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2-01-30 22:41      字数:4697
  长阳的反攻进行得十分顺利,上午十点前就夺回了沙头堡阵地,那前线的急报一封封过来,打扫战场救援伤兵接收俘虏,一应事情都有条不紊的进行。平南那里又是一夜的骤变,抓捕伪军区政府的官员,解救被关押的人员,清点枪战的伤亡,发布记者招待会,草拟通报的稿子,亦是忙个底朝天,只是再没有一点燕于飞的消息,上官衡的心情越发的沉重,象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直直的坠进幽深无边的暗井中去一样,那努力捕捉的一丝希望就象井口的光线,越来越渺茫昏暗。他打过一个电话到停蓝燕氏夫妇的家中,燕清人虽然语气还是十分镇定,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是话音里那点颤抖叫他几乎无言以对。
  沙头堡反攻的事情不过两天就结束,立刻便有调令命上官衡回转平南,他虽然上了火车,心情却是沉得如铅一般,没有一点的喜悦,躺在床铺上也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便是燕于飞的样子。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倒抽了好几包的烟。他坐的是快车的头等包厢,一路上只关着门发呆,掌车轻易也不敢来搅扰他。车自长阳开出去第二天,列车长跟着掌车捏了一张纸来敲门,满脸堆笑道:“这是车站上送来给您的电报。”他只接过手去冷冷瞧了一眼,整个人都骤然松弛了下来,他一路没有吃没有睡,一下子撑不住倒在床上,倒吓了列车长一跳,那电报上不过几个字,燕小姐平安无恙。
  燕于飞自那军官离开后,心里止不住的打鼓,每日都站在气窗旁张望,她亲眼看见几个被处死的人又被拖出小楼,想起当日那军官的威胁,纵使她心意坚决,可是毕竟心里害怕,房门外稍微有响动便紧张起来。本来她以为张明伦或者别的什么人物还要来威吓相逼,却不料自那日起再也不见一个人影,每日三餐还是按时送进来,她心里面十分疑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这样三四天过去,她心里面反而焦虑起来,唯恐是伪军区政府已经坐稳了位子,在外面实行清洗,一时顾不上这里。
  第六天晚上,燕于飞吃了点送进来的饭,复又站在那气窗边,冬天日短,窗外面的夜色已经是浓黑,只看得见下面两盏电灯下一两个哨兵来回走动,脚步声混着枪支敲在皮带扣上的声音,和钻进房间来的风一样的森冷刺骨。她才望了片刻,就听见门外楼梯上有十分急促的脚步声音过来,听声音还不只一个人。她猛然回头望着门,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会就有人推门进来,她紧紧的靠着墙壁望过去,进来的是张明伦与另外一个军官,两人进来也不多话,另外一人只匆匆打量一下她就道:“燕小姐,请跟我们走。”她抿紧了嘴,只觉得脑中骤然晕眩起来,额上沁出几点冷汗来。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她情知问也是没有用,稳了稳精神便举步往门外走,两人也立刻转身一前一后夹着她往楼下走。到了门口只见已经停了一辆汽车,张明伦道:“燕小姐,请上车。”
  此刻燕于飞才定下神来,看起来一时半会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何处。车子很快启动开出院子去,燕于飞望着窗外,平南城仍旧在戒严,街面上已经是没有了人,只有窗户里门板缝里还微微透出灯光的晕黄来。汽车一路疾驰往平南城外,越开越是荒郊野外,燕于飞才刚放下的心一时又提了起来。只见路越开越窄,最后停在一户农家院外,燕于飞随着两人进了门,院内倒是十分干净,坐着几个男子,见了张明伦他们都站了起来,只听张明伦及另外一人道:“这位燕小姐是我们的贵客,你们要好好看护着,不要粗心大意了。”说着又手望门内一伸对燕于飞道:“燕小姐,请。”她不知道他们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料必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当下疑惑的进了门,里面也是很干净的房屋,陈设一应俱全,一个老妈子已经等在房中,张明伦道:“燕小姐,请你在此暂住几天。”燕于飞心中疑惑更甚,便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张明伦并不回答她,只道:“这里燕小姐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要吃什么用什么就和佣人说,只是请不要试图走出院子,外面那些便衣日夜在此监视的。”说完便和另外一人退出了门。燕于飞往房间里四下打量了一下,又对那仆佣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仆佣指了指嘴巴摇了摇头,竟然是一个哑巴。她知道是没有办法得到任何信息,也就死了心,屋中确实东西一应俱全,她久不得换洗衣物,当下洗了澡换了衣服,房中是崭新的席梦思床,她数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一下子就睡着了。
  燕于飞在这处场院里住了几日,也不见有任何人来,连张明伦也不曾出现过,她心里想过千百种可能,只觉得自己不会这样轻易被放过,然而外面那些便衣虽然阻止她出门,却是态度很恭敬,她一时半会也想不清楚,隐隐觉得事情发生了变化,却又不敢存了这样的奢望。到了第二个星期上,她正坐在窗前,却听见外面的便衣喝问了一声,立刻又听见汽车声音,她心中忐忑,马上站起身来。门外又是数人的脚步声杂沓进来,燕于飞望向门口,起首进来一人尽然是曾经见过的蔡秘书,蔡秘书快步走到她眼前,道:“原来燕小姐真的平安无事,太好了,总司令特地命令我来带燕小姐回去。”燕于飞乍然见到他已经是一呆,听了他的话越发不明白,只是看着他不作声,蔡秘书忙道:“燕小姐恐怕还不清楚,三天前伪军区政府就垮台了,我们一直在寻找燕小姐,直到今天才有的消息,总司令一听说就命我来接您。”燕于飞听了只觉得难以置信,一时还彷佛是在梦中一样,半天才道:“这么说来一切都解决了?”蔡秘书点一点头,又催促道:“燕小姐先上车吧,上车再详说不迟。”
  燕于飞跟着他上了车,犹还觉得恍恍惚惚,思绪百般的杂乱,变化发生得如此迅急,蔡秘书取了报纸给她看,原来伪军区政府内部也是分化严重各自为政,一派和共和政府秘密协商,三天前晚上里应外合的将另外一派一网打尽,上官端又官复了原职,现在平南城里乱纷纷的也是在缉捕余党安抚人心。燕于飞一目十行的看完新闻,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前线战况如何?”蔡秘书含笑道:“燕小姐不必担心,总司令已经命参谋长返回平南,不日就可到达的。”燕于飞脸上微微一红,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车子直接开往军区司令部,蔡秘书对燕于飞道:“总司令正在办公室等你,他希望立刻能够见到你。”燕于飞一脚刚跨下车,闻言愣了一下,蔡秘书已经在前面快步引路,她只好跟了上去。一个月前她刚刚自这条路上走过,虽然世事变幻,但是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对她来说却是一样的。到了办公室门口,依旧是侍卫守在外面,蔡秘书替她开了门,燕于飞深吸了一口气才进去。
  燕于飞甫一进门,便望见燕清人及燕太太从沙发上站起来,猛然间见到父母,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只觉得激动,竟然说不出话来,她几步扑到燕太太怀里,只喊了一声“爸,妈!”燕清人及燕太太虽然已经得知她平安,及至见了面才真正放下心来,燕太太搂着她不住道:“总算没事了,总算没事了,你吓死你爸爸和我了。”燕于飞又是哭又是笑,半天才擦干了眼泪道:“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的平南。”燕清人咳嗽一下道:“我们昨天才到的,是总司令派人接我们过来的。”燕于飞此时方转过头去看办公桌后的上官端,他已经站了起来,神色平静的望着他们道:“燕先生燕太太,令媛总算平安无事归来,我也算放心了。”
  燕清人道:“这件事情多劳总司令挂心,实在无以为报,只能说是大恩不言谢了。”
  上官端道:“说到底燕小姐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受了这样大的折磨,燕先生这样说的话实在是让我十分的惭愧,没有及早的救出燕小姐,实在是让我过意不去。我十分希望有个法子能补偿,我希望晚上能请诸位便饭,一来给燕小姐压惊,二来算我向燕先生燕太太和燕小姐陪不是。”
  燕清人道:“总司令这样客气实在是担当不起,能看到于飞平安,我已经心满意足。”
  上官端步出办公桌后,坐个手势请他们三人都坐下,道:“这次请燕先生燕太太来,除去为了让你们和燕小姐尽快团聚外,还有一件事情商量。”
  第十九章 尾声
  燕于飞听见这句话,心里立刻砰然一跳,转过头去却看见父亲微微皱起眉,只听上官端道:“我兄嫂早亡,只余一子,单名衡,表字清源,我看顾他如同自己的子女,他虽然年轻顽劣不懂事理,可是对于燕小姐的心意却是十分真挚诚恳。他跟我提过几次,我听闻燕小姐大方贤淑,很是喜欢。现在虽然是新的社会,可是婚姻事情重大,所以特地想借了这个机会,代清源向令媛提出婚事,希望燕先生和燕太太能够同意。”
  燕清人听他这样一番话,沉默了半晌,眼睛只看着燕于飞,她早飞红了脸低下头去,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脸上却又忍不住露出一丝恳求的神色来。燕清人又咳嗽一下道:“总司令厚爱实在是不敢当,参谋长也是年轻有为,只是我们蓬门小户,恐怕高攀不上。”燕于飞听父亲仍旧是这样的说法,忍不住抬头急切的望过去,又轻轻拉了一下燕太太。
  上官端似乎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道:“燕先生的顾虑我也明白,我这次请两位来也是要打消两位的顾虑。我本家境贫寒,自从军以来,从士官到今日,一直战战兢兢克守职责,并非仗势狂妄之徒,对于清源我也是一直严加教导,断不许他做纨绔子弟。何况燕先生世家累代书香门第,倒是我们惭愧自己才疏学浅,累官至此也不过是时事造人。我今日亲为提亲,只要两位能答允,明日就登报刊发喜讯。何况这次又发生这样重大的事情,燕小姐如此坚贞,我非常的敬佩,若能有侄媳如此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两位请郑重考虑一下。”
  燕清人早把燕于飞的情状都看在眼里,又听上官端这样直白的一番话,却还免不得沉吟了一会,方道:“总司令这样说了,我们还能如何推辞,只是孩子的事情还要他们自己做主的好。如果他们两个愿意,我们做父母的总归还是支持的。”
  燕于飞听父亲终于松口,一时间又是喜又是羞,她看父母望着自己,眼中虽然俱是慈爱,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垂了头下去。上官端听燕清人这样说也是放心下来,笑道:“既然燕先生已经同意,那就再好不过了,不出意外的话,清源明天会回到平南,他们小儿女的事情就叫他们自己去解决,今天晚上我却要和两位好好聊一聊。”
  燕氏夫妇来平南时很是匆忙,因为平南城里当时骤然又遭大变,当时也不曾找住处,廖夫人又是一力的延请,所以寓居在廖先生和廖夫人那里。燕于飞刚刚得见父母,又是被监禁了那么久,自然须臾不肯离开父母左右,廖夫人又很喜欢她,当下也留了她一起住下。她虽然遭受了不少折磨,可是现在平安回来,又见到父母,就不肯再提起那些事情,一味的只说这一年里学校的事情。
  第二天上燕清人和燕太太受了几个知交的邀约要出门去拜访,两个人因为燕于飞才被解救出来,一致的要她好好休息,不要她一同过去,她也就乐得睡个懒觉,早上十点多才起了床洗漱。佣人送乐早饭进来,又送进当天的报纸来,她取在手里却是丁点也没有看进去,大玻璃窗投进来的阳光穿过窗纱打在报纸上一片斑驳,他究竟是早上到还是下午才到,她心里翻腾的不过是这个问题,有一点的焦灼还有一点的甜蜜。她怔怔的坐着,痴想着,猛然却听见门口有人低声喊自己的名字,“于飞。”那么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去,上官衡正站在门口,她坐在那里,竟然一分也不能动弹,心脏拼命的跳着,扑通扑通的,房间里静得听得见他们两个的呼吸声,她微微掀起嘴角,仰起头,彷佛是微笑,眼里他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倏然又清楚起来,脸上却是痒痒的,她想要摸出手绢去擦那泪水,可是连一分力气都没有,抬不起手来,整个人只能怔坐在那里,遥遥的看着他,耳朵里听见他的脚步声,三步两步的,冲到她眼前,猛然的她就被拥入他的怀中,这样亲切的味道和温暖,她忽然哭起来,彷佛积攒了那么多天不曾对人言说的害怕和悲伤都能释放了,她攀着他的脖子哽咽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象一只小兽一样在他怀里蜷缩着颤抖。
  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痛楚,双臂紧紧拥着她,抚慰的拍着她的背,直到这一刻,他还不能相信似的,她已经回到他身边。她哭得累了靠在他颈侧,哽咽得一抽一抽,他扳起她的脸,苍白的脸庞上泪迹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