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青涩春天      更新:2022-02-09 10:44      字数:5085
  “是,我也渐渐明白。”
  “一个人必需利用有限天赋,配合机缘,做到最好。”
  “是,知足常乐。”
  “那么,还在等什么?”
  “就让我做闲云野鹤吧。”
  “机会即逝。”
  小梅再三重复,“我不怕。”
  这时,小梅看到另外一个女子缓缓走进来,她向小梅鞠躬。
  “这位姐姐,你不愿的话,该轮到我了。”
  小梅十分讶异,“你可有看清楚?大妹未婚怀孕,你将会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那女子面目娟秀,笑笑说:“孤儿也可以出人头地。”
  “可是,那要经过多少挣扎。”
  “凭一己力量,战胜环境,必有成就感。”
  “哎呀,你是多么勇敢。”
  那女子说:“承让,承让。”
  小梅低下头。
  她已经没有机会。
  她走到屋外,坐在街沿,落下泪来。
  路人匆匆忙忙走来走去,没有一个人看得见她,与她说上一句话。
  小梅既渴又倦。
  女声问:“后悔?”
  小梅摇摇头。
  “从没见过如此固执的人。”
  “我还是人吗,我已经不是人了。”
  “其实,刚才你见过的三个孩子,都可以成为身心健康的人,胜过他们父母。”
  小梅感喟,“年轻不知道苦,回头想,直打哆嗦,不知如何熬过来。”
  “你有何打算?”
  “我己失去寻找新生命的机会,只得四处游荡,你可需聘用助手,我跟你可好?”
  女声啼笑皆非,“别开玩笑了。”
  小梅颓然,“这早晚,他们也该发现我的肉体了吧。”
  “你还在乎吗?”
  “到底用了这些年,当然有所眷恋。”
  “你并不珍惜,亦无好好保护善待它。”
  小梅叹口气,“这是我的错。”
  “不舍得旧躯壳?”
  小梅问:“爸妈会伤心吗?”
  女声反间:“你说呢?”
  “年轻生命无故终止,一定会引起伤感,像清晨绽放的水仙,未看到中午。”
  “形容得很好。”
  “他们要多久才发觉我倒在地上?”
  女声忽然冷淡起来,“谁知道,三五七天,甚至一个半个月。”
  小梅沉默。
  “你既然已作决定,恕我还有别的任务,我要走了。”
  “那我——”
  女声不耐烦,“一天到晚我我我,你是谁,谁关心,那么普通的一个人,却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所以有今日这种结局。”
  小梅一怔,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的确是,自我中心的她渐渐自慰自怜。
  “自杀的人还有那么多要求!”
  “慢着。”
  “什么事?”
  “你说我自杀?”
  “是。”
  “我可没自杀,你误会了。”
  女声失笑,“是吗,说来听听。”
  “我只是失足。”
  “过了廿一岁,失足也是你自己的责任。”
  “我是其的自高处摔下,碰到头部,不治身亡。”
  “可是你喝那么多酒。”
  “许多人都爱喝上一杯,罪不致死。”
  “你别狡辩,自杀与否,回去看个究竟。”
  “回去?”
  “跟我来。”
  “你可以控制时间空间?”
  女声不理她,“这事可不能搞错,我只管自杀个案,别的不是我职责。”
  刹那间小梅觉得她己回到熟悉的环境,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小公寓。
  哎呀,不知多久没开窗了,整个客厅有股霉味。
  然后,她呆住了。
  她看到自己倒在地上,后脑流出血来,小小一滩,已经凝固,变成紫黑色。
  小梅直嚷:“快唤救护车!”
  女声冷冷说:“谁去叫?你我又不是这世界上的人。”
  小梅急得团团转,“怎么没有人来扶我一把?”
  “所以做人要自己争气,敖小梅,人不自爱,谁来爱你。”
  小梅急得落下泪来。
  太糟蹋自己,太不懂得珍惜自己了。
  女声说:“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像电视上的回放片段,小梅看到她自己端了小棍子站上去取行李夹,失足跌倒在地,后脑先撞到玻璃茶几角,再重重堕地。
  鲜血立刻溢出。
  女声说:“嗯,的确不是自杀。”
  小梅恳求:“快,快叫人救我。”
  “对不起,”女声无奈,“你命中没有救星,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
  小梅急问:“我如何自救?”
  “要不要试一试?”
  “我都昏迷了,怎么试?”
  “努力挣扎,这是你的生命。”
  “好,给我一次机会,失败了,我一无所有,成功了,我做回自己。”
  “你愿意做回敖小梅?”
  “是。”
  “那又何必多事,你看你,自暴自弃那么长一段日子,不知所云。”
  小梅心境忽然之间明澈如镜,“让我回去。”
  “好好做人。”
  有人在她身后一推,小梅立刻恢复知觉,她的手脚蠕动一下,面孔上冷腻腻,她知道是血。
  她用尽了力气,才伸手取到电话。
  她按了紧急号码。
  “救命。”她声音微弱,“救命。”
  小梅再度失去知觉。
  这次醒来,眼前一片白,她放心了,这分明是医院,她无恙,她得救了。
  看护见她苏醒,立刻过来诊视,“医生马上到,别怕,头上缝了五针,休养数日可以出院。”
  小梅感慨万千,呵,再世为人了。
  “同事与亲友都来看过你。”
  小梅点点头。
  “幸亏你及时拨三条九召救护车。”
  小梅不语,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便是新生命,想到选来选去,还是选回做自己。
  “医生说你血液中含过多酒精,这是你失足的原因?出院后千万把酒戒掉才是。”
  小梅微笑,唯唯喏喏。
  都是一场梦吗,可是女声是那样熟悉,喏,同看护的声音差不多:略带权威,可是不失体贴,象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医生进来了,问候几句,给了点鼓励。
  小梅知道她应该怎么做。
  她同别人说:“摔了一跤,没有别的事。”
  自此之后,她换了一个人。
  整个敖小梅都变了。
  她现在事事感恩、大方、不计较、体贴、忍让、愿意帮助人。
  随即她发觉,社会其实不需要天才或是奇才。最有用的,是刻苦又肯用功的人,处世做事,态度最重要,她把以前那种怀才不遇,愤世族俗的脾气全收起来,上司很快发觉她的优点,马上予以重用。
  生活日趋正常,她亦恢复约会,对象不是那么易找,可是至少她已重新展开社交活动。
  一日,在梦中,她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敖小梅,好吗?”
  小梅不胜讶异,“你是真的?”
  女声笑,“你说呢?”
  “我还以为我做梦夕”
  “很高兴看到你生活得比从前好。”
  小梅谦道:“还可以进步。”
  “幸亏活转来了可是?”
  小梅无限唏嘘,“只差那么一点点。”
  “今年年底,你会碰到未来伴侣。”
  小梅欣喜,“是个好人吗?”
  “不会叫你失望。”
  “富有吗、英俊吗、体贴吗?”
  “你并不是那么稀罕一个人的金钱与外貌。”
  “你很了解我。”
  “好好做敖小梅。”
  “知道。”
  她翻了个身,睡得很香甜。
  团聚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寻找失猫》
  文慧又一次提醒大妹文佳:“一定要准时到。”
  “知道了,我已经出门,半小时后到飞机场。”
  “文锐会自新加坡来。”
  “届时见吧。”
  母亲六十岁寿辰,三姐妹虽然住在不同的城市,这次总得聚一聚。
  不像一些姐妹,她们三人不算亲厚,各有各的长相,性格也天南地北,生活中选择亦大有分别,所以平日也不大通电话,唯一相同之处,也许是大家都忙。
  文慧路途最远,自温哥华回去绕小半个地球,文佳其次,从雪梨只飞数小时便到。
  最方便是文锐,读完一本小说便可抵埠。
  可是见得最少的也是文锐,她永远马不停蹄忙忙忙忙,不是到伦敦去读一个课程,就是在南欧度假,神出鬼没。
  文慧半年前便千叮万嘱:“九月廿五一定要抽时间给母亲,请记住十月怀胎之恩。”
  文锐这伶俐鬼忽然吟道:“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该刹那文慧知道小妹不会爽约。
  三姐妹当中只得文慧一个人有家。
  她同丈夫马仲强说:“就去三天即返,你好好看住弟弟。”
  最不舍得三岁的儿子。
  “半夜哭叫妈妈怎么办?”
  “着他坚强点,真男人不哭泣,还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其实最好带他一起回去。”
  “我怕他水土不服,再者,我一人回去,随便在哪个角落打地铺睡都行,省旅店费。”
  “那么,早去早回。”
  “知道。”
  “还有,家事,别对人说。”
  这次文慧没有回答。
  她独自挽着行李出门。
  上了飞机松口气,终于暂时离开洗熨煮,主妇生涯不易捱,有机会轻松一下,应当视作度假,好好享受。
  正假寐,忽然听见幼儿啼哭:“妈妈,妈妈”,文慧立刻惊醒。
  片刻才知道不是弟弟,不禁失笑,她轻轻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大妹文佳结婚一年迅速分手,小妹一直只愿谈恋爱,可能都是聪明人。
  十二个小时一下子过去,有点累,可以支持,新飞机场大得无边无涯,无人接,文慧打算用公共交通工具,可省即省。
  但是一出信道就看见有人拿着大纸板,上写“文慧”二字。
  呵意外之喜,谁?
  那人也看见了文慧,立刻迎上来,“文小慧。”
  文慧立刻涨红面孔,“吴维元。”泪盈于睫。
  “欢迎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行程?”
  “师母告诉我。”
  “怎么好意思,来回可得一个上午。”
  “我有假。”
  “听说你又高升了。”
  “文慧,你一点也没变。”
  文慧苦笑,“你气色大好才真。”
  “来,请欣赏沿途风景。”
  文慧称赞:“看,真正海阔天空。”
  “彼岸生活相当舒适吧,你们加藉公民最喜欢说:‘加拿大地大物博,温哥华山明水秀。’”
  文慧微笑,过一会儿才说:“多谢你时时探访家母。”
  “文教授是我恩师。”
  文慧颔首,“也只得你一个人记得他。”
  吴维元的驾驶技术一直很好,同马仲强的笨拙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连文慧都开始觉得,当年的选择可能错误。
  她问:“有对象没有?”
  “时时约会,没有固定女友,”他笑,“女孩子一年比一年漂亮开放,乐得独身。”
  他也真坦白,本来就是师兄妹,无话不说。
  讲讲笑笑,很快到家。
  “我还有点事,不上去了,请代我问候师母。”
  到了家门,文慧有点激动,吸一口气,才伸手按铃。
  来开门的正是文佳,姐妹拥抱。
  “妈妈呢?”
  “在这里呢。”
  文慧马上去端详母亲,只见两鬓更加斑白,不由得心疼,紧紧搂住肩膀不放。
  “不如大家都搬回来陪母亲。”
  文太太连忙说:“得了,整日听你们诉苦,又得替你们打点家务,我实在吃不消,倒是现在清静。”
  “妈,你不寂寞?”
  “我有麻将搭子,还有旧同事茶叙,我怕什么。”
  文佳问:“文锐呢,几时到?”
  “让我打电话去问航空公司。”
  在这之前,文慧先与马仲强通话,他的声音十分怨怼:“弟弟哭得不得了。”也不问她累不累,岳母是否高兴。
  文慧轻轻放下电话去淋浴。
  卧室布置一直没改,三张小床,排成凹字,姐妹们早已离巢,可是感觉依然温馨。
  文佳在外头说:“父亲去世后,母亲老多了。”
  “嘘,别叫她听见。”
  “唯一比看着自己老更惨的事是看着父母老去。”
  文慧笑,“你的话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