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
竹水冷 更新:2022-02-09 10:44 字数:4900
我在他温柔的臂弯里沉沉地入睡。
一声重物敲击地板的声音首先惊醒了我,我眯着眼睛,无法适应穿透而来的阳光,对于周身模糊而陌生的景物,纳闷了起来。
发觉躺在身边的他。惊奇之后,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凶猛地向我灌来,他也因为我的惊动而清醒了过来。
就在我跳起来准备下床的刹那,门却应声开了,我紧紧捉着床单遮掩赤裸的身子。
天啊!他母亲张大了嘴,瞪着睡眼惺松的他和裹着床单的我,这真是我毕生最大的尴尬,我真无法猜想他母亲会把我想成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的反应很快,在我不知所措的同时,他已跳起来穿上裤子并且拉着他的母亲离开。
我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只是忙着找寻昨夜褪去的衣裳,大致穿着完毕以后,我呆坐在他蓝色的床上,听着他们争论的声音忽大忽小,忽小忽大,然后完全止歇。
他走进来对我说:“我忘了今天要相亲。”他摸着乱糟糟的头发,像一个傻小孩地对我笑。
“那可不要为了我迟到。”我对着他露出笑脸。
他却以他认真的眼睛对我说:“别开玩笑,我当然是取消了。”
我楞住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也还有事,我必须走了。”我有股想逃离这里的冲动。
我二话不说,迅速离开他的公寓。走进电梯以后,双眼盯着上头的指示灯,随着数目的减少,我的心也无名地慌乱了起来。
我突兀地走进人群,白花花的阳光,晒得街上的人们十分亮丽,但它却在我心中投射了一块极大的阴影。于是我停了下来,坐在一家商店前面的行人椅上,静静观看人群往来。看着人们脸上朝气的神情和从容的步伐,我将紊乱的思绪,随着十月的秋风,抛至淡蓝天空的云梢之上,平静地坐车回家。
我回到家,掏出钥匙开门时,却发现门没有锁,显然有人拿了我惯常放在地垫下的钥匙。
我进了门,发现Cen坐在地毯上抽烟,他对我说:“嗨!你还好吗?”他露出似有似无的勾人的笑容。
他摸了摸我的脸。“要喝咖啡吗?”
我自动喝起他杯里的咖啡。“不想告诉我你的烦恼?”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他说。又以他忧愁又动人的眼神对我说:“我想暂时住在这里,好不好?”
“你住的地方呢?”
“暂时不能回去。”他不再多说。
“随便你。”我说。
半年不见,Cen像一支受伤的猫咪回到我的身边,如以往一般,他寻求我来舔拭他的伤口,而我则依他所愿,但却不问他为什么,也不问自己为什么。
我带他去买牙刷、毛巾、内衣之类的生活用品。他没有带任何东西来我这里仿佛是从他那个地方逃出来的一般,连那把随身揣带的破吉他,他都忘了拿。
之后,我因为翻译的事,必须到学校找杨教授——因为他建议我将那些我曾翻译和未来要翻译的超现实文章集结成书,整个下午,我们详细讨论应该选择哪些文章。
我愉快地离开学校,回到家的时候Cen正在洗澡,我决定随便下个面,当晚餐果腹算了。
我刚要下面,门铃却响了,正想关掉炉火的时候,听到Cen从洗澡间冲去开门的声音。
我探出头,只看到Cen穿着内裤,赤裸上身的背影。
“有人找你!”Cen大喊对我说。
我关掉炉火走到客厅。“麦田”赫然站立在我面前,他尴尬、不知所措、勉强地挤出笑容,我低头看着自己穿着围裙,手里拿着大汤瓢的样子,宛如一名巧妇。
而Cen只穿着内裤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任谁看到我们两个都会直接联想,误解我们的关系。
“我……”麦田看着穿着内裤的Cen,想对我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的模样。
Cen看了我们两个一眼,很识相地走回洗澡间。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麦田站在门边,以一种很锐利的眼神望着我。
我小心地问他:“有事吗?”
他撇开视线,不在乎地笑一笑。“我只是担心经过昨天的事,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果。”他凝视着我继续说:“你知道,我没有带保险套,不过显然我是白担心一场,你似乎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似乎带着鄙夷的态度,于是我冷冷地对他说:“你放心好了,是安全期,虽然我没有做准备。”并不想向他解释,反正他也未必会理解。
他双手只进西装神的口袋,耸耸肩说;“我通常不会这么随便和人发生关系,所以难免这么大惊小怪。”
“你的意思是我很随便?”我知道他误会我和Cen之间的关系是情有可原的,但我还是很想拿手上的大汤瓢打掉他脸上恶意的笑容。
“你不用气呼呼的,我只不过和平常人一样。对这种风流韵事,感到一股潜在的罪恶而已。”他似乎存心侮辱我。
我把声音放柔,还故意对他抛了一个媚眼。“你可别这么想,毕竟我们都是成人,皆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管他以为我是多么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板起脸来,脸上露出坚硬的线条。“你能这么成熟就好,看来,我今天真是多此一举。”
他转身打开门准备离开,然后又回过头对我说:“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毕竟我昨夜‘玩’得满愉快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充满爱昧、恶意地打量着我。
“喔!那我也算是功德无量喽!”我无惧地回视他的眼睛。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然后冷冷地说:“万一,安全期不小心不安全的话,你知道该到哪里找我。”
我翻看他的名片。“没想到你服务这么周到。”我恶意地挑气他。
他板起脸孔走了出去,那一刹那,我真后悔没有用大汤瓢一掌打死他。
“你遇到对手了!”Cen从洗澡间走出来。
“你偷听我们讲话,你该死,你今天给我睡地板。”我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于是凶狠地对Cen说。
“你牵怒!是你们讲话这么大声的,我不想听也很难。”Cen不理会我的无理取闹,拿着毛巾擦着头。
“今天晚上没晚餐了。”我瞪大眼睛生气地对他说,把汤瓢硬塞到他的手上。
他以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对我说:“你希望我离开吗?”
我看着他哀伤的眼神,我的怒气消失无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紧紧地抱着我,以一种动物般紧密依靠的方式安慰着我。
一整个星期,麦田和我针锋相对的那一幕,总会不时地在我脑中重现,大大地干扰着我。
我把他的名片夹在书桌的玻璃垫下,每当达利的日记译不下去的时候,潜意识中,总会瞥一眼那张小小的名片。
连Cen在一旁也看出我的不对劲,最后,他干脆怂恿我陪他一起去看电影。
然而,我们刚要进电影院时,却又凑巧遇到麦田,而且还是Cen先看到的。麦田和我一样感到震惊,反倒是Cen不知怎么地笑得很开心,他还对麦田说:“不介绍一下你旁边的女士吗?”俨然和麦田很熟的样子。
麦田还没开口,站在他旁边长得清秀可人的女人却先说:“我和他是相亲认识的。”她笑得很甜,丝毫没有察觉气氛尴尬的地方。
我也善意地回应她的笑容。总之,我们四人有礼地笑着,然后分道扬镳。
整场电影下来,我一直想着他毕竟还是去相亲这件事,对于电影的内容反而一点概念也没有。
之后,我又浑噩地过了一个星期,脑中紊乱地思绪和他的影像始终没有办法消除。
星期天,去杨教授家做客之前,我突然发现我最喜欢的珍珠耳环遗落在麦田家。
于是,星期一的早上,我以这个理由说服我自己主动打电话到他家。
我鼓起勇气,拨了那个已背得很熟的电话号码,却在他的电话答录机上,留了一些结巴的话,大意不外乎是问他有没有看到我的珍珠耳环的下落,若有,即联络之类的话。
等了三天仍没有消息,我居然持着这个理由找上他的家门。
接近晚餐的时间,我按了他公寓的门铃,希望他在家。
门在不久以后就开了,但却是上次在电影院碰到的清秀女人开的门。
她依然露出甜美的笑容请我进去,我一进去就闻到很香的熟牛肉味。
她客气地对我说:“他还没有回来,要不要等一下?”
我当然说不用了。
于是她又问我有什么事找他。
我也没有把珍珠耳环的事告诉她,免得她误会,只说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临走之前,她还特地向我解释,她只是来这里煮晚餐,因为她觉得闲着也没事做,就来帮帮他了。
而我的心里却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我内心感到十分的悲伤,处于人潮之中,居然有股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我仔细思量我和麦田之间的种种,突然后悔在第七次相亲之后,没有彻底把他甩至脑后,第一次相约在公园的事根本就是一件错误。其后和他发生的种种又是一连串错误的组合。我不该和他如此亲近,而且相信他是温柔的。
我真正感到悲伤的,不是他对我所作的一切,而是这一切的后果,都是自己造成的,我早知事情会如此。
回到家以后,我看到Cen温和如天使般熟睡的面容,心中感到难以言语的伤痛。我和衣躺在他的身旁,领会到我内心的空虚与无依,将永远像无底洞一样,无尽地延伸,永远也无法填满,而且任谁也无法挽救这状态,除非……
我心中存有的一丝妄想,毕竟也只是妄想。我紧紧搂着熟睡的cen,就像搂着一个大的白色波斯猫一样,藉着他身上传来温热的气息,我心中难以言喻的伤痛,终于有点平息了。
日子又恢复常轨,我的心也像一池四月的湖水,平静无波。
达利烦人的日记终于顺利译成,接下来是我喜欢的雷内·马格利特,所以工作格外得心应手,就像了解好朋友一样的快乐。
Cen在一个星期五的午后,决定离开,他说他想回去看看他的房子,语态神情就像已经恢复体力的猫一样。
他很愉快地离开这里。我心里也不免为他高兴起来,只是我一直没有问他烦恼的原因。
事实上,我很少主动向他,每次都是他像一个哀伤的孩子般对我倾吐心事。
这一次他却意外地什么也没说,反倒是他抚平我心中的伤痛。
他仿佛正逐渐地转变,而变化的原由,我却无由知道。
总之,目前的生活,实在已经完美得不应挑剔。
然而,就在我快要淡忘麦田时,星期二的晚上,却意外地接到他的电话。
他说出自己的真名时,我还很纳闷怀疑根本不认识他时,听了好久才知道他是麦田。
“我想通知你一声也好。”他在电话那头这样说。
“什么?”我实在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我把电视关小声一点。
“我父亲也知道我们的事了。”他的口气很严肃。
“什么事?”到底他要讲些什么?我专注地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母亲把那天早上看到的情形告诉我父亲,而我父亲不知道会不会告诉你父亲。”
“什么?”有没有搞错啊!我整个人都跳起来,我慌张地问他:“你是说,我父亲知道了?”
天啊!父亲如果知道的话,我真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我实在无法猜测他会做出什么事。
“我不晓得……我只是想先警告你。”他似乎是出于一片好意。
我仍心存一丝希望,我乐观地说:“就算你父亲知道,也不一定会告诉我父亲吧!”
而他下一句却戳破了我的奢望:“我父亲和你父亲昨天见面了。”
那我真的完蛋了,我想。
“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你。”事到临头,我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再打电话给我。”他说,他显然也很了解我父亲。不过,在我跟他讲了这么多相亲的事以后,也难怪他会为我担心。
我挂上电话,心中暗想,搞不好父亲知道我不是他心中的乖女儿以后,他就不会再逼我相亲了,这样一来,事情不是反而解决了?
我坐在地毯上,望着墙上最近刚换的马格利特的画,空旷无垠、水晶般透明的蓝天中,出现三个巨大球状般的飞行物体,他把这幅画命为《风声》,暗示着画面以外的多种可能性。
我的未来似乎也充满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