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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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更新:2022-01-30 22:39 字数:4747
一边说,一边就把锦绣往外拖,“锦绣,算了吧,二爷禁不起再激了……”
锦绣却奋力挣脱他的手。
“我不走!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她推开石浩,“只要我离开,我跟二爷,从此就完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的激动也吓了石浩一跳,今天这是怎么了!就连锦绣也快疯了。她的声音那么绝望:“那天,在街边遇见我被人打伤,带我回狮子林的,是你跟二爷吧?”
锦绣看着他,浑身都在簌簌地发着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从头到尾,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要去报答英少!对,你们都地位显赫,应有尽有,用不着稀罕我所谓的报答,可是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英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我曾经发过誓,要尽我所能报答他,我说过只要他需要我做什么,我就一定会去做,没错,我是喜欢过英少,但那不过是因为——”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忽然之间被什么哽住了。她慢慢掉转了头,“那不过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应该喜欢他而已。”
满室静寂,只听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可是我,不知道在哪一天,爱上了别人。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远远站在英少的身后,一句话都没说过……我就连做梦也想不到,原来有一天,我会爱上他!”
石浩已经听得呆了。
锦绣抬起头,慢慢道:“如果早知道有今天,我真的很希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能好好对待他,为他而跳舞,为他而欢喜,为他流眼泪……我现在只后悔,从开始,到最后,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听懂他说话,从来没有好好地握住他,抱紧他,从来没有分担过他的心事,在他最辛苦的时候,我却像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边说,一边一步步地朝左震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他身边,才停下。
左震胸口的衣襟上,隐约正有一丝殷红慢慢渗出来,那是刚才伤口迸裂的缘故。锦绣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放在他胸口的伤处,低声道:“你的伤,我就跟你一样的疼,它若是一辈子在这里,那我这里也一样。二爷,我在你园子后头种的那片花,今年是来不及等它开了。天气这么冷,种得太晚了……”
左震说不出话来,只看见,她满眼都是泪。
她的手轻轻放在他胸口,带着羽毛一般的温柔,她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心酸,“二爷,若你真的想要忘了我,那我今天来,就当是告别。”
这一夜,又是风急雨疏。
百乐门的包厢里,却是气氛沉闷。屋子里人倒是不少,向寒川、向英东、殷明珠,一齐围着茶炉坐在沙发上。
明珠手上正拿着一封信,雪白簪花的信纸,娟秀的一笔小楷,是锦绣的字。
明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上海了。你说得对,如果要忘记,应该放弃过去的一切,重新站起来,站在属于我的舞台上。可是在这座城市,每一分空气里,每一条街道上,都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所以离开这里,或许是我唯一的选择。
对大上海来说,我不过是一个过客,时过境迁,很快就没有人记得我的存在。但是对上海,我却有着无法言喻的感激,在这里,我有了一段值得铭记一生的回忆。
深深祝福你,亲爱的姐姐,希望你有一天得到你真正想要的幸福。也祝福每一个曾经给我帮助、给我关心的人,我深信,再过几十年,当我真的老去了,这些熟悉的面孔,还依然在我的记忆里音容如旧。
锦绣 字
“她留下这么一封信,就走了?”
向英东不敢置信地看着明珠手里那薄薄的一页信纸,“她是不是疯了,这天寒地冻的,她能去哪里?当初不就是因为走投无路,所以才被迫到上海来投奔你的吗?”
明珠的脸色只能用无奈来形容。
“昨天还好好的,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衣服都收进了柜子里,就连厨子煮的粥,都比平常多喝了一碗。谁知道今天一直等到中午都不见她下来吃饭,跑到她房里一看,早就连人影都没了,就只留下这封信。”
明珠越说越着急了,“她在外地没什么亲戚朋友,而且眼看就到年关了,她能去投奔谁啊?就说上一次,要不是二爷在路边救了她,这会儿她早就没命了。”
“你不用这么担心。”向寒川沉吟着道,“锦绣已经不是刚到上海,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丫头了。要是她现在还能让自己流落街头,那这么长时间在百乐门,她就实在是白待了——我倒是觉得,她离开上海,其实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做人。”
“是啊,上海对锦绣来说,不过是个伤心地。”明珠怅然道,“我不过是替她觉得心酸而已。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锦绣对二爷是真心的。”
向寒川叹口气,点上一只烟斗,“但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晚了。有些事情,是不能有假如的,就好像当时左震单枪匹马地闯去芦河口救人,那天他如果没了命,现在结果又如何?我看现在事情还有救。”
“可是我总得想法子把锦绣找回来。”明珠有点焦躁起来,“你也知道现在外头到处打仗,抢匪小偷到处都是,世道这么乱,我实在不放心。”
向寒川拍了拍她的手,“是,现在能把锦绣追回来是最好不过的。可是她写这封信的落款,已经是昨天下午的事了,现在都过了一天一夜,只怕早就离开了上海。外面人海茫茫,天大地大的,你要从哪里找起?而且依我看,她既然要走,就不打算被咱们找到,一定也不会留在附近。”
明珠情不自禁反手握住了他,“可是寒川,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唉。”向英东在后边受不了地摇着头。听听!真不知道当初是谁铁了心要把锦绣赶出去的。要不是碰上左震,锦绣哪还有命活到现在。不过说起来,左震一向不管闲事的规矩是对的,偶尔伸一次手,就差点毁了他一世英名。唉,女人啊。
“我看,现在左二爷的问题,不一定比锦绣的轻。”他悻悻地看着大哥和明珠手拉手地十指交缠,“你看看他现在那副冰冻三尺的样子。上次长三码头西货仓建成的庆典,在百乐门开宴,他居然没有到场!那么多名流要员,硬生生都给晾在那里。还不是我跟大哥跑断腿地帮他撑着场面!好在左二爷受伤的事也是人尽皆知,不然这次还真的没法交代了。”
说起这件事,向寒川也不禁蹙起了眉头。
“兄弟十多年了,我还真没见过左震像现在这样。英东你说得没错,再这么下去,事情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长三码头,华隆银行,向家纱厂,百乐门,狮子林,还有刚刚开工的跑马场,这些年咱们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基业,那一样能少了左震?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咱们眼红,可他眼下又这么心浮气躁,早晚大伙儿都要一起栽跟头。”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向英东苦笑,“这个烂摊子,可怎么收拾?”
“能收拾这烂摊子的人,就只有一个。”明珠把手里那张信纸放在茶桌上,“荣锦绣。”
向英东头痛起来,“这个我也知道,可是现在叫我到哪里去把她找回来啊?”
“这倒不用你操心。”向寒川看着他微微一笑,“咱们几个,忙翻了天也不管用,要说起找人,还有谁比得上手眼通天的青帮龙头左二爷?他要是想找谁,还从没听说有找不到的。”
明珠愕然抬起头,“你说谁,左震?怎么可能。左震的脾气,咱们不是不知道,他说要放弃,就决不可能再回头。你们没看到,当时锦绣从长三码头回来,那种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的样子。若不是彻底绝望,她怎么会离开上海?”
“失魂落魄、万念俱灰?”向英东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明珠,我还以为你这两句形容的是左震。你看看他现在,不是烟,就是酒,我倒想看看,他还能堕落到几时。”
向寒川也道:“不是我看不起自己的兄弟,这次左震真的不行。你随便去长三码头问一圈,谁都知道,左二爷为了荣姑娘,已经破例无数次,就算再多一次又如何?”
明珠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会儿工夫,也不禁没了主意,“是吗……你真的有把握?”
“放心吧。”向英东伸了一个懒腰,“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锦绣好歹也曾经是我百乐门的人,我去跟左震摊牌。”
明珠喃喃道:“要是左震真的肯去找锦绣,我这个殷字倒过来写。”
“你就是对满世界的男人都有成见。”向寒川淡淡抽了一口烟,“其实男人也不过就这样,就连左二爷这样的人物,在上海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能怎么样?自己喜欢的那个不吃这一套,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向英东道:“大哥说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
唉,这到底是什么世道,被左震跟锦绣这么一搅,好像连大哥都沉不住气了。难不成,他也想要把“殷宅”的殷字,改成“向”?
雨到半夜还没停。
左震靠在七重天的窗前,左边是烟,右边是酒,身后的石浩和唐海面面相觑。
二爷这是怎么啦?这么多天关在码头上,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到了这里又站着不动。也不见他上赌桌,也不见他找人陪,只是靠着窗子喝闷酒。
外面不知道有多热闹,偏偏他俩,像对木偶似的肩并肩站在这里一动不敢动。
唐海登时松了一口气,偷偷拉一下石浩,小声道:“走啊。”
“把二爷一个人撂在这里?”石浩挠了挠脑门,有点为难。
“你以为你在后边站着,二爷心里就舒坦了?”唐海把他拉出门,“你还真以为二爷是出来散心的,他不过是不想在码头上呆着而已。”
“为什么?”石浩莫名其妙。
石浩不吭声了。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天跑去找锦绣,到底是对还是错。想起那天晚上锦绣说的话,她满眼的泪光,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也觉得酸酸的不是滋味。
就连他都这样,更何况是二爷呢?
唐海和石浩出了门,左震伸手推开了一扇窗。风挟着雨丝,冰冷地迎面扑了过来,三分酒意登时消散了。
外面夜色如墨,无尽的霓虹在隐约地闪耀。
那天晚上,锦绣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若你真的想要忘了我,那我今天来,就当是告别。
她选择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错,他应该觉得愉快,从此解脱,不必再辛辛苦苦地伪装,不必再千方百计地遗忘,不必再彻夜纵酒买醉,不必再苦苦压抑见她的欲望。只要他愿意,仍然可以过着以前那样热闹的日子,随便招招手,就有女人来到他身边。
可是——他还缺什么?
为什么整个胸膛都好像是空的?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叫他时时觉得心慌。
潮湿的夜风里,隐约传来一丝管弦的悠扬,不知道是什么,笛子还是箫。这调子飘忽在风里,若有若无,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好像是雨里,又好像是天上,忽而之间,叫他想起很久之前,在狮子林后园的那片丁香花丛里,他听见的那曲箫声。
那么悠扬,那么缱绻,一转一折都动人心弦。
左震不禁闭上了眼睛。锦绣说,若你真的想要忘了我……可是怎么忘?那曲箫声好像刻在他心里。想起它,就有一种万籁俱寂的温柔。
不知道今后锦绣还会不会吹起那天晚上,他无意间听过的那一曲;听她吹起的人,又有谁。忽然之间,心乱如麻。
无数杂沓的记忆纷涌而来,想起也是一个下雨天的晚上,锦绣在湘潭酒店的竹帘子底下说:你不过是在路上遇见我,不过是偶然。她说只要过几天,就会忘了今天说的话、跟谁吃过饭……可是他没忘。
又想起她第一次在百乐门跳舞,那紧张僵硬的模样。她委屈地说:英少叫我不如去会乐里。会乐里是什么地方?
想起她在宁园门口,等了一夜,穿着那件薄薄的梅子红罩纱的裙子,等他回来,抱起她时,那触手处像冰一样的凉。
想起她在冬至那天晚上,煮了和合粥,红着脸说:什么添碗添丁,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最后一次,在码头,她满眼都是泪:可是我,不知道在哪一天,爱上了别人。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远远站在英少的身后,一句话都没说过……我就连做梦也想不到,原来有一天,我会爱上他!
锦绣,荣锦绣。
“笃笃!”门口忽然有人敲门。谁在这个时候,会来这里打扰他?
左震没回头,却听见门自己被推开了。
左震没说话,只是倒了一杯酒,“过来喝一杯。”
向英东不客气地接过酒杯,还没喝,先端起来闻了一下,“到底是左二爷,就连浇愁解闷儿的酒,都是这么贵的。”
左震道:“你是不是太闲了?”
“这倒也不是。”向英东靠在沙发上,跷起一条腿,悠闲地晃着,“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有个好消息,想要通知你。”
左震没反应。
向英东只得讪讪地咳嗽一声,自己说出来:“有一个人,已经离开上海了。终于少了一个心事,你今天晚上可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