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
一半儿 更新:2022-02-12 10:37 字数:4916
九十五 鬼乱
神会欺人么?
会。
在元慕阳问判官:“若我放开,我二人便能永做夫妻么?”
那个穿黄衣的判官点头,满殿的阎王判官都点头,是以,他确信无疑,放开了眠儿。然后,他瞥见了那一殿的阎王判官都露出狡狯笑容,悉知上当欲抢回妻子之时,黄衣判官袍袖一挥,他身子便飘了起来,被挥进了不知名的洪流之中。
“眠儿,眠儿,眠儿!”他想抓住也向他伸出手向他奔跑过来的妻子,但无力扭转那股洪流的吸纳,眼睁睁看着妻子越来越远。。。。。
“行了,别叫了,本神医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你救活了,你也给我一点意外的反应,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叫眠儿,眠儿就在你里边躺着,想见她自己睁开眼来看!”
这一串聒噪声,他只准确听到了“眠儿就在你里边躺着”,随即,熟悉的一切皆入目来。
“我在哪里?”
“当然是你自己家里,难道是阴曹地府么?”季东杰自以为幽默的回之。
“眠儿?”他翻身,看到了苍白较弱的妻子,“眠儿?眠儿她怎么了?眠儿。。。。。”
“她脉息还算平稳,呼吸也正常,全身更无任何伤痕,只是,一直睡着。丫头给她喂了一些汤水,也能给咽下去,但就是不醒,许是先前受惊过度了。”
脉细平稳?呼吸正常?他抬起可以活动的一手予以验证,是。。。。。真的,但,地府里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抑或,只是一个梦境?
此念方动,他始感觉到自己半边身子都打了绷带,动作稍大便痛不可当。“我的伤势如何?”
“很严重,你是被炸飞的碎石所伤,石片扎满了你的半边身子,失血极重。所幸得是,每一片都没伤及到经脉。更庆幸我没有按你所说的呆在庄里不动。你走了一刻钟,我越想越觉得你一个孤军深入会有不妥,便带着几个侍卫随后动身。没想到将进暗道之前惊动了凉风寺开解院的住持,动起手来。我以针把他治住之后,听见轰炸之声。那当下,当然不必再走暗道,按着那声音向后山寻去,正见你抱着眠儿在火光中飞身出来。实话说,你那血淋淋的样子委实是把我吓了一个正着。”话说到这儿,季神医抚胸,余悸犹存。
“你只看到我们?”元慕阳眸眯了眯,“没有别人?”
“有。”
“有?”
季东杰点头,“当然有。”
元慕阳挑眉。
“你那一剑真是悬呢,只有毫厘之差便刺中她的心脏,但纵使如此,她也命在旦夕。不过嘛,有我神医在,自然能与阎王夺人,我把她给救活了!”
“。。。。。救活了?”
“当然要救活,她可是本神医的老相好。”
“你确定?”
“万分确定!”季东杰忍不住得意洋洋,“不止把她身上伤治了,脸上的伤也给治了。”
元慕阳想拱手,但力不从心,只得以诚意欠缺的淡淡语气道:“神医真是妙手仁心。”
“好说,好说。”季东杰喜孜孜地抱拳,“要说,她着实是费了本神医的一番功夫,治了她的伤后,我以针在她身上试了不下百个穴位,才把她一身内功给卸了,这可不是一般蒙古大夫能做到的事哦。还有,她脸上的伤,我可是试了十几种配药,方能让那道伤口不溃烂,不化脓,更。。。。。永远无法复原。”
元慕阳一点也不惊诧。这世上,有两种人最好不要得罪,一是小人,二是医者。小人远之,是因为达目的可无所不用其极。而医者,所谓仁心仁术,当医者将其心其术用在非为治人于活而是治人于苦时,得益于一身医术,比常人更易达成所需。
“那种人是生是死和我无关,我只关心,眠儿当真没有受伤?”
“当真没有,你把她护得很周全。”
“你在这边吱呀乱叫了半天,为何还吵不醒她?”
“我。。。。。”吱呀乱叫?季东杰拔出一只银针,呲出满口白牙霍霍,“你忘了你此时重伤在床凭本神医随手宰割了是不是?”
“嘘,别惊了眠儿。”
“你。。。。。。”有友如此,夫复何哀?
“眠儿到底何时会醒?”
“应该就在这一两日内。”
那就好,元慕阳一颗心放了下来。
但一个一两日,两个一两日,三个。。。。。十个一两日过去,重伤的元慕阳已然可以下地行走自如,床上的春眠却依然阖眸深睡。
那边,季东杰将容毁体弱的蝶仙交给了前来索要主子的立冬,顺手也把另一个一并送上门来的蝶仙忠婢立秋的武功废除。
“我听当夜宿在山里的一个樵夫说,若非立冬姑娘,眠儿便跑不出那栋荒屋,也便可能遭到毒手。看在你这份恩情的面子上,你好姐妹立秋的性命我留下。她们的武功废了,一生也不可能再习武,且体质定会比常人还要孱弱,连行走都会艰难。立冬姑娘尚有武功傍身,好好照顾她们罢。且记,莫再行恶。”
立冬含泪称谢,叩头而去。
可不管外事怎样变化,春眠犹是未醒。
“她为何不醒,为何不醒?你不是说她一两日就醒?为何还不醒?”日复一日,元慕阳冷静无存,从容不再,他围着妻子转了又转,绕了又绕,咄向季东杰的口声,掺杂了些许惊惧。他怀疑,不,他笃信——那场地府之行绝非仅是梦境。眠儿所以未醒,就是因为魂魄尚在地府。既如此,何必驱他回来?难道地府冥神一定要看到人家夫妻分离方会快活自在?
“是呢,为何还不醒?能用的法子我都用了!”季东杰也没有了平日的潇洒诙谐,蹙眉望榻上人儿,愁肠百结。
“若眠儿魂魄始终不能归来,是不是又要就此长眠下去?”元慕阳失神喃道。
季东杰摇首,“不会。。。。。不会罢?”
“你是医者!”元慕阳大吼。
他这一嗓,也勾起了季东杰的光火,“我是医者,但我医病不医命,医身难医心!若眠儿就此长眠,也许是因为她认为如此比活着要好,你也不想想打眠儿回来之后,她所受的苦还不够多么?”
此话如锥入心,元慕阳怆然退步:眠儿认为长眠比活着伴他要好?因为他让眠儿受了太多苦楚,所以眠儿不想回来了?
“慕阳。。。。。”季东杰话出口便后悔了,瞅见他如此神色更觉不该,又忙改口安慰,“我只是一时口快,你若当真信便傻了。你对眠儿之心,眠儿对你之心,天地可鉴。你们坚定相守之心,必定能感动天地,让你们天长地久。。。。。”
坚定相守,感动天地,天长地久。。。。这些话,除了在戏词里听过,还在哪里听过?
。。。。。你需要做的,不仅爱她和惜福,还须有满满的回馈。你要回给她同样坚定的相守,同样衡久的陪伴,明白么?
。。。。。这两个人在一起着实不易,惊了天,又动了地,皇上为何不给这一对有情人多个保证?
皇后?!他猝然大踏步迈到眠儿专用来置放一些贵重物品的立柜之前,拉开抽屉,翻出一个精致匣盒,再开其锁,取了其内的黄巾包裹物什,而黄巾之下,质地似铜非铜似铁非铁、造型似狮非狮似虎非虎的令符,即为皇后央求皇上所赐之物。
眠儿那日说,它映着日光眼睛会动的是罢?他推开花窗,对着西方夕阳光辉,扬臂高举。。。。。
“判官大人,你不是说我上次回去之后,便可和相公白头到老,同年同月同日殻畹桨耸一畹桨耸拿矗课椅斡炙懒耍俊?br />
“判官大人,你们地府的人没血没泪没骨没肉没心没肺,所以无事便戏弄凡人,看人家夫妻分离悲伤落泪来满足你们被扭曲了的口味对不对?”
“判官大人,承认罢,你们只是一群又疯狂又糊涂又寂寞又无聊的老头子,拿冷漠当脱俗,拿冷血当出尘,每个人看起来冠冕堂皇,实际是可怜可悲又无助。。。。。”
“判官大人。。。。。”
这一回,红衣判官似是铁了心,任她追前赶后,任她极尽讥讽,对她是睬也不睬,理也不理。
春眠越战越勇,越说词汇越是丰富,最后站在忘川之畔,掐腰长喊,“襄菊,你投胎了没有?没有投胎的话出来和小姐一起玩,咱们学那只顶厉害的猴子大闹地府!”
这些天,关于襄菊下落的话,她也问了不下百遍,但人家不给回话,还能怎样?求人不如求己。“襄菊,出来啊,还没有和小姐话别便一个人去走新生路,你也不怕你家小姐会想你么?襄菊——”
她如今既在阴间,便是鬼声,嗓音便不会如阳世为人时那般的软生侬语,何况,她是刻意拔尖拔声,放声出来实在不忍猝听。致使过路鬼差纷纷掩耳急避。
那些个新走黄泉路的鬼魂进得地府,原本因为思绪渐形沉淀抽空,个个都木着一张脸,茫着一双眼,被她这般搅闹,竟都衍生出了情绪,也随着她叫喊起尚活在阳世的亲人姓名来。一时间,真是鬼哭狼嚎,地狱景象十足。
“你你你真是。。。。。”红衣判官气急败坏现身,薅起春眠脖领便走。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杀。。。。。不,是有鬼要杀鬼啦——”
红衣判官虚空一点,消了她的声。
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无耻,卑鄙!她继续坚定不屈地以一双大眼睛进行无声控诉。
红衣判官走进她先前所住的那间斗室,毫不惜力地将她抛下,“你安静呆着,再敢制造混乱,我不饶你!”
他话音甫落,陡听得外面哗声大起,“呀呀呀,有人打上门来了,地府有几百年不曾这么热闹了,快去看啊——”
九十六 阴审
阎王爷先望一眼自己被毁得七零八落的阎王殿,再瞄了瞄躲在犄角旮旯发抖的诸鬼差,阔步行到自己幸存的案后,以案上镇纸重拍案面,大喝:“元慕阳,你好大的胆子,本王念你身有功德,又阳寿未尽,方准你还阳。你非但不知感恩,去而复返,还带人毁坏阴司。你可知单是你此项罪过,就足以抹煞你先前所积所有功德,并判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元慕阳拱手一揖,“阎王准在下还阳,在下不止是感恩,而且是非常感恩。在下去而复返也不是有心捣乱,只因在下走时忘带走妻子。至于毁坏阴司的罪过,在下一介凡人,怎毁得了阴司神物?”
非他有意推诿,而是,他也很意外好不好?谁能想到他只不过是对着阳光摁了摁那只当真转动的眼睛,便一个天昏地暗,置身在这阴冥之界了?而且,身后这位,不管不顾,一径叫着咆着四处撂蹶撒欢,单是一只粗绒绒的尾巴就不知扫倒了多少根柱石链条,更遑论那四只大爪和巨型身子所造成的碎坏损毁。。。。。话说,这到底是一只什么东西?
“哇,好可爱,哇,好可爱,我要抱!”远远地,春眠一路跑来,两只眸儿被兴奋撑得圆圆大大,扬着两臂,投怀送抱而来。
元慕阳立刻便开放出胸怀,迎接自己的心头肉回归原位。随着她越来越近,他脸上笑意也愈勾愈深,指尖一径触到了小人儿飞扬起的裙角。。。。。
“好可爱,好可爱,这么大的猫,我第一次看见!软软的,真好抱!”春眠的小脑袋完全埋进了相公。。。。。身后的庞然大物的毛发里,虽然两只手合起来也揽不到那个粗硕颈子的五成,但仍抱得不遗余力,“这么大一只猫,好可爱,眠儿喜欢!”
元慕阳的俊脸黑得可以媲美奈何桥下的深幽河面。
而那只被唤大猫连一干无常鬼差甚至诸判官也不敢靠近的凶兽,居然会乖乖被人抱,甚至在那只小脑袋在自己颌下拱来拱去时,喉间还发出享受的呼噜声响。
“它是。。。。。”阎王搜罗着脑里储存的所见所闻,当觑见那双兽眼中一闪而过的幽绿深光时,蓦地记起,“巫族神兽?它是巫族的神兽!”
“巫族?”绿衣判官惑然,“是那个自成天地,生死俱不受我们所囿的世外巫族?我们与他们向来是各安其事,互守规则,怎么会惹来这只庞然大物?”
“而且。”黄衣判官道,“据闻这巫族神兽善咆易怒,非其所认定者不能接近。它怎能任元春氏如此接近,而喊它作‘大猫’?”
吼——
庞然大物张开血盆大口,对准黄衣判官所在之地便是一嗓巨吼,宏大气流直把后者掀翻在地。显然,黄衣判官惹着了它善咆易怒的庞大心灵。
“大猫,你吓死我了,吵得好大声!”春眠娇软抱怨,在抬起头有了更大发现后,笑串如珠,“你的眼睛是绿色的呢,好漂亮,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可爱的大猫!”
刚刚爬起来掸衣的黄衣判官好生哀怨:这只巫族神兽也太偏心了罢?元春氏一口一个“大猫”,它还能摆出一副享受嘴脸,他只是无意说了那两个字,便被它招呼了一顿,这算什么,重女轻男?
被重视的春眠犹不自知,“大猫,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你叫。。。。。”
“它叫恚。”
一道雪影,陡然降临。
春眠倒吸一口气,也听到了整座大殿俱发出了一波吸气声浪。
“美人,大美人。。。。。”她喃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