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13:08      字数:4749
  点翠凑到青蔷身边,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轻声道:“这宫里年岁久了,全是女人,阴气最重,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也难讲……老嬷嬷们说过,若是真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否则扑了人,引到自己身上,那便晚了—主子切切不要对人提起,自己也万不可再想了……走吧,咱们快回去,这园子里一到黄昏,便怪人 的。”
  第六章 急症(1)
  第二日沈青蔷起来,便觉得四肢凝涩、头沉脚轻。她倒也并未在意,还是点翠进来伺候梳洗时,才惊觉问:“主子您怎么了?”说着忙忙端了镜匣过来,叫青蔷倚在床边,开了描金夔凤纹的漆盖,撑起金骨刻花支子,捧到青蔷眼前。
  镜子里黄澄澄明晃晃映着一张脸,两靥飞红斜抹,双目盈盈欲滴,满面都是绯色。
  青蔷揽镜自照,也不禁“啊”了一声。点翠手一抖,忽然似想起了什么,脸上立时煞白,把镜匣胡乱推在青蔷怀中,转身便向外跑。青蔷心中讶异,又向镜子里照了照,怪了,怎会这样慌乱,自己又不曾一夜之间长出了青面獠牙来。
  正觉好笑,忽然帘子一响,点翠人已回来,身后还跟着个年纪稍长、面容淡漠,一丝笑容也没有的素衣女子,却是沈淑妃派给她的大宫女玲珑。
  点翠已急得额上见了汗,玲珑却泰然自若行了一礼,道一声“冒犯了”,走过来,伸手探进青蔷的贴身小衣内—也不知是否外头寒气重,那只手极冰冷,犹如新汲了井水;青蔷的身子忍不住一哆嗦。
  玲珑不动声色,抽回了手,替青蔷掩好了衣裳,从她怀中抱过那只镜匣,递给点翠,又服侍她躺好,口中吩咐:“你们在这里好生伺候着,密密拉上帘子,待我去一趟锦粹宫。”
  点翠连忙答应着,放好镜匣,便亟亟去了。玲珑却已跟着出了门,看都不向她多看一眼。
  许久,屋外便传来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一个战战兢兢地问道:“昨日不是……还好端端的吗?”这是除了玲珑与点翠之外的第三个小宫女染蓝,素来胆小。另一个却分明是点翠,正道:“嘘……你还不曾听说?昨日主子在园子里……”渐说着,声音便小下去,再也听不真切了。
  青蔷自认不比那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底子是好的,心想不过是偶染风寒罢了。见上上下下郑重无比的样子,倒认真当做了一件大事,不免有些莞尔。她自己却是不上心,料着是场虚惊,只索性闭目养神—若真病了,免几日应酬,也是好的。
  小半个时辰过后,玲珑便带着两个老嬷嬷回转,一进门,青蔷方要起身,说一句:“不妨事的,明日就好了。”却被玲珑一把按在床上,皱眉道:“主子切莫起来,安心躺着才是。”竟然满脸青灰,难看至极。
  青蔷见她如此郑重,心下只觉好笑,却也不由得有些惴惴,便问:“究竟怎么了?”
  玲珑只是按着她的肩,摇头道:“主子安心静养。”再不肯讲什么,径直出去了。
  待那两个嬷嬷轮流来给请了脉,全都苦着脸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沈青蔷满腹狐疑,终于无法“安心静养”。要问,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一会儿工夫,那两个嬷嬷便指挥着人将屋内大大小小的家什箱子通通挪到门外,只留下青蔷躺着的一张雕花楠木床。玲珑走上前来,将帐子层层掖好,叮嘱:“主子千万躺着别起,待过去了便好了。”
  而嬷嬷们已在亟亟发话:“姑娘快出去吧,过了人可麻烦。”
  青蔷再也按捺不住,径直在帐内道:“究竟怎样?难道我便一夜间落了痨病不成?”
  此话一出口,顿时四下寂静,半晌,玲珑才在帐外答道:“主子不要多想,断没事的,过去……便好了……”这一次,连声音都似哑了。
  —帐中静默良久,忽然,传出“哧”的一声笑,寒澈澈清冷冷,玲珑侧耳听半晌,再无声息。
  两个老嬷嬷在青蔷屋内四处点上香,请了净水并香灰,绕着雕花楠木床经行,口中念念有词。玲珑带着小丫头们一并退到门外,掖庭巷各处住着的宫女和未承幸的低品嫔御得了消息纷纷来看,已将一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姐姐,难道又是……”染蓝躲在玲珑身后,怯怯问。两个眼圈红红的,已是哭过了。
  “怕什么?难道还能看上你不成?”玲珑冷冷道,“‘它’看上的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你便是去求,也求不来的!”
  第六章 急症(2)
  染蓝一缩脖子,再不敢说什么了。
  直折腾到未末时分,两个老嬷嬷方从屋内出来,院中的人多半早等得不耐烦,也将散尽了。玲珑走上去福了一福,还未开口,那嬷嬷已道:“姑娘用心伺候吧,我们去了。”
  玲珑急道:“可还有救?”
  老嬷嬷道:“这还难讲,再看吧,过了今夜便知道。淑妃娘娘已亲去碧玄宫请符箓了,若压得住,往后便是大造化。”
  玲珑默然,令点翠拿手巾包了两枚银角子,送嬷嬷们去了。
  傍晚,果有锦粹宫那边送了黄缎子盖的一个密瓷茶盏过来。玲珑跪接了,呈进屋内去。扶青蔷起来,道:“主子喝了吧,喝了便好了。”
  沈青蔷在榻上躺了一天,云鬓纷乱,星眼迷离,只道:“我要死了?”
  玲珑一呆,眼中突然滑下泪来:“主子认真以为我们逗您呢?不是我们不说,实在是里头大有关碍,待主子大好了,福运也来了,凭您怎么问—如今便算怜惜怜惜玲珑的命吧。”
  青蔷转头望了望平素最是寡言的这个丫头,微笑道:“便是没救了,那也没什么。我不过求一个清楚明白。”说着伸出手,将茶盏接过,揭开盖子,见内里是浑色的半盏水,嗅一嗅,断没半丝茶香,也不知是什么。
  青蔷也不再问,毫不迟疑,一口倾尽,复又躺倒。
  当天夜里,二更刚过,沈青蔷在睡梦中忽然一声呻吟,急喘起来。一旁候着的玲珑连忙取下罩在灯烛上的蔽障,扯开帐子,将青蔷扶着坐起。但觉沈良娣周身触手火烫,心口却是冷的。又仔细切了脉,急一阵缓一阵,一时突突地跳,一时竟又摸不着了。
  点翠、染蓝也跟着起了身,见到这番光景,只是哭个不休。玲珑端来茶盏欲喂些冷水下去,青蔷的一口银牙却死死咬紧,半盏茶倒泼了一多半在衣襟上。见那两个小丫头又哭得人心焦,忍不住哑声喝骂:“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实在耐不住,不过一根汗巾子缢了去!哭又有什么用?”
  点翠道:“姐姐好歹去求了淑妃娘娘,这是她嫡亲的亲侄女,现下叫了太医进来,怕还有救……”
  玲珑道:“这会子宫门早下了钥,为个小小的良娣?趁早不要做这糊涂梦。若不是咱们娘娘的亲侄女,怕还不至于这样凶险呢。”
  点翠又待说,染蓝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道:“郑……郑……郑家姐姐……‘白仙’娘娘……实在并不与我们主子相干,我们主子若死了,可怜我们一并要陪着去的……求您放过奴婢们的贱命吧……”
  玲珑听她哭得阴恻,也忍不住一个寒战,伸出手去把灯烛更移近了些,低喝道:“够了,只这话便是个死罪了,统共是各人的命数罢了……”说着扶着青蔷的身子躺倒,将头颈高高垫起。却见她明明闭着眼,那眼珠子却在眼皮下面不住乱转,直瞧得玲珑寒毛倒耸,背脊上都是冷汗。当下再不敢去看,软着手将床帐齐齐放下,颤声道,“都住嘴吧,这一屋子的死活便看这一夜了,不过是一死罢了—活到今天,我实在也是厌烦了……”
  说完,不再理睬那两个小宫女,任她们相对啜泣。自己坐在一旁,望着那闪烁的烛光,凝神思索,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梆子响了四声,天渐明了,青蔷的喘息声也渐渐平歇下来。满屋伺候的人急也急过了,哭也哭累了,该想的办法也想尽了,索性心下一松,歪在床脚柜边,纷纷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玲珑猛然惊醒,天已大亮。她僵着身子,只凝神去听四下的响动:屋外传来阵阵鸟鸣,染蓝蒙头窝着,点翠张着一张嘴,发出细微鼾声……除此之外一片静谧。玲珑扶着柜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颤巍巍走到青蔷床前,拨开帐子,晨光布满房内,帐中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她定定看了良久,终是伸出手去,凑到青蔷鼻端—那呼吸既平且缓,沈良娣竟是沉沉睡过去了。
  那一瞬,玲珑满眼的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她走过去,一脚一个将点翠、染蓝踢醒,口中骂道:“青天白日挺尸的,还不快些起来?去打了水来我们梳洗,待我去回淑妃娘娘……”
  第六章 急症(3)
  点翠、染蓝揉着眼睛亟亟爬起身来,见玲珑哭,吓了一跳。片刻便回过神来,双目大睁,满脸不可置信—终明白是喜事,一怔之后,都是跟着落泪。
  玲珑泪落不绝,却边笑边骂:“哭什么丧?死了才该哭,活着哪有哭的工夫?”说着三两下胡乱抹了眼,径自去了。
  沈青蔷直睡到这一日午后,方才悠悠醒转,玲珑早已自锦粹宫回来,忙不迭上去伺候:“主子可饿了?有银耳莲子粥。”
  沈青蔷摇摇头,轻声道:“夜里我怎么见这屋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吵得心慌……”
  玲珑急问:“后来呢?”
  沈青蔷又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到晚间,照例又是黄绸子盖着的浑色的半盏水送了来,青蔷一见便皱了眉,说道:“这是什么药?可苦得紧!”
  玲珑道:“这是淑妃娘娘亲自去请的神仙符水,昨天夜里,多承有了它,主子才熬过来了。”
  沈青蔷自小不信什么仙灵鬼怪,心中大不以为然,可姑母毕竟是好意,也不忍辜负,便端在手里,抿了一口,实在难以下咽。
  玲珑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线少有的笑容,道:“奴婢替娘娘取蜜饯碟子来。”说着去了。不一时回转,青蔷苦着脸将空了的茶盏递给她,接过了小食,迫不及待塞进口中。
  到了夜里,依旧是发热气喘,却再也没有了第一晚的惊悸凶险。起初玲珑等三人都还看顾着,后来便轮流值夜。不过八九天,已安寝如常,再不见异状了。
  眼见这天候日日热起来,沈青蔷的身子日日好了。待又将养了多半个月,便能下地去院子里逛逛。每日里来走关节打探消息的人更是川流不息,口口声声都说“道喜”,可青蔷一问“何喜之有”,便个个转出又尴尬、又不满、又妒又羡的神气来—各个顾左右而言他,什么都不肯说。
  “那一日……该当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吧?”进了五月的一天,青蔷坐在水边树下的竹椅上纳凉,特意支走点翠、染蓝,只留下玲珑,忽然发问。
  玲珑道:“主子,您既然好了,便不用再多想。在这宫里,想得越多越是短命,总之您是贵人,无穷的福报眼见就要来了。”
  青蔷垂首沉吟,手里捏着一柄蜀锦团扇,也不扇风,只闲闲捻着它转动:“你不肯说,倒也罢了,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只告诉我,那一日我是否冲犯了什么?为什么个个形容古怪,却又讳莫如深?”
  玲珑淡淡望了青蔷一眼,答道:“主子若真想知道,便烦您亲自去问淑妃娘娘吧……”
  沈青蔷初入宫禁,便不明不白遭了这一劫,险些连命都捐了进去,实在是凶险无比;不过,也多亏了一同熬过这场事故,那三个宫女,特别是玲珑,对她的态度已亲近许多,偶尔还能说句笑语。青蔷这次本来寄望甚深,却没料到她的口风依然如此之紧,只有叹一口气,转过脸去,不再言语。脚下的一湾活水,直流向御花园的西角门下,天近黄昏,光影朦胧。
  猛然间,却见远处苍茫草木之中,恍惚间似有个白影儿一闪,倏忽便不见了。
  第七章 撞破(1)
  沈青蔷立时收回了目光,望向玲珑,口中缓缓道:“说来也怪,我自病了这一场,无论吃什么,总觉得口中隐隐有股苦意,总不觉得香甜……”
  玲珑听她转了话题,似乎倒松了一口气,答道:“医官们说,主子伤了胃气,口舌中有些关碍是难免的,只要好生将养着,不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青蔷又问:“那些日子里吃的蜜饯可还有吗?”
  玲珑微微笑了:“主子原来想这个,怕是没了的。不过无妨,回去打发个人走一趟尚膳司,那里的公公们赶晚就能送来,这可没什么。”
  青蔷便也笑了:“那你就回去安排吧,再替我倒一杯前日里雪什么的茶来,坐了这半晌,也该润润口了。”
  玲珑迟疑不答,似乎颇为犹豫,但见青蔷坚持,终于还是去了。回到住处,先唤了点翠赶去伺候良娣,自己方细细布置果子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