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敏儿不觉      更新:2021-02-17 13:05      字数:4995
  房零公公的螃蟹酿橙和香酥鸭子做得最好不过,帝姬不是最喜欢了么?”说着扑一扑扇子,道:“这里这样热,宫中可到了上冰的时节了。”
  她有意无意地挑动起我的食欲,和着这闷热的天气。我知道她想催促我回宫了。
  然而我久久无语,串珠觑着我的神色,道:“帝姬自来到了清凉寺,总是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的,奴婢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了。”
  我撩着耳坠上细细的一粒珠子,忽然惊醒道:“孤总是这样吗?”
  串珠点一点头,认真了神气,悄然道:“帝姬只在两个时候高兴。”她顿一顿,“只在晨课和晚钟时分。”
  我忽然红了脸,呆呆望着雨丝落在菩提树叶上,细声道:“你知道了么?”
  串珠亦不好意思,“奴婢绝不说出去半字。”她伶俐地笑:“帝姬想单独见一见持逸师父吗?”我脸上滚烫,更是害羞,作势要打她,串珠却也不躲,只笑:“帝姬只说好不好就是。”
  我摇一摇头:“你怎知孤想见他。”
  串珠有几分得意:“持逸师父出家前是最有名的才子宋郎君,谁不想见呢?”
  心中盘桓着一个念头,良久方道:“你想个办法,去请他来和我说一会儿话。”
  外面雷声轰然大了起来,串珠轻快地屈膝,笑道:“是。奴婢这就去请。”她笑:“托帝姬的福,奴婢也能见一见闻名已久的宋郎君。”她轻笑的声音消失在午后轰隆的雷声里。
  我有些急躁,更有些慌张起来,这样的佛寺里,自然不能穿了艳丽的宫装来,朴素的衣着,脂粉也只淡淡施了一抹,连镜子也无,只有铜盆只的水清明如镜。
  我急急唤了芷儿进来,把睡乱了的头发重新梳了一回,佛门清净地,华丽的珠钗是不合适用的,绢花又俗气,他必看不入眼。我正懊恼,见墙角一盆茉莉开得正好,心下一喜,折了几朵零星点缀在发丝间,花蕾如珠,幽香盈盈。我低头微笑。
  持逸来时,倾盆大雨已经过去,重又下起了淅沥的小雨。串珠微微低首,略有歉意:“持逸师父要诵经完毕才能过来,叫帝姬久等了。”说着向持逸道:“持逸师父请。”
  他的僧袍衣角上被雨水濡湿了一片,额头上亦沾了些许雨滴,我的心嗡嗡跳着,声细如蚊,“劳烦师父过来一趟。”
  他平视着我,目光极是平和,如春日里一潭静水,通明如琉璃,只叫我觉得内心平静安详。
  我心中本是慌乱,此刻却平静了下来,静声道:“师父请坐。”雨水从瓦檐上落下有清凉的意味。抚平我滚烫火热的心情。
  他见我良久只是无言,于是温和道:“帝姬召唤贫僧有何事宜。”
  我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慌乱中嗫嚅着道:“我绣了一幅鸳鸯锦。”我的确是有些慌乱了,对他,我是该自称“孤”的,可是我没有。
  他的笑是透明的露珠样的清澈:“贫僧也已听闻,帝姬有下降之喜。”
  他的神态那样静,像秋日里明净如平镜的湖泊。我的心底像起皱了一般,忽然厌憎起他谈论我婚事时的平静,于是出言道:“听说鸳鸯象征夫妻和睦恩爱。”
  他微微笑着,那笑若有似无的,似我从前在画像上见过的拈花微笑的佛祖,遥遥望着窗外如荫的菩提,“鸳鸯,有怨有央,方为姻缘。”
  有怨有央,我低头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人人都与我说鸳鸯倒影成双,是恩爱。可仔细想来,鸳鸯二字,正是如持逸所说,是怨和央啊。
  我有些痴怔,喃喃道:“有怨有央;才有情爱,是不是?”
  持逸的目光浅浅从菩提上收回,拂落在我的面庞上,“因为有情所以会心生怨恨,因为有爱所以会有所央求,世人之情爱,莫不如此呵。”
  我愣愣的,骤然想起楼归远说要与我“礼让终老”的语句,慢慢道:“有怨有央;才是真正没有缺憾的情爱吧。有怨有央,才有谅解和懂得。或许盲目地相敬如宾,也是一件无聊且吃力的事情。”
  他有些吃惊地看我一眼,释然而笑,“或许吧。”他说,“持逸是俗世外的人,岂能完全了解红尘中的事。”
  我拂一拂裙带上挽的花结,忽然起了戏谑之意,轻快道:“既是方外之人,又何必执着红尘内外之别呢。”
  他哑然而笑,又有些愧色,“不想帝姬也懂得佛道,是持逸的修为还不够。”
  “那么”,我颇有得意,又小心试探着道:“你愿意和我一起谈论佛道么?”
  细雨的滴沥声落在阔大的菩提树叶上轻快地似乎女子的舞步,细密落下,无声融进阶下团团绒密的苔青之中,他道:“自然可以。”
  远远似乎有谁的歌声传来,在渐渐淅沥的雨声中亦清晰可闻。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这首歌,原本是熟悉的很了。现在听着,那一个个字,温柔地叩在我心上,无比清晰。
  我回头望持逸,他亦是微笑着,侧头仔细听着,对我道:“清凉寺附近居住的村夫农人,人人都会唱这个歌。”
  我盈盈微笑:“是么?小时候我不肯睡觉,母后也常常唱这个歌给我听。”下面的话我没有说出口,如今,我也有个人,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呢。
  我转身,正对上他含着春风样的眼睛。
  雨水顺着树叶尖滑落进清泠池里,“叮咚”一声,晕开无数涟漪。仿佛是什么,突然撩动了我的心。我低头,笑意油然而生,我真是愉快。
  后宫——玉簟秋 正文 第七章
  章节字数:2975 更新时间:07…04…22 22:21
  堇妃临产的日子快到了,母后借着这个由头催促我回了宫。
  我嘟囔:“儿臣不过去了六七日,母后便催我回来。”
  母后爱怜地望着我,为我拭去额上汗珠,道:“你一去六七日,就不记挂母后么?母后可记挂着你了。”
  我俏皮地笑,腻在母后膝下,道:“儿臣日日念着母后在清凉寺为母后祈福呢,不想母后这么急着催儿臣回来,倒让儿臣没完全尽了心意。”
  母后笑道:“哀家那么多孩子,偏数你的嘴最甜最会哄人。连着敬德太妃和贞仪太妃这几天不见你了,嘴里心里惦记着掂量了多少遍儿,你回头先去给她们请安吧。”又道:“要对母后尽孝心也不在这一时三刻,何况你又嫁得不远,时时来请安也不难。”
  槿汐姑姑在一旁抿嘴儿笑道:“太后还说呢,几日不见帝姬,天天念叨着连饭也吃不香。”
  母后拍一拍槿汐姑姑的手笑道:“可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么。”说着对槿汐姑姑道:“把哀家前两日写的字收拾了,拣几幅好的出来收着,其余的都烧了吧。”
  我笑道:“母后这几日又写了许多字么,儿臣从瞧不出写字有什么意思的。”
  母后抚着我的脖子道:“你还年轻,哪里能静下心来写些什么,母后现在是上了年纪拿来玩儿罢了,也好打发些辰光。”
  其实母后的字是极好的,在宫中算得上一绝,直可与当年的温裕皇后媲美。父皇曾经赞许:“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沼浮霞。”,连昔日瑶台醉马,精于书法的六皇叔亦称赞:“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
  母后最爱手书的是一首《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只为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宫中纷传,这是母后昔年在甘露寺修行时思念父皇所做作的诗。只是没有人敢当着母后的面说起,被逐甘露寺一直被母后视为毕生不快之事。胧月姐姐是我的长姊,亦是父皇与母后的长女,听闻母后诞下胧月姐姐当日,父皇就下旨令母后去甘露寺修行静心,许是为了这个缘故,母后对胧月姐姐总是不如对我和灵犀姐姐一般疼爱。譬如,母后会叫我和灵犀姐姐的小名儿,却从不叫胧月姐姐的小名“绾绾”,只叫她的封号“胧月”、“胧月”。
  绾绾,其实我觉得这个名字是很好听的。
  可是母后似乎一直很喜欢这诗,闲来练笔也多是这首,反反复复的写,从不厌倦。我曾经问母后,与父皇书信传递的是否只有这一首,母后神思略一恍惚,总是但笑不语。问得急了,母后只说:“芊羽,你还小,怎么懂得这其中的意思。”
  我不服气,极力正色道:“芊羽懂得的。那个‘泪’,是母后哭了,‘憔悴支离’是母后身体不好的意思,‘石榴裙’是母后的裙子。只是那个泪……跟石榴裙有什么关系,母后是没的衣裙穿么?”
  母后便拢了我在怀里,身上西府海棠的香气兜头兜脸把我笼住,笑容欢悦似清晨明亮的露光。母后的笑真好看,连天上最皎洁的月亮,上林苑开得最盛的牡丹也不能比上分毫。母后说:“芊羽,我的好孩子,你怎懂得相思之苦呢?”
  相思之苦,母后,如今芊羽也懂得了这意思呢。
  正要从母后处告辞,却见璟嫔抱着庆福帝姬过来请安。庆福已经一岁多了,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最是可爱不过。
  宫里只有庆福帝姬一个孩子,母后难免多偏疼些。一见璟嫔进来,先赐了座,又命乳母抱了庆福上前来逗趣。庆福见了我咿呀唤道:“姑姑、姑姑。”
  我心里喜欢的紧,搂了她在怀里,摘下头上一朵红宝石串珠头花递给她玩儿。璟嫔向我笑道:“帝姬回来了,去了一趟清凉寺可消瘦了不少呢。太后瞧瞧,帝姬的脸颊都瘦下去了,啧啧啧,看着可真叫嫔妾心疼啊。”
  我微微一笑,只是不语。我向来不甚喜欢璟嫔,不过碍于面子应付过去罢了,于是道:“多谢璟嫔关心了。”
  璟嫔絮絮道:“帝姬,清凉寺这种地方偏僻的很,以后可别要去了啊。万一碰上点什么……”
  母后咳了一声,道:“璟嫔费心了,帝姬出门自然会当心的。璟嫔得空,该好好关怀庆福才是。庆福这个年纪,是最需要母亲教导的时候。”
  璟嫔依依答了“是”,立刻换了口风又欢欢喜喜地道:“帝姬是该去寺里多拜拜,保佑将来和驸马和顺恩爱,这可是女孩子家的要紧心思呢。听闻咱们这位新驸马可是好得很,帝姬想必也十分中意呢。”
  她的话一溜串说下来,我心下已经不悦,只不理她,低头和庆福笑语。
  今日的璟嫔打扮得很美,身上一件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香色漩涡纹纱绣裙。鲜艳妩媚,很合适她娇小的身量。长发挽成百花髻,扣着一只亮莹莹的翡翠攒银丝八爪菊花笼,发边别了小朵的酡红的月季花,粉白耳垂上一对嵌珠点翠金坠子映衬得面容更加熠熠有神采。
  其实皇兄曾经宠幸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可惜她说话做事实在不怎么得人心,叫人喜欢不起来。如此,皇兄冷落了她也有很久了。
  为了能重新得到皇兄的宠爱,她时时刻刻都扮得极美丽工整,一丝不苟。
  只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岂是只有容貌的。
  今日她这样来到母后宫中请安,又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必然有什么话要说。果不其然,璟嫔一边儿轻轻抚着腕上的金镯子,一边儿欲言又止,“太后……”
  母后温和笑笑,道:“你说,这里没有外人。”
  璟嫔看我一眼,道:“太后,如今庆福帝姬渐渐大了,时常见不到她父皇的面,时时哭吵着要见父皇的面,臣妾实在没有办法。”
  母后奇道:“皇帝昨日不是还在你宫中和庆福一起用膳的么?怎么叫见不到她父皇的面。”璟嫔咬一咬嘴唇不说话,母后想一想,道:“你的意思是皇帝没宿在你宫里吧。”
  璟嫔脸上愈加晕红,似被鬓边的月季花染了一般,道:“太后不知道,皇上已经一个多月不到臣妾宫里住了,臣妾……”她咬一咬牙,掩饰不住满脸的恨意,道:“堇妃快要生产,早不能服侍皇上了,还这样缠着皇上不放!”
  母后淡淡道:“堇妃快要生产了,皇上难免要多照顾一些。”
  璟嫔见母后话中并无责怪她的意思,越发大了胆子,红了眼圈道:“太后,臣妾生庆福的时候也没见皇上这样日夜陪着呀。何况臣妾最早生育,又和堇妃一起是最早进宫的,如今堇妃还没生就进了妃位,臣妾只在嫔位,可不是连累了庆福帝姬也被人瞧不起么。”
  母后听她说完,已经蹙眉,仍是带了笑意道:“这是什么话,庆福是皇上的长女,皇上又一向疼爱,谁敢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