第 9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13:08      字数:4761
  底把她埋在下面。
  那个沈良娣得了宠—第二日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一次侍寝,竟然就在甘露殿的龙榻上安睡到天亮,卯正时分才在整个宫庭的议论纷纷中坐着那顶“宵行”的小轿回宿处去。
  “简直是趾高气昂!”女人们互相交换着妒恨的眼光。循惯例,在甘露殿侍寝的妃嫔,于侍寝结束后必须立刻由公公们趁夜送回住处,皇上也可以在上半夜和下半夜召幸不同的女子。不仅是留宿甘露殿,甚至在天大亮后才于众目睽睽下穿过宫禁,即便再得宠,如此明目张胆恣意狂放,已足够令人咂舌了。
  皇上继位十年有余,并未曾出过这样的事情。那个新来的沈家的女人,那样低眉顺目、病骨支离的样子,谁能料到人不可貌相,竟有如此手段?
  “宵行”的轿子从锦翠宫流珠殿的沈婕妤处经过时,沈婕妤的贴身侍女兰香正倚在门上张望。突然,住在近侧的张才人那里的烛儿一溜烟地跑来,满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刻意压低了嗓音问道:“姐姐可知道出了大事?”
  兰香的身子向后一缩,不由自主瞟了一眼身后的门。好容易镇定下来,转过身持起烛儿的手,颤声问:“什么……大事?”
  那小蹄子眼珠一转,抿嘴笑道:“你们本家的事,却要我来告诉?”
  兰香心里越发突突乱跳,干干笑道:“我们这里安安稳稳的,哪有什么事?”
  烛儿道:“不是你们主子,却是你们主子的妹子—姐姐没发现吗?‘宵行’的队伍这会子才从咱们宫门前经过呢,只这一夜,怕是再没人不知道那位沈良娣了。”
  烛儿好一番叽叽咕咕,绘声绘色地将早上风传起来的各式道听途说向兰香倒了个遍,末了,才问:“好姐姐,这位沈才人是你们家的二小姐,你总该知道点什么吧?她会些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原来她的目的是在这里。
  兰香听闻这番话,脑子里浮现而出的却是在尚书府下人房里那个脏兮兮的疯丫头的脸,一时真真答不上来。
  那女人是疯的,总像影子一样。却又偶尔望向你,眼光又古怪又凄凉,唇上带着奇诡的笑,每每望得人心头火起。
  “嗯,我们二小姐,有点不一样……”她也只能这样对烛儿说。
  “……何止不一样?”一个声音突然接上话,“小蹄子,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她的手段你们主子是比不上的,我也是比不上的,叫她别费心了,滚吧!”
  目光盈盈、满面潮红的婕妤沈紫薇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劈手就给了兰香一耳光,嘴里骂道:“大好的高枝放着呢,还不找你们家的‘二小姐’去?!”
  一旁的烛儿直给吓得呆住,再不迟疑,飞也似的跑了。
  兰香肿着脸替沈紫薇奉茶,紫薇的牙犹自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她身边坐着一个男人,还是那身刺眼的白袍子,满脸瞧不出是喜是怒。
  第九章 宵行(3)
  “你便走吧……”沈婕妤突然说,语气极软,似在恳求,却又有几分薄愠。
  “你舍得我走?”董天悟一笑。语气带笑,眼里却是冷冷的。
  “可是……可是……你总待在我这里,若给姑姑知道了,或是皇上知道了……”沈婕妤的手紧紧地绞着一方帕子,简直想从里面绞出水来。
  “你管自己就好,我是不会有事的。”他的口气云淡风轻至极。
  沈紫薇一双妙目圆睁,转瞬却笑了,嗔道:“只你没有良心……”
  “我本就没有心。”董天悟回答,一味地低头喝茶。
  沈紫薇一时间沉吟不语,许久,突然说话:“杀了她算了!”
  —声音出乎意料的响亮,倒几乎吓了自己一跳。
  董天悟抬起头,颇玩味地问:“杀了她?那可是你妹妹吧?”
  沈紫薇咬牙:“她才不是我妹妹,她是我爹和一个……和一个妓女生的,下贱东西,也能算是我妹妹?”
  “不过是……‘庶出’罢了,这也得罪了你?”董天悟的音调隐隐变了。
  沈紫薇却没有听出来,反而恨恨道:“贱人生出来的自然也是贱种!整日里只会装作一副再温顺不过的样子,肚子里却不定打着什么鬼主意呢。瞧着她,我便不爽快……”
  董天悟忽然道:“淑妃……娘娘似乎很看重她的。”
  沈紫薇冷笑:“看重?我倒觉得,姑母送她进来,还不知安着什么‘好心’呢……离家的时候,我娘曾说过,叫我不必顾忌她,她是断然活不长的。”
  —董天悟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他将茶碗在手中一合,站起身来。
  沈紫薇一惊:“你做什么?”
  董天悟笑道:“你都送客了,我还不走吗?”
  起身,出门,真的头也不回地去了。
  宫斗·青蔷天 第二部分
  第十章 祭祀(1)
  “宵行”的轿子回到了掖庭巷。
  “主子大喜了。”玲珑带着点翠、染蓝齐齐跪拜下去。
  沈青蔷坐在轿中,想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无奈周身酸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跪着的宫女们见状,忙起身上前来。点翠忍不住促狭道:“主子辛苦了……”一厢说,一厢掩口窃笑,两颊绯红;玲珑则深恼她的不庄重,狠狠瞪了一眼过去,抬手将青蔷搀扶出来。
  —那股甜香的味道,还是没有散。
  玲珑的脸色微变,却不说什么,只吩咐点翠染蓝好好看顾主子,自去收拾汤沐。这都是早已备好的。待两个小丫头扶了青蔷进内室,玲珑已束好青丝,双袖挽起,在浴桶旁久待了。
  “你们出去吧。”扶青蔷入了水,玲珑道。
  点翠和染蓝对望一眼,嘻嘻笑着,又向主子道了一番喜,这才双双出门去。屋内终于只剩下主仆二人。
  “……是什么?”雾气氤氲之中,青蔷忽然发问。
  玲珑手上持着一条雪白的丝绢,慢慢浸入水中,又取出拧到半干,替沈青蔷敷在肩头。
  “那么……您……承恩了吧?”玲珑不答,反而出口询问。
  沈青蔷缄口不言,只是一味地咬着嘴唇。
  玲珑似乎轻舒了一口气,说道:“主子,您放心,不过是寻常香药,房中用的,并没有什么毒害—顶多半日,也就恢复如常了。”
  “这药,便下在……罗衣上?”
  “素来如此。”玲珑不动声色。
  沈青蔷不禁冷笑,出言讽刺道:“素来如此?原来你倒是做惯了的……”
  玲珑沉默了许久,忽然低声道:“主子,您倒真的……真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沈青蔷终于愤怒,只可惜浑身依然没有半分力气,只有恨声说道:“我能知道什么?还不是给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玲珑任她发怒,浑若无闻,等她说完了,才和颜悦色道:“这也是为了主子您好……陛下的身子……早已不比当年,这满宫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每夜每夜抬了人进去,三个里面能有一个‘真真正正’承了宠,便算不错了—在这宫中,不能承宠的主子,那是连个奴才也不如的。”
  青蔷听她口口声声“为了主子您好”,越发生出火气来。想要发作,可又忽觉凄凉。
  —她心里清楚明白,玲珑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在这宫中,所有的女人都是为了婉转求欢于那唯一的一个男人而存在;她们的生与死、喜怒和哀乐,通通都是属于他的,并不真正属于自己。
  —这是男人的世界,是帝王的深宫,是她本不愿意来却也许注定要枯守一生的地方……沈青蔷深深叹了口气,也只能空自欷殻Ф选?br />
  耳边,是哗哗的水声,以及玲珑那永远不变的平静音调:“……淑妃娘娘想要一个小皇子,沈婕妤……或者您,谁生的都可以……”
  当日傍晚,内里便颁下旨意来,赐良娣沈氏入住锦粹宫平澜殿,晋一级,从此便是六品沈宝林了。
  太祖成法,依“一后、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位分,皇后所在之两仪宫居中,其他嫔御一分为四,以四妃为首,各居东南西北四处偏宫。靖裕一朝,自先皇后上官氏薨逝之后,便再也没有立过中宫,连妃子都只有两名,便是西边锦粹宫的沈淑妃和南边庆熹宫的杨惠妃。沈淑妃有一子,名下还抚养着上官皇后的遗孤二殿下;杨惠妃则有一子一女,两宫分庭抗礼,各不相让。
  相较而言,东、北二偏宫便人才凋零,久而久之,稍有些能耐的,便都调换到西边、南边去了,剩下来的多是些家世不好相貌不佳,或者得罪了哪位有权有势的主子而被人“明迁暗贬”发送过去的—比如曾给沈青蔷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位王美人,那两处所在,实与冷宫相差无几。
  —其实,依青蔷的心性来说,也许住在东、北二宫,更自在些;可惜,因着她的姓氏身份,那份“清静”,她是断然没福气享受的。
  第十章 祭祀(2)
  一搬进锦粹宫,便是正式的面见礼。好在太后早薨,几位太妃又都随着儿子在封地,皇宫内并没有前朝的娘娘在,算是省下了不少繁文缛节。只在锦粹宫正殿,淑妃娘娘所住的紫泉殿里向云集而来的各处娘娘行礼,做做样子说几句场面话罢了。
  这一关是早就料到的,青蔷私下里倒准备了许久。谁料到了那一天,先是沈婕妤称了病,再来南偏宫那边也传来消息,说“病西施”韩美人痼疾萌发,又倒了下去,杨妃娘娘领着黄婕妤等各位主子在那边主持着,可抽不开身……竟然“巧”到了这个份儿上,沈淑妃闻言只是微笑,一脸志得意满;沈青蔷却也犹自苦笑,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省了不少心力。
  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每日里除了晨昏省定,便是在自己的居处接待川流不息的访客,形形色色的人物,闪烁不定的目光,各怀目的的心……沈宝林以不变应万变,始终礼貌周到,却也实在无懈可击。再后来,众人见希望渺茫,来得便渐少了。
  大约又过了七八日,清晨起来,青蔷发现自己的月信来了。并不觉得遗憾,反而有些释然,更有些隐隐的嘲弄:姑母真可谓机关算尽,手段用到十足了,谁料上天并不垂怜,可有什么用?
  那一日,玲珑一早便去了紫泉殿,直盘桓了半日光景,将传晚膳了,人才回转。沈青蔷有意将她叫到面前,却不直问,只一味东拉西扯,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主仆两个各自心知肚明,却偏偏面上一丝不露,也亏得是玲珑,果真好城府,进退应对,沉静若水,连眼睛都未多眨半下。到头来还是青蔷先缴了械,自笑了,打发她出去了事。
  深宫的白昼漫长得惊人,在千篇一律的结交、拜望、回访、游宴之中;在因为无话可说而常常戛然而止、满座相对尴尬无言的谈话之中;在对日升日落、斗转星移、一朵花的开放和凋萎长久的凝望之中,时光终于一片一片地消磨殆尽—然后便是寂静到令人恐惧的无边夜晚……
  好几次,沈青蔷坐在窗前,几乎都要克制不住那股想要褪去宫装、拔下簪环、将锦绣珠履踢到一边、尽情地毫无仪态地伸一个懒腰的冲动;但最后她只能笑一笑,垂下头去,摊开手掌—指缝间早已生满了腐朽的青霉。
  靖裕十三年的夏天便这样不留痕迹地去了,让后宫女子担心的事情终究并未到来。那之后,靖裕帝只传召了沈宝林三五次,虽比一般不得宠的妃嫔好些,却也实在称不上出类拔萃。在这后宫之内,基本还算雨露均沾,唯一稍显特立、超乎众人之上的,依然还是那位婕妤沈紫薇—只是,自从那一日偏僻的西苑里“偶遇”之后,她在的地方沈紫薇便定然不在;这倒正是沈青蔷求之不得的,真撞见了,定然尴尬,能说些什么呢?
  至少在这一点上,她们姐妹二人可谓是“心有灵犀”的。
  入了秋,忽然有一日,沈青蔷午寐方醒,正对镜梳妆,点翠走进来,笑吟吟说道:“主子,淑妃娘娘传您过去。”
  青蔷怔了一下,早上方才去过晨省,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便回来了,一切如常,怎么这会儿却突然来召唤?她不由望向侍立一旁的玲珑,玲珑却仿佛早有预料,只道:“主子去了,切记不带眼睛、不带耳朵,更不要带那条舌头……”
  一踏进紫泉殿,沈青蔷便已发觉殿内陈设大异寻常。两厢立起了一人高的织锦幔帐,四个角落里烧着龙涎香,平素里往来如云的太监宫女,赫然都不见了。
  沈淑妃一袭素衣、淡施脂粉,身边只跟着一个琼琳。见她来了,脸上立时堆上喜色,吩咐不必多礼。
  在路上,沈青蔷一直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听从玲珑的叮嘱;那丫头虽不至于害她,但实在行事蹊跷、善恶难辨、深不可测。幸好,一见着沈淑妃,娘娘不待她问,已当先开了口:“青儿,你且陪我等一等,紫儿可还没有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