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指点迷津      更新:2022-01-20 12:05      字数:4871
  可能是必须经历过什么,人与人之间才可能有所了解、接近吧?反正桑玛也不敢把他当弟弟般的十六阿哥那样看待,小心谨慎地去替他办事,假着皇子的虎威当个欺压官员、帮助百姓的狐狸。
  跟四贝勒处处挑剔到令人想发疯相比,十三阿哥挺好说话。只是桑玛并不明白,为何偏让年轻气盛的弟弟而不是稳重老成的哥哥来处理?
  “看不出来,十三阿哥还不到二十,就有如此魄力……”
  “这些如龙如虎的满人阿哥啊……”
  “……”
  两名汉官在角落里感慨着。
  桑玛睡了近两天,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一打听才吓一跳,原来十三阿哥直接拿了她连夜送来的宝剑砍了两名现场贪污的衙役的脑袋,还将当地的县令抓起来问供。
  仔细想想,可能要的就是他这样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作派,再加上本来就年轻,反倒给人很好的印象。而同样的事情若是四贝勒来做,就稍显卤莽、不够持重——他们此行是赈灾,而非越权审案。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在年轻的十三阿哥身上!四贝勒这次要么是下赌注,要么是要整自己的弟弟,可后者又不大可能。
  桑玛突然想起十四阿哥在谈起太子乃至索额图时的诡异表情,以及十六阿哥维护的面孔之下的防备。
  原来是政治啊……早点说嘛!说不定她还能掺上一脚,学点经验回去帮老爹抢地盘去。
  从误入歧途踏进四贝勒的地盘直到现在,桑玛好不容易有两天好日子过——当其他人正在水里煮火里烤的时候,时不时还能斜着走、横着走、倒着走也没关系。
  怪不得大家都要拍大人物的马屁呢,这傍着一棵中等的树都能乘好凉,不要说真傍上了一株参天的……
  “……桑玛!”
  “啊?在!”
  “想什么呢?”
  十三阿哥和颜悦色地问着,可眼中的厉色不可小看。她的十七岁和人家的十七岁,那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哦,”见周围没别的人,桑玛歪头,“在想傍着大树好乘凉。”
  “大树?”十三阿哥眼里闪过一丝什么。“怎么讲?”
  “因为大家认为桑玛是在大人们面前能说话的亲信随从,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不好吗?”
  “当然好!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吃上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了!现在的日子真是好得不得了。”
  “……范县的情况如何?”问错人了,还是换个有点意思的话题吧。
  “很糟!”桑玛严整起面容,“一路很多尸体,大部分是淹死的,也有些饿死的。活着的起码有七成离开家乡逃难,要回来恐怕也得等到冬天的时候了。真不知道这些粮食最后到了谁手里。”
  十三阿哥突然一笑,“放心,皇阿玛越来越重视山东、陕西几省的吏治。这回,办个一批也就知道收敛了。”
  桑玛很是无礼地盯住他,“十三阿哥,听说这次皇上不打算好好处置这些人,是真的吗?”
  十三阿哥倒没生气,沉吟了会道:“处置了,就要换人。可你能担保换上的人不贪?反是现在的这些人,苦过、饿过、也给申饬过。只要……废了他们捞一票走人的想头!”
  “如何废?”桑玛很是好奇。
  “呵呵,三年内不让他们升官、也不许他们调职,就得给我将原来的几亩地整平了、整好了!”
  “我还是觉得毙掉几个比较好……”桑玛嘀咕着,没注意到十三阿哥若有所思的神情。
  “桑玛。”
  “有!”
  哈,真是有精神的回答!“若是你跟了八哥出来办事,也能这样尽心尽力?”
  桑玛不解地瞪大眼睛,“您是说八贝勒?”经常会搞错他们的爵位,唉!今天升贝子,明天降郡王,也太复杂了吧。
  “对。”
  “这难道有差别吗?!即使是个明天就要被处决的人,只要他是真心为老百姓做事,我龙桑玛就豁出性命去保护他!!”
  桑玛说得铿锵有力。
  而十三阿哥也相信。
  这姑娘,很派用场。
  仅仅是,很派用场……
  桑玛死死跟着十三阿哥一路自利津口沿着黄河走——管吃管住管行管招待,不跟白不跟。'3'
  对此十三阿哥倒也没大在意。人犯和相关事宜要等刑部下文,他一无封爵二无官职,什么也干不了,唯一可持的就是他的老子是康熙帝。
  “前面就是开封,我们就不要去叨扰地方了。直接去郑州看看花园口的河工……”
  桑玛听到熟悉的名字,呆住。“花园口?”
  “……堤防骤溃,洪流踵至;财物田庐,悉付流水。当时澎湃动地,呼号震天,其悲骇惨痛之状,实有未忍溯想。间有攀树登屋,浮木乘舟,以侥幸不死,因而仅保余生,大都缺衣乏食,魂荡魄惊。其辗转外徙者,又以饥馁煎迫,疾病侵夺,往往横尸道路,填委沟壑,为数不知几几。幸而勉能逃出,得达彼岸,亦皆九死一生,艰苦备历,不为溺鬼,尽成流民……因之卖儿鬻女,率缠号哭,难舍难分,更是司空见惯,而人市之价日跌,求售之数愈伙,于是寂寥泛区,荒凉惨苦,几疑非复人寰矣!”
  '4'
  曾经,看到的文字在脑海中显现……
  “……桑玛!又在走神了?!”
  桑玛睁大了眼,还是无法置信地瞪着平静的河水。“花园口?黄河第一险工??”
  十三阿哥一愣,第一险工?哪里?“你说花园口是什么?”
  桑玛眨了眨眼睛,却怎么也想不出两百多年前的花园口是什么个样子。
  “黄河经常在决水啊!”
  “是!也因此,皇阿玛每回南巡,一是看民情,二是看水情。”
  “涨河落关系皇冠顶戴……”桑玛轻轻哼道,脸上却是一个怪异的笑容,手也在怪异地挥动着:“这投下去多少钱、多少人力,就这样决开……”
  “喂!别犯傻了,你又不是河道总督。还是去铁犀镇河庙吧。”
  十三阿哥做的事,都是可以向皇帝禀告的,既是交差、也是资本。他曾祭过泰山,一间河神庙自然难不倒。
  而桑玛可不管那么多,她还沉浸在黄河决堤,几十万人死去的惨剧中。直到亲眼见到传说中的那头有着镇河之神力的玄铁犀牛时才回过味来。
  “那上头是什么字?”桑玛当然不识篆体,只得小声地问。因为旁边有不少不相干的人,不大好大声嚷嚷“十三阿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十三阿哥看了看她讨好的脸色,摇头,最终还是将铭文念了出来:
  “百炼玄金 溶为金流 变幻灵犀 雄威赫奕 填御堤防 波涛永息 安若泰山固若磐石 水怪潜形 冯夷敛迹 城府坚完 民无垫溺 雨顺风调 男耕女织 四时循序 百神效职
  亿万闾阎 施之衽席 惟天之俯 惟帝之力 尔亦有庸 传之无极”
  有几句不是很明白,但多数意思是懂的。波涛永息、安若泰山,雨顺风调、男耕女织。好一副和平安乐的景象啊!桑玛正绕着铁犀牛转悠,就听见有几名年轻的文士在议论着。
  “嵇兄,下次春闱,你可得好好准备啊!我们既非富贵人等,又非那旗人,没得偏门左道可走,靠的只有真学与实才!”
  “不错,这还得有了功名,才能为这受苦遭难的黎民出一分力哪!”
  “哼!三代及至汉晋,人材辈出,无所谓之考试,无所谓之正途,无所谓之文武,无所谓之科目,上马杀贼、下马草檄,哪个不是一世的豪杰!现在呢?考试有弊场,贵人有祖荫,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也能当上大员!真是……”
  “嵇兄!”
  “贤弟!”
  几个声音同时制止他。
  “好!好!今天不说科考,就讲这天上来之黄河!……武陟地势平旷,河首滚动无常,极易泛滥成灾。又,沁河在此入河……若修筑一条从钉船帮到詹店的大堤,可利用急流涮深河床,此处的大堤又背水,则泥沙淤积形成高滩,花园口从此就是花园之入口了。”'5'
  “好大的口气!”听完一大堆“高见”又出得大殿,十三阿哥冷冷道。
  “就是!一落第的秀才也敢这样夸口治河之道,真正荒谬!这样的人要真考上了,才是文人之耻!”这是一拍马的。
  桑玛对科举本就没有半分好感,也根本不记得什么堤啊坝的到底怎么修,但,这里确确实实应该有一道挡住滔滔天河水的重要大坝呀!于是,她才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冲口而出:“这里是应该筑堤,不然今天淹这里、明天淹那里,河道变来变去的,倒霉的是千万的老百姓啊!”
  “……你可知,筑这样一道堤坝有多大的风险?!”
  “可如果一直两年一决口、几十年一改道,这黄河不成了死人河了!难道十三阿哥喜欢整天在烂泥地里跑来跑去的赈灾,还有掩埋路边腐烂的尸体吗?!”
  这回可是冒犯了!
  十三阿哥脸色难看至极,旁边的随行人等全吓得冷汗直冒。桑玛可不怕,她怕的是再经历一回不小心踩在腐尸上的恐怖!
  两相角力,最后低下头的是桑玛。她看了会宽广的河面、急骤的转弯角度,还有黄浊的水流。“这堤坝要修起来……可比扒开要难得多哪!”
  一路往西安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话讲。桑玛是若有所思,年轻的十三阿哥是在下属面前拉不下脸——她讲的不是没道理,可惜方式不对,等于是把他的面子揭下又放在脚底踩,但又恼她不得……唉,不是个升官的料!当然喽,她本来就不可能当官。
  好不容易到了,却见唐时之故都、百万之长安,如今再也找不到那种帝王的风采;有的,只是后人如她的神伤……
  皇帝羁留几天之后即将开拔去潼关,城中一片混乱。而桑玛刚慌慌张张地吃了半只有名的葫芦鸡,复又得骑马赶路赶回热河去整理帐册清单,顺便安排贝勒和阿哥的下榻和办公地——她能写字也就算了,既然算术不赖,那就能者多劳去吧!
  呜……她的赏赐在哪?!就那五十两银子?是不是寒碜了点!她好想念十六阿哥的粉嫩脸蛋、他宫里的春卷和香喷喷的宫女姐妹们啊!
  …
  '1' 此处的地理、灾情只部分相符,但时间段本来是不一样的,只是为了情节而放在一处。请别当真。至于细节,纯粹胡扯。
  '2'
  清朝前期,银两已成为最主要的流通货币,大体可分为四种,大元宝重五十两,中锭重十两,馒头形的小锞重一二两到三五两,散碎的银子称滴珠等,重一两以下。偶这里是杜撰。不过当时一品大员的正式“工资”也不过一百八——仅仅是正式的那种,其他的火耗或补贴孝敬等等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他们的“招待费”按规定是不能报销的。如果谁要当个清官,确实可以做到很穷、很穷。
  '3'
  从可怜的作者所能找到的1820年的清疆域图上看,清代黄河下游的方向与现在不同,一路经过郑州、开封、商丘、徐州,从山东/江苏(嘉庆的时候)入海。那么,山东灾区沿黄河去陕西(四十二年康熙去过太原、西安、潼关等地,开始建热河行宫……并且对陕西山西的吏治非常不满),应该经过花园口吧……
  '4' 花园口炸堤的文字描述。
  '5' 这一年,雍正的治河名臣嵇曾筠大概三十四岁。不过这里的情节纯属杜撰。
  8 折之馨
  从莫名地跑来这古年代开始,桑玛就没穿过女装。她说不喜欢旗装,纯粹是觉得自己没有宫中女子的那种婉约风姿,讲白了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她的时代里那些漂亮的旗袍和皮鞋,这边又没得做;即使是首饰也不得她的意,少了白皙的肌肤和繁华的聚宴,什么都谈不上,戴了也只是给个别人瞧,太浪费!
  可这些曾让十六阿哥彻彻底底地相信她不爱女装——天地良心啊!有时难得见到精美的耳坠子,结果他就随手送人……当然,她没穿耳洞,也不用太难受就是了。
  眼下,在广阔的草地上,仿照蒙古的草原与满人关外风情,近旁还有数座喇嘛庙堂;若往回走,则是江南的水曲深幽与婉转雅致,模仿皇城的太和宝殿这里也在开始动工——整个是一道集大成的……杂烩汤!
  在难得的闲暇中,桑玛去庙堂中观瞻到了足以招待大喇嘛的辉煌,又过了把江南小姐才有的闲情雅兴,然后快快乐乐地和一批蒙古来的姑娘们混在一起。
  这大概就是贝勒的赏了吧?
  事实上这儿根本就没有堆积如山的公文等着她——想也是,她不过是随从,哪能碰那些文书呢!她拼命告诉自己临行前的大堆文件不是整她、而是考验她用的……
  穿着蒙古族的漂亮衣服和软帽——花了一根普通银簪的代价,而且那簪子好象是哪位格格给的——过过年轻女孩子被人捧着、奉承着的瘾,啃着滋滋流油的烤肉串,大口喝着上佳的奶酒。
  庞大的行宫中,大人们不在家,这些小家伙们乐得自寻快乐。南来北往供御驾使用的物资当然有损毁的、陈旧的、替换的,又兼需要招待早早就到了的皇帝的客人,供应自然充足。于是白白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