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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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更新:2022-01-30 22:39 字数:3962
左震没反应。
向英东只得讪讪地咳嗽一声,自己说出来:“有一个人,已经离开上海了。终于少了一个心事,你今天晚上可以睡得好点了。”
左震蓦然回过头,“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向英东看着他,“荣——锦——绣。”
荣锦绣这三个字一出口,他眼看着左震的身子微微一震。说真的,他有点同情左震手里那只酒杯。
果然,左震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顺手把杯子扔出了窗外。隔两秒,听见那只昂贵的玻璃杯在楼下碎裂的声音。
“不是我说你,这只杯子是法国委托行进口的,而且还是成套的。”向英东惋惜地道。
“她去了哪里?”左震问。
“依我看,这杯子怎么也值一桌最好的鱼翅席……”向英东自顾自地念叨。
“向英东!”左震终于忍不住,一声断喝。
“在这里!”向英东终于停了口,算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识趣,眼下这气氛,开玩笑很明显不是时候。聪明人一向都比较识时务,“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她只是留下一封信,说不会再回来了。”
左震沉默,牙关又绷紧了。
原来那天晚上,她真的是来告别的。
“震,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向英东看着他,逐渐收敛了调侃的神色,“我们是兄弟。既然是兄弟,就不应该有隐瞒。上一次——你跟锦绣,到底为什么一刀两断?”
左震没有回答。为什么?因为锦绣所爱的人不是他。
“别怪我们多事,那天的经过,我跟大哥、明珠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其实锦绣不管做过什么,你都不会放在心上;真正叫你放不下的,是我。锦绣曾经喜欢我的事实。”
向英东喝了一口酒,接着道:“是不是所有的人,一旦遇到自己的所爱,就会失去判断力?就连你左二爷都不能例外?你真的不知道,锦绣心里想的到底是谁?我还以为,就算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其实出事之后,我曾经去找过锦绣,我承认,我想带她回百乐门,我也曾经对她动过心。可是锦绣拒绝了。就在那天,她亲口对我说,她爱上了别人;这个人,就是你。”
“震,多余的废话,我就不用多说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向英东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也顺手扔出了窗外,“反正这套杯子已经少了一只,再少一只,也是照赔。”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回头搁下一句:“可是左二爷,杯子碎了,也就碎了,反正多少套杯子你也买得起。不过,荣锦绣,这天底下可就只有一个,你打算怎么赔?”
一带上门,向英东就松了一口气。
看左震的神色,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地办妥了。
唉……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荣锦绣天生就应该是左震的人?难道他向英东就有哪一点不如他?命苦啊。
尾 声
箫声幽远地响起,仿佛穿过了层层的记忆,从时光的河底,慢慢浮现。一时间,好像又回到那个寂静的夜里,月色如水,雾气迷离,她在水上的亭子里吹箫,他在远远的铁门外倾听。
一个月后,北平。
虽然已经是初春,可是北方的气候,依然是天寒地冻。地上厚厚一层积雪仿佛还没有化,天上又开始零星地飘着雪花,出门的时候,不穿大衣是不行的。
锦绣裹得严严实实走在路上,初到这里的时候,北方的寒冷真的很难习惯;常常觉得自己就快要冻僵了。可是这里的空气清冷而干净,天空高而远,晚上没有那到处闪耀的霓虹招牌,也看不见那密密的弄堂。仿佛——跟上海,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北平的汽车,跟上海的并没什么不同。总有种错觉,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一辆。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好笑,不是说,离开上海,就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可是记忆非但没有淡去,反而越来越鲜活。
明珠的美丽,英少的不羁,向先生的淡定,石浩的忠厚,唐海的机敏,还有王妈的唠叨……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而她心里深深地、深深地爱着的那个人,更是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
这两天,北平还在下雪;可是估计在上海,天气已经开始回暖,明珠她们已经开始准备春天的衣裳,而宁园里的那些花,不久也就会开了。
现在想想,真的很庆幸,当时在离开宁园的前一天,匆忙种了花和树,不然都想不起来,自己在那里到底曾经留下过什么。再过几年,等石榴树长高了,看着那绿色葱茏,左震——他可会偶尔想起她?他能不能体会当时她种花的心情?
那几乎可以算是,她唯一曾经为他做过的事情。
“锦绣!你来啦。”有人在前面招呼她,原来茶馆已经到了。
“是,黄老板。”锦绣答应着,快走了几步,赶到茶馆门口,“今天怎么在外头站着?客人很多吗?”
“不多。”黄老板道,“只不过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你几时过来。这边的客人听你吹曲儿习惯了,经常还问起,那位吹箫的姑娘来不来?”
“怎么会不来,我还等着拿工钱吃饭呢。”锦绣笑了,一边解下厚厚的帽子和围巾,一边进了门。
每天下午,她都在这家茶馆里吹几段曲子,另外还有几个唱弹词儿的,说书的,还有一个弹琵琶的小姑娘,大家都不过是出来找点贴补,钱虽然不多,但维持生计也够了。这间茶馆是这附近最大的一家,前面是楼上楼下,后面有单独的偏厅,平常客人还不少,到了下午,总是七八分满座。锦绣进的是后门,从后门穿过院子,就直接到了偏厅,她先脱了外套,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指,就拿出了那管紫竹长箫。
试了试音,刚吹了一声,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周围怎么这么安静?
这间偏厅,跟外面的大厅只隔着一道帘子,平常坐在这里,外面喝茶的,聊天的,跑堂的伙计吆喝茶水,嘈杂的声音总能听得见;可是今天不同,外面一片静悄悄的。
锦绣不禁站了起来。走到帘子前面,侧耳听了听,真的,一丝说话的声音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不吹了?”黄老板正从门外进来,微笑着问。
锦绣疑惑地看看他,“外面怎么这么安静?今天没有人?”
“有人。”黄老板道,“有人包了场。”
包——场?!锦绣呆住了。这种地方,还有人包场?简直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我今天就不用吹了吧。”
黄老板拉住她,“这怎么行!人家说了,是特地为了听你吹箫,才包下这场子,不过是图个安静。刚才我还怕你不来,所以特地在外面张望着。”
锦绣忽然心慌起来。
谁会因为要听一段箫,就特地包下整个茶馆?她的箫还没吹到那种地步吧!
慢慢走到那低垂的帘子前面,慢慢掀起来,看见整个空荡荡的大厅。桌子椅子,整整齐齐,可是没有人来坐。只有大厅门口,正进来一个人,淡淡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镶了一道金色的光环。
那人已经踏进门口,远远看着她;刹那之间,记忆忽然闪回到很久以前,在百乐门的大堂里,隔着衣香鬓影、济济满堂的人群,也曾经有个人,跟她这样两两相望。
这里是哪里?会不会——会不会是做梦啊?
锦绣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忽然想起,曾经有一回,自己被按在地上灌酒,当时他也是这么走过来,水晶灯的华光,照着他雪白的袖口,还有他手上一瓶琥珀色的洋酒。
真的是他。越来越近。
锦绣不禁屏住了呼吸,手里紧紧拽着那扇帘子,怔怔地僵在那里。耳边只听见自己心脏的狂跳声,怦,怦,怦!站在眼前的,就是她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相思已成灾的那个人吗?
北平跟上海,距离何止是千里之遥,她无声无息地躲着这个角落里,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可是眼前的人,照旧的白色衬衫,黑色大衣,照旧是那么熟悉的脸,熟悉得好像就刻在她心里。
左震。左右的左,震动的震!
他终于站住了,隔着两步远,问:“能不能让我点一支曲子?”
锦绣呆呆看着他,听见自己说:“好。”
“上海有一家叫做狮子林的酒店。很久之前,我曾经路过那里的后园,偶尔听见有人吹箫,曲子很好听,我一直忘不掉。”他慢慢说,“那曲子我不知道名字,也从来没听过,所以到处找不到。后来总算听见有人说,这间茶馆有人会吹这一首,所以我从上海千里迢迢赶了来,请你为我吹一遍。”
锦绣终于举起了手里那管箫。
箫声幽远地响起,仿佛穿过了层层的记忆,从时光的河底,慢慢浮现。一时间,好像又回到那个寂静的夜里,月色如水,雾气迷离,她在水上的亭子里吹箫,他在远远的铁门外倾听。还是那支曲子,婉转悠扬,千折百转,仿佛还带着那丛丁香花的暗香,低低地徘徊。
锦绣吹着吹着,辛酸慢慢袭上鼻梁,眼睛慢慢模糊了。终于箫声有点变了调,再也吹不下去,她放下了箫管。
左震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那天晚上,听见的就是这一首?”
锦绣答:“因为,我在狮子林,只有那一个晚上吹过箫,吹的就只有这一首。”她含着泪微笑,“说来真不敢相信,世界上的事会有那么巧。在上海,我就只吹过一次箫,偏偏就让你听见。我就只跟人打过一次架,偏偏也让你碰见。”
“我也只教一个女人跳过舞,是在百乐门,她叫荣锦绣。”左震也微笑,“她说过,多希望从第一次见到我,就只为我欢喜,只为我跳舞,只为我流泪。”
锦绣的泪水扑簌而下,走到他面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接着左震的话,她说了下去:“她还说过,真的很后悔,从来没有好好地听懂你说话,从来没有好好地分担你心事,也从来没有好好地抱紧你……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一切都能再重来一遍……”
没等她说完,左震蓦然把她拥进了怀里。
紧紧地抱她在胸怀,那深深的颤栗,闪电般将他贯穿!这么多天来,找得天翻地覆,几乎翻遍了整个长江南北,风尘仆仆万里奔波,所有寻觅她的辛酸,都化作了一阵热辣,骤然袭上他的眼眶。
锦绣抱紧他的腰,泪水迅速渗透了他的外套,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心酸,终于痛快地一泄而出!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重回到这个日日夜夜思念的,温暖熟悉的怀抱里。
曾经的深情,清晰如昨日,历历上心头。
从殷宅门口的初遇,望海楼前的躲雨,到百乐门的第一场舞,从狮子林外的听箫,到宁园的酒醉,从七重天上的相望,到烟花下的相许,从芦河口边的决裂,到长三码头的告别……点点滴滴,有心动,有心碎,无尽的甜蜜,无尽的辛酸,还有那无边无际的思念,都在这一刻,化成这紧紧的一抱!
远远的窗外,天空里仿佛又开始飘着雪,但是在这缱绻的天地间,仿佛就连漫天的风雪,也分外的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