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节
作者:
乐乐陶陶 更新:2022-02-09 10:45 字数:4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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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抬头望向帐外苍茫的夜空,良久,眼中闪过狠决之色,低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强攻白云谷!离勒若有反抗,不必留他性命!”
八月草原的清晨,本是露水清新、鸟儿蜿转,可这日的清晨,风沙渐涌,血腥之气弥漫在原野之中。
常宁打马狂奔,怀中的幼儿哇哇啼哭,她却浑然不觉。还来得及吗?皇弟他,真的要对离勒下狠手吗?他为何要这样,为何会变得这样心狠?为何不肯听自己信中的苦苦哀求?! 武帝立于白云谷前,他的身后,是离勒身中数箭的遗体,离勒死前愤然的笑声在他耳边回响:“小子!你和你姐姐说的不一样嘛,哪是一个稚嫩的少年,倒比我还要凶狠!” 他怔怔地立于晨雾之中,马蹄声疾响,他转头望去,十多年来思念于心的皇姐满面仓惶与愤怒,策马而来。
武帝心中大喜,疾奔上去,大呼道:“姐姐!”
常宁看都不看他一眼,滚落马鞍,踉跄数步,跪于离勒身前。她眼中无泪,颤抖着伸出双手将离勒上半身抱起,不顾怀中幼儿的悲啼,将离勒奋力拖起,颤声道:“大王,快,你快起来,快随我走!”
武帝的心悠悠向下沉去,缓缓走至常宁身前,看着她悲戚之态,双足酸软,跪落于草地之上,低低道:“姐姐,朕来接你回去!”
常宁却只是奋力拖着离勒沉重僵硬的身躯,无奈她力气微弱,筋疲力尽下猛然伸手将武帝一推,泪水汹涌而出:“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我恨你,恨你!”
武帝倒于草地之上,抬起头来:“姐姐,你被逼嫁与他,朕是要替你一雪前耻,朕要将你接回东朝,这也有错吗?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姐姐啊!你,为何还要恨朕!”
常宁不停摇头:“不,我不是被逼嫁他,我是心甘情愿嫁他。我在信中已对你说得清清楚楚,我求你放过他,我以为你会看在姐姐的面上,放他一条生路,你为何要这样狠心?!” 武帝面色苍白:“姐姐,为何之前数年,你在信中从来不提你是真心嫁他。朕一直以为,你是为了不给朕添麻烦,见朕根基不稳,不愿朕与突厥为敌,才被迫改嫁于他。”
常宁痛悔不已,泣道:“小四,姐姐是怕你瞧不起姐姐,在心中认为姐姐是不知羞耻、不顾礼义道德之人,所以才没有及早对你说出真相。可姐姐在最后一封信中,已说明真相,又那般哀求于你,你,为何还要下这狠手?!”
她望向颓然坐于地上的武帝,冷冷道:“小四啊小四,你问问你的心,你是真的不相信姐姐所言,还是不甘心放弃即将到手的一统天下?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吧!你,早就不是从前姐姐认识的那个小四了!”
她将怀中幼儿放落于地,缓缓跪于离勒身前,轻抚着他那似熟睡过去的面容,眼前尽是他的柔情,他的豪笑,他的欢歌。这一刻,她忽然想起那一年风雪之中的那朵雪莲,她将离勒紧紧抱于怀中,唱起歌来:
“我心中有一个姑娘,她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
她有乌黑的长发,如小马驹秀丽的鬃毛;
她有娇艳的红唇,如小马驹俊美的下巴;
她有忽闪的双眸,如小马驹倔强的眼神;
我要将她带回家,我的姑娘哟,
如果你不听话,我要将你象小马驹般轻轻责打!”
晨阳渐升,而常宁的歌声却逐渐微弱,终慢慢归于无声,她软软的倒于离勒身边。武帝大惊,抢上前去,只见她胸前一把短剑,仅见剑柄,他抱住常宁渐渐冷却的尸身,仰头悲啸:“姐姐!”
九月的天空,万里无云,碧蓝湛洁,武帝神情木然,坐于马上。身后,是绵延十余里的数万大军,是皇姐躺在其中的黑色棺木,是她嗷嗷啼哭的幼儿。
他眯眼望向前方,京城在望,这天下,也终皆臣服于他的足下。他完成了父皇当年未能完成的霸业,将慕藩、西狄、突厥一个个征服,将东朝的版图成倍扩大,可此时,他的心中没有一丝欣喜与愉悦,有的只是苦楚与怅然。
他望着远处疾驰而来的人马,依稀认出是宫中侍从的服饰,忽然心中一暖:是,自己还有华容,还有昭儿。皇姐已去,她们母子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只要有了她们,自己便不会象父皇一般孤单寂寞,便不会再伤心了!
马儿驰近,马上侍从滚落于地,颤声禀道:“皇上,奴才冒死禀奏,蓝贵妃,她―――” 武帝跃落于马,揪住那侍从衣襟,厉声道:“容儿她怎么了?!”
“启禀皇上,蓝贵妃,昨夜忽然临盆,却因难产,薨逝了!”
夕阳下,秋风中,武帝踉跄着步入淑清宫,抚上那黑色棺木,痛哭失声。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痛哭,为何,最亲近的人,要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
他长久地抚棺痛哭。三十年的时光,时光中的人,时光中的事,在他眼前一一飘过。父皇临终前悲愤的面容,那个女子将玉玺抛出那一刻决然的眼神,废太子被鸠酒毒死时蠕动的身体,皇陵地底允王幽恨的神情,皇姐自尽前悲凉的歌声,逐一冲入他的心底,让他的意志渐渐崩溃,让他双足无力,跌坐于地。
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靠近,柔软的手轻轻替他将泪水拭去。他睁开模糊的双眼望去,昭儿正怯弱地立于一旁,轻声道:“父皇,请父皇节哀!”
武帝凝望着太子清秀的面容,慢慢伸手将他搂入怀中,望向殿外如火般燃烧的晚霞。忽然想起那一年的那一个黄昏,那一场大火,不由仰天悲泣,太子被他的悲泣声震住,面容苍白。 武帝紧抱着太子,这一刻,万里山河,尽在他的脚下,他却再也没有力气站直;皇图霸业,他也终全部实现,心底却没有一丝快乐。有的,只是这无尽的悲伤,绵绵的绝望。 他目光漠然,望向天际,再也看不到一丝阳光,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番外二、千江月
又到了五月初一,可今年的容州,没有举办赛舟节,往年今日热闹喧哗的徽水河边一片死般的寂静。
我坐在乘风阁的二楼,望着天空渐厚的云层,茫然举起右手。风从我的指间滑过,起风了,就要下雨了,心底的某个地方,也隐隐作痛了。
这样的时辰,这样的天气,乘风阁内,没有一个客人。岳掌柜走上楼来,轻声道:“莫姑娘,看样子今天没什么客人,你辛苦了这么久,今天就休息一天吧。”
我走在去会昭山的路上,我要到那里坐一坐,要将心头的伤疤再度揭起,让那隐隐的疼痛,来麻木另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暴雨倾盆之前,我终于站在了结庐亭中。我望向乌云笼罩下的容州城,这个曾毁于战火中的前和国京城,这个埋葬了十多万无辜百姓的地方,将是我心头永远的痛。
这两年多来,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要住在容州?为什么不回苍山?天下之大,没有我玉清娘能够安然生活的地方。我无颜回苍山,回到那里,我无法面对大哥和弟兄们留下的点点滴滴。我只有留在这容州,留在这个因我的原因而添了十余万冤魂的地方,我必须日夜面对这份愧疚,用锥心刺骨的痛苦来提醒自己,我所犯下的罪孽。
雨,终于打下来了。打在结庐亭的挑檐上,打在亭外的泥地里,也打在我的心里。 我坐在结庐亭的木栏杆上,一口一口地喝着手中的青叶酒,这是叶大哥最爱的。不在军营的日子,他总是拖着我们喝上几斤,总是大家都醉了,他还清醒着,然后又一个一个把我们抱回房去。 玉清娘啊玉清娘,说好不再哭的了,为什么还要掉眼泪呢?是想起叶大哥温暖的怀抱了吗?怪老头师父去世后,他便如同我的父亲、兄长。我与少颜吵架,他总是责斥少颜;我若是离家出走了,也总是他将我寻回来,哄得我开颜而笑;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从来不说一个不字。 小的时候,我还一直以为自己长大后会嫁给叶大哥,嫁给这个如父兄一般的男人,却从未想过,居然会在这结庐亭中―――
我仰头大笑起来,曾经年少,曾经轻狂,曾经有过最美好的时光。总以为不过是两个人的事情,却将自己的兄弟们送上绝路,让他们踏入红尘,再也不能回头,也让这容州城的十余万百姓枉死于屠刀之下。
为何,上苍还要留我一命呢?是让我在这冤魂冲天的地方,来日日接受良心的责问吗?
有人从山上下来,走进亭中。我不想回头,不管什么人,看到一个女子这般手持酒壶,又哭又笑,定会以为是个疯癲之人吧。
这人却在我身后停住脚步,又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也感觉到这人的目光凝在我的脸上。我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窥探别人的人,可我也不愿挪开,是我先坐在这里的,凭什么叫我挪开呢? 我不想理这人,这人却忽然将我手中的酒壶夺了过去。我的手中一空,愣了一下,这种空空的感觉又让我想起叶大哥来。带着琳儿回到前线后,我总是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喝酒,几次被叶大哥找到,他也总是这样夺过我的酒壶,看着我轻叹一声,然后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抱回军营。他已经知道我的事了吧,只是他从来不说,从来不问,直到我带着昭惠离开,我与他天人永隔,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
我转头望向那人,我认得他,好象是什么蓝家的三公子,经常到乘风阁的。他喜欢一个人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点上两碟点心或小菜,却从来不喝酒。听岳掌柜说,他身子弱,喝不得酒。岳掌柜对他很尊敬,说他学识丰富,待人谦和,又是世家公子,是很不错的一个人。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依稀记起有一次,他点了一份白玉翡翠粥,我那天心情好,便在粥中加了几颗银杏,结果害得他全身起了疹子。岳掌柜要我去给他道歉,他却不恼,只是看见我的时候好象愣了半天。我与他以前从未见过,我瘦了这么多,现在的相貌也变了许多,那些故人们见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我来,他为什么会那样发愣呢?
我冷冷向他伸出手,只恨自己现在也是柔弱之身,不能从他手中将酒壶夺回来。他不愠不火地笑着,我这才发现这人的眼神很清澈,他的声音也很好听:“莫姑娘,你这酒,是偷拿出来的吧?” 我略略红了红脸,岳掌柜人极好,收留了我在乘风阁帮厨,工钱也厚道。他知我身子弱,便不准我饮酒,这青叶酒,还真是我偷偷拿出来的,只不过我也会在他的柜台下偷偷放上几个铜板以作酒钱。
蓝三公子笑了起来,我却不想再理他,转过头去。过得片刻,酒瘾涌上,只得再回转头,却见他正悠闲自在地喝着壶中之酒。
我不由有些气恼:“你这人,不问自取,又喝女子喝过的酒,倒是枉读圣贤书了!” 他但笑不语,再喝了几口,我想起岳掌柜说过他身子弱,滴酒不沾的,怎么此刻竟会这样? 眼见他越喝越快,我倒将自己的心事放在了一边,冷冷道:“我可不想背上谋杀蓝三公子的罪名,还请公子将酒还给我。”
三公子却不再看我,望着大雨下的容州城,轻声道:“雨下得这么大,莫姑娘要是醉在这结庐亭,我蓝实仁一介文弱书生,没办法将你背回去的。”
我愣了一瞬,细细回味他这话,原来他喝酒,竟是为了阻止我再喝酒。他以为他是我什么人,我会心疼他的身体吗?
我冷冷一笑,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大雨之中,雨水顷刻间将我淋湿。我仰起头来,仿佛回到那个雨夜,仿佛重新听到那个噩耗,仿佛重新站在那个悬崖上,冷冷看着那人在我面前苦苦哀求。 真是好笑,你当我玉清娘是什么人,你既无情我便休,从你背叛誓言的那一刻起,我与你,便是陌路,你又有何面目留我在你的身边?!你杀了我的兄长,杀了这容州城十余万百姓,你用这么多人的鲜血换来了那个皇位。十万生灵的冲天怨气 ,负义杀兄的骂名,只怕,那个宝座,你也是坐不安宁的吧?!
雨水从我的额头滑落,渗入我的口中,和着口中残余的酒香,甘苦难言,让我喉头哽咽,想放声大哭,却无法出声。
一个人影悄然靠近,这个蓝三公子,他真是疯了,我淋雨与他有何相干!我冷冷看着他的淡青儒衫被雨水冲洗成乌褐色,冷冷看着他略显清瘦的面容上满是雨水。但他仍是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满天风雨对他而言,仿似并不存在。
这人,唉,良久,我终跺跺脚,转身进了亭中。
果然,他也跟了进来。我颓然在亭中坐下,他也在我身旁坐下,从怀中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