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没事找事 更新:2022-01-30 22:46 字数:4808
便连最重要的钱财都不算在承诺里头,这样贵重的承诺,该当求他什么事呢?
人世沧桑,白云苍狗,除了权势财富,还有什么值得一求?可以一求?
我怔怔的站着,一时竟想得痴了。
崖云也不催,只伴我慢慢走着。
忽然傻傻问道:“崖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
根本没有发觉这个问题已经大有痴意,只是一路在想这不会是一个梦吧,揉揉眼睛便一切归零。
崖云沉默一刻,静静答我:“明日我会启程返回京城。在离开之前,想偿还一些东西。”
听毕此话,突地浑身都僵了,又冷又硬,动弹不得。
原来……果真只是梦一场而已。
此一去,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吧?所以才急着处理所有的事情,偿还所有的欠债。
呵,救他的性命就是一场欠债,皇室血脉流着的尊严不容轻视,所以救他三回,他许我三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互不拖欠。
此一去,该是如朝辞所说,争夺他的帝皇之位吧?
他的哥哥们如何尚不知道,但以他现在身遭之忌,化解之能,夺嫡也并非难事吧。
此一去,便是登天之路,他想去得潇洒,毫无后顾之忧呢。
这三个承诺,说是在所不辞,其实……
我可不可以要求他不要去?
我可不可以求他不要为了劳什子皇位身犯险境?
我可不可以请他带我一起走?
我可不可以要求他……
要他喜欢上我?
我用力甩头,泪花四溅,犹如无法触及的浮光掠梦,一瞬间纷散成尘。
所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啊!
“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哭了起来?”
看着他动容的神色,我微微笑了起来:“三个承诺之事,还是留待公子荣登大宝之后再兑现吧。那时应该更为贵重。”
顿时见他双目一黯,无力的萤火虫儿,黎明前渐渐退去容光。
隔了良久,他道:“若我不死,自当回来寻你。”
次日,我自噩梦中醒来,但觉冷汗湿透重衣。
爬起来打算换件衣服,却听得门外有马嘶的声音。
出了房门,见到院子里有匹青色的马,见我出来,侧头看我,眼里又是怀疑又是忧伤。
竟是春风。
采柔:“今早天刚亮,崖云公子着人送来的,说这马跟公子你有缘,要小公子你好生替他照顾。”
他竟把春风托付于我。
这匹宝贝是他故人所赠,不卖旁人的账,素来跟他的爱马明月出双入对。
而此刻,他竟将它托付于我。
他是真的打算回来的啊。
我拍拍春风的头,它偏了偏脑袋,它的表情是如此忧伤。
“舍不得他吗?”我翻身上马,低语:“我也是啊。”
打马登上城楼,乌蓬大马车正辘辘出城,恰恰过了城门。
我自城楼勒马扬声大喊:“崖云!”
马车停住,驾车的车夫,车旁的苏琰大叔,跟在车后的明月,护驾的二三十人一起回头看我。
我用尽力气大喊:“崖云,你要答允我第一个承诺。”
“我要你保重自己!”
“仅此而已,请千万做到!”
我声嘶力竭的叫喊在城墙上回荡,行人瞩目,胯下的春风仰天长嘶。
一人慢慢从车上下来,白衣如云,笑容浅淡,身后是州城古道,十丈红尘。
他淡然的声音穿过清风,穿过城墙,穿过那往后的迢遥岁月。
“应你所求!”
不识(上)
我一直认为,不管要到哪里,四处皆可通往未来。
然而,经历给我这样一种认知。很多时候你自以为选择了最合适的那条路,你兴高采烈风尘仆仆的在此行走,最后不过是来到同一个地方而已。
殊途同归。
当蹄声得得响在青石板街道上,仿佛回到策马狂奔的当时。那时是想逃离,现在却是归来。那时他来拦接,此刻是我相送。
画了一个圆。
一路的杏花随风而落,皎洁如被剥光的灵魂,纷纷落在发上,襟上,地上。一路行来,仿佛经历了一场花祭,如同一种关于过去和未来的交替仪式。
该放手的人事总是需要放开的,而后总会有新的故事出现。
不是不晓得越是在乎越是容易失去,人生在世随遇而安方是真谛。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稚年之时想环游世界的梦想此刻触手可及,此后天空海阔何处不是仙乡。好不容易得回的命珍贵,重获自由更可游戏人间,此后当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只是……这种难以描述的心情从何而来?
非尘离别,兰溪暂别,崖云道别,小三不告而别……
这些曾对我抱着善意和宠溺的人儿渐次消失在眼前,留不了,握不住,益发感觉浮生如梦,不知何处是归岸。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在那时空尽头,有没有一个你在月下静静相待,向我伸出一只手,在风中缓缓绽开一个温暖芬芳的笑容?
期望……真是艰难啊。
走到中途,突地听到一阵喧哗。
本来心情茫茫,懒得去管什么闲事,谁知那群人推推搡搡的,一个人被推得滚在地上,正拦在马前。春风的心情坏极,侧头瞅着地上那人,似乎想趁乱踢他一脚。
看来痛打落水狗的心理不但人有,连马也有。往后可得找机会好好教育这匹坏脾气的畜生。
我跳下马来,伸手去扶那人,谁知那人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披头散发的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这是个年轻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发冠也散了,衣服也被撕裂了,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衬着一脸的伤,着实难看。
心里痛骂了自己多管闲事几十回,抽手又抽不出,只见追着这人打的几个护院装扮的打手袖手站在旁边,正在看热闹。
我恨得牙痒痒的,不得不放柔声音问那人:“你怎么了?伤着哪里了?”
那人呜呜哭着,抬起头来瞧了我一眼,蓦地睁大眼睛,合身扑了上来,死死抱着我双腿,“哇”的一声大哭道:“小爷救我!他们要打死我了!”
我头都晕了,只觉得那人将沾满眼泪鼻涕的脸往我裤子上猛擦,一阵恶心直涌上来,只想一脚踢开,偏又被抱得死死的,真是挪半分也艰难。
只得指着那人,气的声音都抖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护院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其中一个道:“这小子混进尚书府来当先生,谁知他貂狼心性,对尚书公子存了不轨之心,老爷把他赶出来,他却在那里纠缠不休。便是打死了他,也是他自招的。”
我一听,立刻觉着蹭在腿上的那张脸烫的可怕,顿时全身汗毛倒竖,叫道:“你们要打他干嘛不上来呀?好歹也把他拖回去给你家老爷少爷处置。”
谁知那几个护院一听,不但不动,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还说:“现下他看中少爷你了,你就行行好心,把他领回家去吧。往后就替咱们解决一个祸害了!”
我一听这话,几乎晕了过去。
腿下那人边哭边抽抽噎噎的说,如果我不救他,他铁定被人家打死了,现在全天下能救他的人只有我一个了。然后“哇”的一声加大音量大哭起来,这一声哭啊,端的是声裂行云,响彻长街。街上左右行人“刷”的一声驻步,眼光俱指向街心的两人。我瞬间石化,直气得全身发抖紧握拳头,偏生这人好像牛皮糖一般,怎生甩得脱,只懂将一张哭得丑态纵横的脸猛蹭偕油,留下我独自一人烈士般面对大堆陌生人的惊骇莫名、啼笑皆非。
原本以为朝辞那人已经够下流无耻胆大妄为了,跟现下这人比起来简直是彬彬有礼,谦谦君子。
我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一下,甩出杀手锏。
“谁帮我拽他起来,我赏十两银子!”
众护院一听,几个人上来拽他。谁知此人真够无耻,痛哭着就地滚来滚去,沾了一身尘灰树叶,身上的衣服都扯得破破烂烂露出肉来了,却还是死死抱着我双腿不肯放。有人强拖着他双腿要拽走,几乎把我也拽倒了。
只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只恨不得死掉算了。咬咬牙,低头问那人:“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开我?”
那人立即止住哭声,仰脸道:“求公子收留我吧,打扫洗刷我都会啊。我还会写几个字……何况我也长的很不错啊。”
我晃了一下,看着他那张青红皂白俱全的脸,暗想你这付尊容也叫做很不错的话,阎罗王也叫做绝色佳人了。
那人见我瞪着他,怒形于色,脸上一红,伸手摸摸发肿的脸庞,哀哀怨怨的又哭了起来。
我仰天长叹,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竟叫我碰到这么一个妖孽!
眼见三四条大汉都没法搞定他,围观看戏的人又越来越多。心中暗叫,真是天要亡我啊!
定了定神,闭了闭眼,忍心道:“好,我带你回去。”
那人大喜:“真的?”
我苦笑:“真的。还不松手!”
那人忙松了手从地上爬了起来,爬一半又问:“不是骗我的吧?”
我没好气,翻身上马。
春风忽地一声长嘶,后蹄猛踢。却是尾巴让那人一把揪住了。
那人着了春风一蹄,顿时在地上打起滚来。
我本来对他讨厌至极,但现在见他疼得眼泪汪汪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衣衫破烂,满身伤痕,却也不忍不管。只得又跳下马来:“喂,你没事吧?”
那人眼泪汪汪的瞧着我,哀怨地道:“我的腿让你的马踢断了。”
我伸手捏捏他的腿骨,他顿时大声惨叫起来。
我别转脸:“你会不会骑马?”
“会,会!”他一迭声的说,两只手直直的伸着。
我咬了咬牙,伸手搀他起来。
旁边那些护院一阵嗤笑,我的脸直红到耳根去了。
直把那人扶到马前,春风凶巴巴的瞪他一眼,只是摇头。
我哄了两句,春风只是在喷粗气,不肯服从。
我恼了,指着马鼻就骂:“要不是你脾气暴躁又有暴力倾向,我会惹上这么个东西吗……”旁边那个东西“哇”了一声又要哭了。
“我会认识这么一个人吗?我有必要带他去看大夫吗?”旁边那个东西张大嘴准备嚎啕,让我抽冷子一瞪生生憋了回去。
“你,你这没出息的,真是气死我了!”最后一句我把春风当作那妖孽,骂的眼睛都快要喷火了。春风一愣,吓得哆嗦了一下,黑眼睛里都是委屈。
终于是让那人上了马。
我牵着马走,这下当马夫了,这世道啊!
马上那人满意了,突然问我:“公子不上来吗?”
我摇摇头,只怕再被这人粘上一星半点,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是,公子不乘的话,我也不好意思。”
我心里大骂:你这人会不好意思?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这样好了,要是公子嫌弃我,不肯跟我同骑,我,我也下来好了。”说着便要爬下来。
我的天啊,你这个样子不肯骑马,难道要我搀你吗?
头都大了。
“你别动,再摔一次你的腿还要不要啊?”
“春风你站着别动,再给我添乱就宰了你,做成马肉灌肠!”
“放手,这样子拉拉扯扯好难看!”
“死春风,再用尾巴抽我我把它割下来做苍蝇拍!”
“……”
“求你俩别再闹了,我也上来成了吗?”
一按马背,那人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一怔,瞧着那只沾满灰还有不少血道道的手。
那人不好意思的把手缩回去,在身上的破烂衣服上擦了又擦,再次伸了出来,脸上笑着,眼睛巴巴的瞅着你。他被打的甚是狼狈,头破血流的,又在地上滚过,浑身又是土又是血又是脏污,实在难看,但这一笑却如云开见月,满满的都是欢喜。
我不做声,往他手板拍了一下,自己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那人笑得白痴一般:“公子住在哪里?公子贵姓名?我姓萧,名叫萧桥。不知公子你……?”
我忍无可忍:“闭嘴!不然一脚把你踢下去!”
一路回到掩月楼,采柔叫我竟带了这么个人回来,惊得嘴里可以塞进个鸭蛋。我让她打点水来给萧桥清洗,拴好马,又让六子去叫大夫,自己也去洗把脸。
谁知回来的时候听得房里闹得一团糟,才知水是打来了,萧桥却不肯让采柔碰他。一见我进来,眼泪汪汪的直瞅着我。那种眼神啊,看得采柔咝咝的直抽凉气。
我对他笑笑:“萧桥,你又有何吩咐?”
萧桥可怜巴巴的说:“我怕女人,不能让女人碰我。”
“你断的是腿,又不是手。”我一拉脸,拧把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