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笑傲网络      更新:2021-02-17 13:06      字数:4730
  眼前的奇观胜景,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我的心思,使我得以从一个月来始终郁积在心头的万般愁思中暂时解脱出来。入夜,我安然就寝,一阖上眼,日间凝目注视的奇峰怪石,险山恶水,又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地浮现在眼前,伴送我酣然入梦。那洁白无瑕的雪峰,那华光闪闪的峰尖,那错落有致的松林,那寸草不生的崎岖峡谷,那翱翔于云端的苍鹰——一齐聚集在我身边,嘱我安心入眠。
  翌日清晨一觉醒来,一切全无踪影,都躲到哪儿去了?抚慰心灵的梦境已随着睡意一块儿消失了,心头重又布满了凄惨的愁云。
  大雨如注,浓雾遮住了群山的峰巅,所以此刻连那些威武有力的朋友的容颜也看不见了。然而,我要拨开那层迷雾的面纱,到白云深处去搜寻他们的面影。暴雨狂风岂能把我难住?
  我的坐骑又牵到客栈门前,我决心去攀登蒙坦弗特高峰。
  我第一次见到蔚为壮观、流动不息的冰川时,心头产生了什么样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当时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庄严肃穆的狂喜之情,心灵长上了羽翼,得以从灰暗朦胧的世界飞向欢乐和光明。说实在的,这种气势磅礴的自然奇景,总能令我肃然起敬,忘掉过去生活中的重重忧虑。
  我决定不用向导陪同,只身前往,因为我很熟悉那儿的小径,而且深知,要是有别人在场,就会破坏那壮丽景色的寂寥之美。
  上山的斜坡险峻陡峭,不过,开凿在山岩上的小路,若断若续,曲折蜿蜒;顺着它往上走,还是能够登上山头的悬崖峭壁的。
  眼前是一片令人胆寒的荒凉景色。冬日雪崩的残迹到处可见,断树残枝狼藉遍黼些树整个儿被毁掉了,也有一些被压弯了,要么就斜靠在突出的山岩之上,或是横卧在其他树上。再往上爬,那条小路就渐渐被纵横交错的雪沟所切断,上面的山石不断沿着雪沟滚落下来;其中有一种山石特别危险:哪怕是提高一点嗓门说话,也会引起空气的震荡,足以使讲话的人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山上的松树长得不高,也不茂盛,看过去却是黑黝黝的一片,给景色增加了萧杀的气氛。
  我朝脚下的峡谷看去,浩瀚的雾海从流经峡谷的河面升起,形成一股股浓密的云圈,环绕着对面的群山;群山之巅则淹没在千篇一律的茫茫云海之中;而这时的雨水,正从黑压压的天空中倾泻下来,周围的景物就更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抑郁的印象。
  啊!人类何必要吹嘘自己是超越野性的万物之灵呢,这反而使人类成为更受外界制约的生物。要是我们的冲动仅限于饥餐、渴饮和满足欲望,我们倒可能是更接近自由的了;而现在,哪怕是一阵风,哪怕是无意间脱口而出的片言只语,或是这片言只语所可能表达的意境,都能使我们动情不已。
  我们休息,一场梦却能破坏睡眠。
  我们起身,一股恍惚的愁绪却糟蹋了整个一天。
  我们感受、想象或者推究,我们欢笑或者哭泣,
  怀抱缠绵的忧愁,或者把心事撇在一边,
  一切全都一个样,因为,无论是欢乐还是忧伤,
  感情上的涟漪转眼即逝,无法留挽。
  人类的昨天,也许永远不同于他的明天,
  人生无常,空虚却是一成不变。
  我爬到山顶的时候,差不多已是正午时分。我在岩石上坐了片刻,俯视着下方那一片冰川。
  一阵升腾的雾气,笼罩了冰川和周围的群山。一会儿,一阵微风吹散了满天云雾,我便从山顶来到冰河上面。冰河表面坎坷不平,像波涛汹涌的海面那样高低起伏,而上面还布满了一道道深陷的罅隙。
  冰川差不多有三英里宽,我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穿越过去寺对面的山,是一整块光秃秃的陡峭岩石。
  从我站的地方望去,蒙坦弗特山正好矗立在对面,远在三英里之外,蒙坦弗特山的上方,庄严巍峨的布兰克峰凌空腾起。我站立在那块山岩的凹陷处,久久凝望着这一片令人叹为观止的壮丽景色。那一片海洋,或者确切点说,那一片大冰河,在周围的大山之间蜿蜒盘绕,而高山的峰峦,就从冰河凹陷处跃然而起,直插云霄。冰凌覆盖的群峰,一经阳光照耀,便在云层中熠熠闪亮。
  我的心以前满含忧伤,而现在却充满着类似欢乐的情绪;我禁不住高声呼喊:“飘忽的幽灵啊,如果你真的在飘忽徘徊,那就别守在你狭窄的墓穴之中,让我有幸见上你一面,要不,就把我当作你的伴侣,带着我远离生活的欢乐吧。”
  就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正以超过常人的速度,朝着我疾走而来。刚才我在冰层上行走时曾小心翼翼提防着那些罅隙裂口,他这会儿连走带跳,全然不放在眼里;等他走近前来,他那身材,似乎也显得比人类高大。我顿时一阵心慌:视线模糊了,人也差点儿晕厥过去;幸好从山那儿吹来一阵寒风,我才立即清醒过来。
  那人影(高大的身躯,看了真叫人讨厌!)越走越近,我认出来了,就是我亲手造出来的那个坏蛋。我又气愤又害怕,人都发抖了。我横下心,等他走到跟前时一定要猛扑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他走近了,脸上的神色极度痛苦,还掺杂着几分轻蔑和怨恨,他那奇丑无比的容貌,在人类眼中实在算得上面目狰狞的了;但是,我几乎没去注意这一点;一上来,满腔的愤怒和憎恨,憋得我连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我还是把握住了自己,因为只有把我满腔的愤慨和轻蔑之情化为锋利的言词,才能把他压倒。
  “魔鬼!”我叫道,“你胆敢朝我走过来?你不怕我愤怒的手臂为我报仇雪恨,把你那颗卑鄙无耻的脑瓜砸烂?滚开,下贱的东西!要么你就给我站住,让我把你踏在脚下,跺成泥浆!哦,但愿我能把你这卑鄙的丑类消灭掉,让那些被你残酷杀害的无辜者重新复活!”
  “我已经料到你会这么接待我的,”那恶魔说道,“所有的人都憎恨不幸者;而像我这样一个万物生灵中最不幸的人,怎么能不被人憎恨呢?而你,我的缔造者,讨厌我,把我一脚踢开,可你和你的创造物是紧紧束缚在一起的,只有把我们当中的一个消灭掉,才能了结这段不解的孽债。你一心一意想把我干掉。你怎么敢这样拿生命来开玩笑呢?你对我履行你的义务,那我也会对你和其余的人履行我的义务。如果你愿意答应我的条件,那我就会让他们和你平安无事,如果你拒绝我的条件,那我就要尽量满足死神的口腹之欲,直到它喝足了你的其余朋友的鲜血为止。”
  “可恶的魔鬼!你这个凶残的妖魔!你已恶贯满盈,即使让你下炼狱,受酷刑,这报应也嫌太轻呢。十恶不赦的恶魔!你借口我造了你而责难我,那么来吧,我可以把自己玩忽天命而搞出来的火花扑灭的。”
  我怒不可遏,出于一股要与对手死拼到底的狠劲,我向他猛扑了过去。
  他轻轻一闪,就躲开了我,他说:“镇静一点!请你暂息雷霆之怒,先别把满腔怨恨发泄在我头上。请你听我说,难道你嫌我受的罪还不够,所以还要拼命来增加我的痛苦?虽说生命也许无非是痛苦的积蓄过程,可对我来说,生命却是宝贵的,我要挺身捍卫它。请记住,你把我塑造得比你本人更有力量:我的身材比你高出一头,关节也更柔软。但我并不想踉你作对。我是你的造物,我甚至情愿对我的天然的君主唯命是从,百依百顺,只要你也愿意尽你自己的责任,偿还对我的情意。哦,弗兰肯斯坦,不要这么不近情理:对任何人一视同仁,唯独要把我踩在脚下,其实,你是最应该对我公正,甚至显示宽厚和仁爱之心的。请记住,我是你的造物,我应该是你的‘亚当’;说得更正确一点,我是沦落地狱的天使,是被你无缘无故逐出乐园的。我到处都看到上天赐予的极乐至福,可偏偏没有我的份儿。我本来也是仁慈、善良的,痛苦使我沦为恶魔。让我最后获得幸福吧,我的心地就会重新善良起来。”
  “滚开!我不想听你说话。你我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共同之处,我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滚开,要不,就让我们较量一下,决一个你死我活吧!”
  “我怎样才能打动你的心肠呢?难道苦苦哀求也不能使你回心转意,用善意的眼色来对待你的造物吗?难道这么恳求,你也不愿发发慈悲,动动侧隐之心吗?相信我吧,弗兰肯斯坦,我本性是仁慈的,我的心灵洋溢着博爱和人情;可是眼下,我难道不是形单影只、孤独而又不幸的吗?你,我的造物主,也嫌弃我,那我还能从你的同类那儿得到什么希望呢?他们本来就不见我什么情分。他们排斥我,痛恨我。人迹罕至的深山和满目凄凉的冰川,成了我的避难所。我已经在这儿游荡了好多天了;世人畏惧的冰窟,却成了我的藏身之地,这是人类毫无不吝惜而乐意赐予我的唯一的东西。我向着惨,淡的苍天招呼致意,因为它比你的同类对待我更和善。要是芸芸众生知道有我存在,他们也会像你一样来虐待,而且会拿起武器来毁掉我。那些嫌弃我的人,我难道不应该加以痛恨?我决不会同我的敌人友好相处。我是不幸的,他们也得分担我的痛苦。可是,你完全有能力补偿我的不幸,并把他们从灾祸中拯救出来,否则,这场灾祸将会通过你的手蔓延扩大,到头来不仅是你和你的一家,而且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会被灾祸的狂怒风暴吞噬擎。你就动一下侧隐之心吧,不要对我嗤之以鼻。请听一卞我的经历,等你听完了,我理应受到唾弃,还是值得加以同情,就任你判断了。但是,你得好好听我说,按照人类的法律,哪怕是血债累累的罪人,在判刑之前,也允许他们为自己申辩。听我说,弗兰肯斯坦。你指控我杀人越货,但你也希望能问心无愧地去毁掉你亲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吧?啊,赞美人类永恒的公正吧!然而,我并不是求你饶恕我,而是要你让我申诉一下;尔后,如果你执意要毁掉你亲手创造出来的作品,那就悉听尊便了。”
  我回答说:“你干吗要我去回忆那些一想起来就要浑身颤栗的往事,再次想到自己是不幸的根源和罪恶的祸首?我诅咒那该死的日子,诅咒我当时竟让你闯到这世界上…来了!我诅咒这双可恶的手(尽管也诅咒我这个人),竟把你造了出来!你已经使我沦为罪大恶极的坏蛋。你已经使我丧失了思考能力,没法判断自己对你是否有失公平。滚开吧!别让我再看到你那令人讨厌的身影。”
  “那么,就让我来减轻你的痛苦吧,我的造物主。”,说着,他伸出可恶的手,挡在我眼前,我用力把它们甩开了。“我可以让你不看到你所讨厌的东西。而同时,你还是能听我说话,并且赐我以同情。凭我一度有过的美德,我要求你能这么做。听一听我的经历吧!说来话长,而且曲折离奇,这地方的气候,对你纤巧嫩弱的感官不太合适,还是到山上那间小棚屋去吧。太阳还高挂在天边;在太阳沉落到那儿积雪的峭壁后面,去照亮另一个世界之前,你会听完我的故事的,从而也就可以作出决定了。是让我永远离开人类,去过一种无害的生活呢,还是让我成为蹂躏你同类手足的大害,成为促使你本人迅速毁灭的灾星——这一切就全由你决定了。”
  说罢,他就在前面引路,越过了冰川,我在后面跟着。
  我心潮起伏,顾不得去答理他;但是,我一路朝前走,心里却开始掂量他所援引的各种论据,决计至少得听一听他的经历。这一方面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另一方面,怜悯之情也坚定了我的决心。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他是杀害我兄弟的凶手,我急切地想找到肯定或推翻这一看法的确凿证据。而且我还是头一回想到:一个造物者该对他的造物负有什么样的义务,我也应该让他快活,不能净是埋怨他作恶多端。
  出于这些动机,我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于是,我们越过冰川,爬上了对面的山岩。寒气凛冽刺骨,而且又开始下起雨来了。
  我们走进了小棚屋,那个恶魔欣喜若狂,而我却心情沉重,精神沮丧。不过,我还是同意听他讲述自己的经历。
  那个讨厌的伙伴在屋子里还生着一堆火,我在火堆旁边坐定,而他也就开始讲述起自己的故事来。
  (陈渊 何健文 译)
  江苏科技出版社 1982年版
  《科幻之路》(第一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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