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2-02-12 10:38      字数:4738
  柴俊抿了口酒,想起那夜她那个突兀的指责电话,几丝得色爬上了脸庞。
  “不光这,费厂长这个月准备开第二家修理厂,今天这餐就是咱们趁着他高兴敲来的。”赵云峰笑着补了句进来,他平常话不多的,也是缘着这项业务做得如此圆满而难抑开心。
  叶萱又惊又喜的目光投向了费云军,纵是已行至水穷处,依旧发自内心地希望对方如意、顺利。她由衷地说:“那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开业那天一定记得通知我们一声哟。”
  “还在办相关手续。”费云军低下头,不敢与她的眼光对视。明明是件高兴事,可对着叶萱,他就是笑不起来,这些个扩张里离不开大少的扶持,而大少的扶持,是,是以他出卖她得来的。
  大少轻咳两声。叶萱转回头,眸中,不再有其他。
  年龄相当的几个人,为着共同的成功聚在一起,很快便吆喝着斗起酒来,大家都知道大少的身体情况,没人找上他,况且,叶萱在,就算有也会被她挡回去。她捡着清淡、有营养的菜夹给他,他也只吃盘子里她夹的菜,不怎么说话,偶尔被提及时配合地笑笑,这番状态令得叶萱心里有些不安,握握他的手,果然上了热度。这傻冒,就没有他不硬撑的时候!
  感觉大少吃得差不多了,叶萱随意扒了两口菜后,找了个藉口正准备和他提前离席,一直在划拳喝酒的柴俊止住她,接着,打了个响亮的手哨召来服务员,点了份生煎包子打包。他笑吟吟地对着大少说:“这店的生煎包子最是有名,你们就算是急着走,也应该带一份回去尝尝。”
  只怕是你见着她没吃什么东西而点的吧。大少心道,却也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他在发抖!”大飞将大少抱上车后,低声提醒叶萱。还未等她作出反应,那人便在车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萱太阳穴上的神经突突地跳着疼。钻进车厢,见他委靡地滑下身子靠过来,那根神经,扯得心也跟着发痛。
  一起与大飞等着在的赵依依赶紧自前排将准备好的药和温开水递过来,叶萱环抱着他的头将药喂下,把杯子递还给依依,取了背椅后的小毛毯盖在他身上,这才转向大飞说:“先回公馆吧,到了辛苦你和依依再跑一趟行里,把欧阳珊整理好的待批的文件帮我送过来。”
  大少无力地闭着眼睛偎在她肩上,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依旧颤栗着的身子将叶萱拖落入沉沉黑暗中。
  “萱!”睡梦中的大少叫出一声,自己把自己惊醒,睁开眼勉强撑起半个身子望去,卧室里冷冷清清地有盏暗黄的壁灯微弱地亮着,她不在。
  房门无声息地被推开,叶萱伸个头进来,见他果然醒了,这才进屋,“你叫我吗?”
  按说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两人都不知道这一声弱弱的呼唤她是怎么听见的。
  见他醒转,叶萱拧开了床头灯,大少这才看清自己右手上打着点滴,难怪觉得手腕冰凉,顾教授来过?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如此下去,只怕昏迷的频率会越来越高。正想着,她把一个充好电的暖手器塞在了他右手掌心里,拿了张毛巾替他将额上的细汗擦干,探探额头,似乎降了点温度。
  “你还在忙?”他挣扎着坐起来。
  “没啦,就等你点滴挂完了就睡。”叶萱扶住他,塞了个靠垫在他背后。
  “萱。”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马上,一杯温开水出现在了面前,她坐入床边,细心地一只手扶住他的背,一只手慢慢将水喂进他嘴里。喝完,她拿着杯子正准备起身,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象梦里那样带着浅浅淡淡的笑离去,只留下一句“对不起”;不要象梦里那样与柴俊站在他的墓前流泪。只有傻瓜才信来生,他活着一天,便要她一天。
  这段时日叶萱见惯了他如此感性,想来是因为去了央行上班,两人相处时间变短了的缘故,也没怎么在意。她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象哄小孩子般拍着他的肩说:“不走,不走,我去把电脑关了,马上就过来。”
  几分钟后,自书房折回卧室,见大少依然坐在床头,她这才觉着有些不对劲。“睡不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关切地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冲她张开嘴,想了想,又闭上。
  “你想说什么?”左右得等着点滴滴完了才能睡,看他那样,应该是心里有事吧,两人,也有些时日没有好好聊聊了。叶萱说着,取了件外衣为他披上,这番动作令她想起柴俊在船上为她披衣时的情景,无意识的,她俯入他肩上抽抽鼻子嗅了嗅。
  大少身子一僵,只觉背脊一片冰寒,他有些想象不到她这个动作所带来的哀伤,居然超过了她签完“婚前协议”后避口再不提结婚的悲凉。
  “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她没察觉出异样,浅笑低语,埋头蹭入他怀里,夸张地狠吸一口气,扬起手,慢慢地自他额头抚下,眉毛、眼睛、鼻子……直至心脏位置,她的手停在了那,感应着他的心跳,只觉身子,已是一片绵软。
  这个男人呵,亲手将她抛入营营算计的名利场里,却也是他,令她化蛹成蝶,在一片“叶总”、“叶科”的谦恭声里,张扬着生命中傲人的成绩。
  “萱!”
  “嗯?”
  ……
  良久,未见他说话,她瞪圆了眼睛抬头:“逗着我好玩?”
  “假如,我是说假如,哪天我要是‘走’了的话……”
  叶萱没会过神来,诧异地问:“走?走哪里去呀?”
  他望着她,目光清清亮亮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她恍然大悟这个‘走’字的意思。脑子顿时尤如空白了般怔住,这是他第一次与她讨论生死,很实际很残酷地想象那个没有了对方的世界。
  突然,她嫣然巧笑:“你想问我,那样的话我会如何?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希望我如何?”
  由愕然至冷静,她在几秒钟内就完成了这个转变,反令得大少有些惊措。他希望她如何?这问题真真问倒了他。
  她没有追着这问题问下去。点滴完了,她握起他的右手抽出针头,或许是看不清楚的缘故,她埋下头去,两手将棉棒使劲摁住针眼位置,摁了好长时间,正不得不抬头时,他伸出左手关掉了床头灯,整间屋子,霭霭沉沉。
  “睡吧,我困了!”说完,大少抽回右手,另一只手缓缓覆上去,抹了那滴湿漉。
  她如释重负地抬头,佯装打呵欠,双手拍了拍脸,将已堆满了整张小脸的泪水拍浸入肤下血液里。
  她替他取下披衣,盖好被子,自己静静地躺入另一侧。
  黑暗中,只有时钟嘀哒嘀哒的轻响。
  叶萱睡不着,血液里的泪水似是在里面召集到了千军万马,顺着眼角一滴一滴地往外溢。他怎么敢将如此残忍的假设装植入她的大脑里!他若是‘走’了,会如何?这问题别说回答,就算是想到,也会似一把锐利的刀一下、一下,慢慢地挑开心尖尖顶最脆弱处,痛得哀绝而又绵延。她曾经恼过他、怨过他,如山般沉重的工作堆积在她面前时也动摇过,陈氏的家规、一大屋子人复杂的嘴脸也曾让她打过退堂鼓,甚至、甚至也可以说得上是颇为接受偶尔有次风花雪月。可是,与再也见不着他相比,她可以,接受自己曾经的不能授受,舍弃自己曾经的不能舍弃。
  幸福,就是你健康地在我身边,为此,我自愿倾尽一切交换。
  若没有了你,我也不复再有在这里的意义。
  “瑁!”她低低似蚊子哼般唤了一声。
  他没有应。
  睡着了?那就算了吧,他不是个笨人,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体状况,纠缠在这些个生离死别里,除了加重他的思想负担外,没有任何意义。她伸出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还好,没再出汗了。
  随着她的手缩回,大少睁开了眼睛,恰见她缓缓合上眼睑。
  我希望你如何?
  我希望你过你喜欢的生活,希望你快乐、幸福、不为钱发愁;有一个健康的男子代替我更好地宠你、爱你、照顾你;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也不用躲避得那么辛苦;……
  可是,那得我‘走’了之后。
  之前,你属于我!
  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次日,大少醒来的时候,叶萱已经走了,她得先赶去瑁辉与欧阳珊沟通批复的文件,接着,再去央行上班。门斜斜地开着条缝,赵依依按叶萱的交待不时自门缝外留意着里屋的情况,听见响动,她敲门进来:
  “早,大少!叶总说请您今天不用考虑去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锅里有她熬着的燕窝粥,您是现在起来吃还是躺会再说?”虽然叶萱已经照规矩辞去了在瑁辉的所有职务,赵依依还是习惯叫“叶总”,工作那么长时间,再笨的人,也懂了学习与进步。
  胸口还痛着,若叶萱还在瑁辉,他自是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只不过,为了某些更重要的东西,他亲手将她送出了瑁辉。操劳,自是与人无尤。
  他摆摆手:“起床!”
  他的脸色很难看,赵依依分不清是身体原因还是心情原因,不敢多问。最近大少与叶萱似有不少玄妙,市场部的婚典方案与行庆方案是同时做出来的,行庆的余烟都已经散远去了十万八千里,婚礼却似乎连影子都还没成形。陈先生与二夫人千里迢迢亲去请叶萱的父母参加婚礼,轰动一行,前几次来都还见着两位老人,今天却没见着人了,顺口问了叶萱一句,过了好久,她才淡淡地说:“家里有事,他们先回去了。”
  难道,两人之间……真是叶萱攀着央行这根高枝生了变数?那可真是太没良心了,若不是大少手把手带着她精了银行这门专业性极强的行业,她会有今天的成就与地位?赵依依胡思乱想着,心底多少有些为大少而忿忿。
  忽听见大少不耐地唤了两声,这才回过神,慌慌跑去。
  临近中午时分,叶萱刚从下面的银行回来,宋鹏立马出现在眼前,边上,还跟着一人。看来,“眼线”这物,可不单单只是瑁辉的专利呵,自己以前的反应,会不会大了点?她暗道,放下包,迎了上去,再怎么说,那位也是财务科长呀。
  “认识一下,这是我们叶科,这位是泰瑞银行的副行长高飞寒。”宋鹏给双方作了介绍,又补充一句:“高行长已经在这等了你快两个小时了。”
  又是泰瑞?叶萱挑挑眉,还未说什么,高飞寒已经双手奉了上张名片,笑着说:“拜谒领导嘛,等是应该的。叶科,久仰大名,这次泰瑞的麻烦,幸得您手下留情,小惩大戒,我们林行长交待了,必务要请到您赏脸吃个便餐当面致谢。您看……”
  叶萱接过名片,面上似笑非笑,看来,这个圈子里的水,可是非一般深。若是没猜错的话,泰瑞的这起小案子,不过是因着新科长的上任而送过来借机搭线的一个藉口而已,什么手下留情,她不过是在整改书上签了个字罢了。话说回来,人家盛意拳拳,难道自己连个面子都不给吗?
  “高行言重了,”她温声笑语,“泰瑞如此体谅并支持叶萱的工作,这餐应该是我请两位老总,就不知今天中午林行能不能拨冗……”就中午吧,晚上是没时间,大少还病着在,她没心情也没精力。
  “好的好的。”高飞寒一迭声地说,赶紧掏出电话联系。
  “宋科,一起?”叶萱笑问。
  那人摆摆手,浸淫当中多年,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插进来,他是非常清楚的。难得这女子年纪轻轻也能如此圆滑周全,果然是瑁辉那只“瘸脚狐狸”调教出来的人呵!
  红烧天九翅、四味南非干鲍,单见着这两道菜,叶萱便知这顿“便餐”的分量,想是因初打交道,高飞寒摸不清她的食好,唯有用贵来显示诚意。考虑到她的女性身份,林行长还细致地带了夫人作陪,林夫人也是久经历练人物,几个来回便将关系升了个档次,闲聊间,又“顺便”摸出张丽天华商场的黑色VIP卡送给她。叶萱知道,凭这种卡在丽天华购物可以打对折,自是划算至极,只不过,另一半谁买单她就不用知道了。
  相识、送礼,人家的方法,可不知比自己高明了多少倍。
  用完餐,转回行,叶萱捧着杯热茶坐那发呆,想想以前赤裸裸褪下手表欲送给高大夫,还有雨夜只身会张科长时的情形,几丝羞红浮上面孔,幸好当时他们垂怜自己的小儿女态,否则,捧回满身的侮辱不也是自找的吗?
  经风历雨,现时的叶萱,慢慢学会了思考和成长,她不再凭一颗简单的心看事,也渐渐开始站在更高的角度来想问题,沉着地、含蓄地,在一个比瑁辉更复杂的圈子里,脱离开大少的庇佑,独立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