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悟来悟去      更新:2022-01-30 22:40      字数:4913
  好痛!除了简单的两个字,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真的好痛好痛好痛!
  「你没事吧?」那道适合进广播电台的低沉男声飞快接近她耳边。
  两颗眼泪不由自主的滚出目眶,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掉下来的不明物体打中她眉眼附近,震动了泪腺。她还以为「天上掉下横祸」只是一句俗语,孰料发明这句话的原主儿果真具有令人不可轻忽的智慧,才会事先预知了她的恶运。
  「小妹妹,别哭啊。」悦耳的男声充满歉疚。「来,哥哥帮你看看打中哪里?」
  可能是一时之间被打晕头了,或因对方沉浑的音调太好听,她头晕目眩的任人摆怖。
  温暖的大手摸索过她的前後脑,以确定重要地带没有任何肿胀,肇事者明显地松了口气,接着拉开她捂住额头的两只手,检视伤势,动作自然又独断又天经地义。
  「额头中央有轻微的红肿现象,不过幸好避开眼球……」对方举起手在她眼前摇晃。「来,我有几根手指头?」
  泪光模糊遮掩了她正常的视线,连大恶人的长相都看不清楚,更甭提判断他的手指头数目。
  「十根。」
  大恶人吓了一跳。「不会吧?!居然出现这麽严重的双重影像。」
  「每个人都有十根手指头,除非你断手断脚。」她气愤的反驳。
  「也对。」坏人忽然伸指弹了下她鼻头,听起来笑嘻嘻的。「小妹妹,你满可爱的,反应很快。」
  十五年来,头一回有人把「可爱」加诸於她身上。恺梅又好气又好笑。
  眨开眼前那层泪雾,一张俊朗清爽的脸部大特写横在她眼前,好不容易蹲挺起来的臀部又吓坐回草地上。
  「喝……」好大一张脸!她不习惯与异性保持短於五十公分的距离。
  「好了,不痛不痛。」男子宽慰的拍拍她脸蛋,自动将病情归纳结论为「无痛无害」。
  他的年龄比较接近助教以上的层级,古铜色脸容配上一口白牙,煞是健康悦目,朗朗的气质散发出热力,自然让身畔的人也随之温暖起来,好像不回他一个微笑就显得小家子气一样。
  与冷恺群完全相反的典型,她想。
  「怎麽会不痛?」她蹙着眉头,搜寻肇事者的凶器。天!一本原文书,还是那种硬壳的精装本:起码一公斤重。「四公尺的高度,一公斤的自由落体,再加上重力加速度,你自己算算力道有多强?」
  他当真一脸惭愧的把答案心算出来。「好吧!如果你真的出现视力不良的後遗症,记得到大哥哥的实习医院来,我帮你看诊。免费的哦!」
  通常半路认亲人的「哥哥」、「弟弟」、「姊姊」是她最忌讳的称谓,不过这个男子的格调实在太醒目特殊,害她一时不察,平白被占去好几个哥哥、妹妹的口头便宜。
  载有他联络资料的纸条,不由分说的塞进她手中——贺怀宇,XX医院,外科实习医生,另外尚标明了他的实习时段和呼叫器号码。凌乱的笔迹只求看得懂就好,不求美观工整。
  原来是医学系的学生,难怪年纪比大学生年长许多。
  「来访之前记得先  call  我,我到後门接你,免得主任以为我私自挂牌看诊,知道吗?」他摇晃纤长的食指,谆谆叮嘱。
  义愤填膺与好笑同时在她体内交缠。敢情这个大恶人还要求受害者偷偷摸摸,以免影响到他的实习成绩。她长这麽大,第一次    到不知如何以对的滋味,假若立刻就策动肝火,未免辜负了人家的一脸笑容,可又不甘心就此放过他。
  冷恺群的性格虽然也强凶霸道得紧,却多了一份目中无人,不像这个贺怀宇,热辣辣的口气虽然显得很急躁的样子,却嚣张得可爱,今人自然而然地想亲近。
  为何她一定要将每个男人拿出来与那阴阳怪气的家伙比较呢?
  微笑的线条登时收敛起来。
  「喂!喂!喂!你挤出一副冷眉冷眼做什麽?」贺怀宇也凝起两道坏脾气的剑眉。「我已经提供「售後服务」了,你还不满意?好吧好吧!送佛送上天,现在就带你到医务中心急救,可以了吧?」
  说完,也不等她做出一点回应,竟然自顾自地就牵扯起伤患,直往医务中心拖过去。
  真是……真是……恺梅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我在等人!」她赶紧甩脱莽大汉的手。
  贺怀宇回头打量她几眼,又自动归纳出合理的揣测。
  「等你男朋友?」看样子很像:「哪个毛头小子这麽不够意思,让美少女杵在系馆外呆等他?依我说,生命安全要紧,换你让他        站岗的滋味也不错。」
  「他才不会等我。」话语脱口而出,恺梅蓦然惊悟,她竟然向头一回见面的陌生人吐露私事。几眼清朗自在的笑容就降低了她的心防吗?
  「当真?」贺怀宇仔细审量她几眼。小女生虽然眉目如画,却镂刻着凄苦的线条。十多岁的妙龄少女不是应该享受爱情的甜美吗?「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单恋人家,对不对?」
  单恋,这个动词太刺耳了。
  「他是我哥哥!」她沉着脸声明。
  「哦?是「情哥哥」还是「乾哥哥」?」他饶富兴味的摇晃着手指头。「你们小女生最爱玩这一套了,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嘴里偏偏只肯叫「哥哥」。」
  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偏偏只肯叫哥哥……
  她的心房猛地惊动狂窜起来,彷佛灵魂某处不为人知的角落被翻开来,血淋淋地张扬出暗夜底的脓疮血肉。一些莫名的意绪,良久经年,她也不懂,却被贺怀宇嘻嘻哈哈的摊平在阳光下,接受曝晒致死的极刑。
  「你乱讲!他真的是我哥哥。」顾不得心防,顾不得陌生或熟悉,顾不得一切,她涨红了俏嫩的脸,猛然提高嗓音,只想摆脱纠缠着心头的那个秽臭腐败的思绪。
  「哥哥就哥哥,我又没说不是。」乖乖!青春期少女的心理状态果然不能以常情来衡量。
  可是,他明明摆出一脸不信的表情。虽然和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辩论「哥哥」的问题很没有意义,可是……可是……她就是无法忍受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把冷恺群塑造成她恋慕的对象。她的哥哥呢!这种乱了伦常的荒谬,怎麽能容许?
  偏生从小就不善於言辞,翻来覆去也只剩几个单调的字汇可以遣用。
  「你乱讲……你……你思想污秽!」满腹的冤屈没地方发    ,突然化为玉泪……扑簌簌的决了堤防。
  天!她在做什麽?恺梅手忙脚乱的找寻手帕,揩拭颊上的无措和湿润。她疯啦?大庭广众之下又哭又叫的!
  「拜托你们女孩子收敛一点好不好?动不动就掉眼泪。」他大爷居然还抱怨。
  顽石!可恨复可恶。她忿忿的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不理他了。
  贺怀宇原本打算走开的,然而,看她一个年轻女孩站在暮色中,泪涟涟等人,终究不太忍心。
  「喂,你还在哭?」
  恺梅别过脸。拒绝建交!
  「喏。」一方白净的手帕递过来,体贴的小动作实在有几分大哥哥的味道。
  她吸吸鼻子,迟疑了一下,终於接受他的美意。
  好几分钟,两人就站在晚风中,维持宁静。她不说话,莽大哥也就不开口。
  半晌,确定暴风雨已经远    ,他才又问:「不哭了?」
  她抿着唇,固执地不肯开启贝齿。
  「也不痛了?」
  她随便点了两下脑袋。
  「那我走罗?」
  快走吧!
  「你一个人等,没问题吧?」他仍然不放心。
  若不是心情太恶劣,她一定会破涕为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也能如此担心,算是难得的有心人了。真正的大哥哥,应该就像贺怀宇这样吧?她紧凝的面色终於和缓下来。
  「不然,你告诉我令兄的名字和系别,我遣人去他系馆叫人。」他的说法很老江湖,想来是纵横校园惯了。
  「不用。」西首,一抹长影踏着夕照而来,潇    而从容。她的喉腔乾涩发紧,眼眶热热的又想迸泪。「他已经来了。」
  贺怀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抹滑稽的错愕表情爬上他脸庞。
  「他就是你哥哥?」语气透出不敢置信。
  「你认识他?」
  「冤家路窄。」四个字立刻形容清楚两人的宿怨。
  她并不意外。冷恺群结仇的能力,比交友的手腕精良许多倍。
  远方的他缓步向两人接近,远在她能看清五官表情之前,双眸已经透出灼灼的烁芒。想必他也讶异,讶异於「妹妹」竟会这般巧合的旁伴着宿敌。
  但,嘴角仍然有笑。虽然她看不清,心里就是知道。
  他至死也不会让人猜懂真正的意绪,因此,漫不经心的笑容就成了最佳的掩护。夕照昏,夜色在沉,她的心也沉沉的。
  怔忡的思绪被臂上的轻握打扰。
  她回眸,迎上一双温和的咖啡色眼瞳。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是不是你哥哥待你不好?」
  好与不好,如何界定呢?她默然低下头。
  「别怕他,这混蛋小子没几两重。」
  轻柔的劝慰触动了她心灵深处的脆弱。此刻,她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一种受人关怀的暖意,来自於一位初次见面的大哥哥。
  冰冷的敌意,从远方一步步接近。
  赐与她暖意的热源体忽然说:「我要走了。需要我的时候,你知道到哪里找我。」
  他语中另有深意,似要说给另一个人听见。
  「学长。」冷恺群点头为礼,嘴边依然挂着莫测高深的笑。
  凝立在两道高瘦的身影之间,她显得荏弱、失了依靠,无助的表情在两秒钟内收敛起来,转眼间又变成无动於衷。她的心,也要关起来,不让人看见。
  「嗨!」贺怀字的视线变得锐利,不复适才憨大哥的情态。「你拥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应该好好疼惜。」
  「好说。」冷肃的眼投注在她身上,不置可否。
  「那麽,我先走一步,不打扰两位了。」最後一丝暖意随着贺怀宇转步离去,也跟着全数抽离。
  她不发一语,低头望着草地上的夕露。问吧!问出你心头的疑虑。
  「回家。」冷恺群脚跟一转,简洁俐落的走开。
  恺梅错愕的抬起眼,为什麽?他的脑海应孩充满疑窦才对。
  她又一次输给了他迷离的思路。
  *   *   *
  BMW奔驰向家园,从头到尾她不敢瞄望向驾驶座的方向。现在的她太单薄,暂时禁不住一丝一毫的嘲语。
  跑车煞驶在家门外。
  「到家了。」他冷漠的按开电动车锁,语句仍然简短有力。
  引擎没有熄火。
  她瞥向身旁的矫健身影。冷恺群一迳凝紧了表情,甚至含着些许厌烦的直视正前方。
  「下车!」他不耐烦地倾过身,替她打开车门,手臂滑撞过胸坎的部分。
  她惊喘一声,直觉的挺起背脊往後缩。
  「放心吧!我不会兽性大发。」讥讽的眼光几乎烧穿铁铸的车体。
  羞愤和困窘灌满她一头一脸。她才不是怕他!而是撞到会痛!但是叫她把确切的理由说出口,她宁愿立刻死掉。
  推开车门,她几乎是用逃的,跌撞向车外。
  「今晚不用替我等门。」话音方落,跑车刮起一阵烟,引擎声拉开暮色,绝尘而杳。
  他又去了,赶赴另一场红粉良宵。
  恺梅定在原地,怔怔遥望着远去的黑点。很多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了,不敢去推究。
  茫茫渺渺,天地间旋起一声呼啸。她仰首望天,天空远得让人无法碰触。
  上帝也在同等的距离之外吗?
  天,苍苍茫茫的,彩霞像一大摊错点的命运谱,各种色彩纠缠交集,却仍旧逃不开最终的暗黑。既然如此,为何要灿烂这一回?
  几颗水珠滴落在她脸颊,密密串连成一行。湿意往下滑落,流进她唇角的缝隙,    起来淡而无味,如同她空白的心情。
  原来是天,浙沥沥的下起了雨。
  梧桐更添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   *   *
  同样的感觉,他数不清自己已经历几次。
  血液在经脉间奔窜,强度远胜过电流,热热麻麻的震撼感,激出体内深处的野蛮。猛烈冲击,一次重过一次,彷佛所有爱恨情仇全部灌注在不断反覆的动作里。
  运动过度的结果,脑筋往往会产生瞬间的晕眩,但,只是一眨眼而已,他不会容许理智从大脑中脱离太久。失神的瞬间迅速退去,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