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作者:大热      更新:2022-01-05 15:44      字数:4730
  “你不回家,你的父母不会担心你吗?”
  “我的父母都死了。把我养大的父亲一向都不怎么管我。”
  “好吧,”老人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人不能只有爱情,你的选择也是对的,你有摄影天赋,应该好好利用。只不过,孩子,不管是什么情况,留下的那个人总比走的人承受得更多,也许,还要更痛苦一些。”
  卫未一因为这句话开始心神不定起来,在这之前他还没有想到季布发现他不在了会怎么样。在他眼里,季布比他成熟的多,沉稳的多,也理智的多,他很少想到季布承受的多少。他也从没想过,他要跟季布分手,季布会不会痛苦,他不辞而别季布会不会痛苦,在他眼里,季布足够理智,很容易就能调整好生活。这到底是小孩子的软弱还是小孩子的不负责任,卫未一还意识不到,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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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未一离开老人家之前,终于忍不住给季布拨了个电话,老人的话让他开始放心不下,至少他想要听听季布的声音。他已经很多年没怎么用过固定电话,等待接通时听筒里的“嘟嘟”声大得有些震荡他的心脏。他紧张地抓着电话线,焦虑地几乎要不由自主地挂掉电话。
  等待的时间慢地像是过了一辈子,他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季布那熟悉的声音被听筒送进了他的耳朵——“您好”。卫未一张开了嘴,呆呆地听着季布的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季布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喂?请问您是哪位?”卫未一不想说话,可喘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捂住了嘴,忽然听见季布轻叹了口气,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卫未一的心揪了起来,季布又问了最后一声,“喂?”随即认定了这只是个骚扰电话,随手挂断。
  卫未一皱着眉头听了半日话筒里的忙音,直到听筒里一个机械的女声提醒他应该挂断电话。
  他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走到老人的房间,老人正在读书,他在老人身边坐下,“爷爷,我要走了。”
  老人点点头,“你打算去哪?”
  卫未一摇摇头,“我还没想好呢,我买了一本旅游手册,随便走到哪都好。我想过几天再回家。”
  老人沉思了一会,想劝眼前的孩子回家,可想想也就罢了,这么大的孩子有的是勇气和热情,缺的是人生的经验,可那些经验也不是哪个人能够告诉给他们的,每个人都只有自己去经历,然后得到,除此以为,别无捷径。“好吧,记住我的电话号码。你在外边遇到难处的时候,不想跟家里人说,就打电话给我。咱们爷俩儿算是投缘,不论你有什么事,我都愿意帮忙,你可不要瞧不起老头子。”
  卫未一心里很感激,却说不出话来,就像他不知道季布为什么看起来是那么爱他一样,他也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要对一个连名字都不愿意说的陌生人那么好。他想说谢谢你,可是嘴唇有些哆嗦,他咬住嘴唇,“爷爷,我叫卫未一。”
  老人温和地点点头,“我记住你了,不会忘记你这个小友的。”
  卫未一为了这句话,心里暖了起来,一句话冲口而出,“爷爷,你为什么对陌生人这么好?”说完他又有点后悔,这句话好像有些冒犯人。
  老人宽厚地笑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带了点顽童般的狡猾笑意,“我为什么要对你不好?”卫未一愕然了,无话可说,脑子也有点跟不上。“你是一个走到我家门口的迷路孩子,我是一个老人,对孩子本来就负有责任。”
  卫未一的小心脏有点受冲击,老人慈爱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个孩子看起来应该吃过不少的苦,所以才有这么清冷的眼神,在山顶才露出了那么古怪的性格。可这孩子并不怯于跟人直视,分明就是个好孩子。
  卫未一有些惭愧,认真想想,他虽然已经成年却从没真把自己当做成年人过,他总是委屈,跟生活委屈,有意无意地觉得生活对不起他,这个世界对不起他。他裹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委屈,根本没有心思看别人一眼对别人好一点。以前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现在他的世界里只季布。
  季布接到无声电话的时候刚刚睡着,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可是每天要做的事很多,他没有拖拉的习惯,所有该做的事仍旧自虐似地按部就班地做着。所以他只有去医院开回来安眠药,即使这样睡着,他也常会做到噩梦,他曾经被警察叫到公安局冰冷的太平间里辨认尸体,那个死去的孩子不是他的未一,不过梦中一切都会混乱重叠。
  醒来后,他要走到盥洗间去将冷水拍在脸上,才能彻底清醒,摆脱掉梦魇的困扰。
  这天手机响的时候,季布刚睡着,他躺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祈祷着是有好消息传来,结果却看见一个陌生地区的号码。他有些失望,接起电话来,果然只是个无声的骚扰电话。
  季布关掉手机,重新躺回床上,习惯性地躺在床的一侧。安眠药开始起作用,他很快睡了过去,睡梦中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安,他又梦到卫未一,却醒不过来。三个小时以后他从梦里惊醒,有个念头飞进他的脑子里,他猛然坐起来,抓过手机来查找来电记录,他的手指有些发抖。
  电话接通了,季布声音不稳,“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您好。”
  季布的心向下坠落到无底的深潭,他本以为是卫未一打回来的,可现在想想又觉得有些荒唐,他强打起精神来,“您好,我是想问几个小时以前你这里有人给我的号码打过电话吗?”
  对方停顿了一会,似乎那个老人在思索,季布低下了头,习惯性地叹了口气,耳朵里却陡然听见了他朝思暮想的名字,“哦,你是卫未一的家人吗?”
  季布的胸口好像猛地被捶了一下,他抬起头,紧紧抓着手机,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是,我是卫未一的……哥哥,你您能让他听电话吗?”
  老人的声音很和缓,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急迫,他说得更加沉稳平和,“你先不要着急,卫未一他很好。”
  “他……他很好吗?”季布又听见老人重说了一遍卫未一的名字,知道老人没有搞错人,季布数日以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瞬,他又惊又喜地笑了出来,随即又咬紧嘴唇绷住了脸上的表情,“他他给我打电话了吗?”
  “你不要担心,我看见他打过一个电话,这么说他大概是打给你了。”
  季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握着电话的手指都在发麻,“您能让他听电话吗?”
  “你是卫未一的哥哥,请问你姓卫吗?”
  “我姓季。”季布赶紧回答他,这个未曾谋面的老人简直就是救星一般的存在。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没听卫未一说过他在外地有什么亲戚,不过他猜测这人也许是卫未一母亲家里的亲戚也说不定,他可能马上就能见到未一,兴奋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哦,季先生,你先别着急,卫未一他这几天都在我这里,他很好,但是两个小时以前他坐火车走了。”
  季布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他是回家了吗?”
  “季先生,他走的时候说想要去各地走走看看拍些照片,然后再回家。”老人已经听到了对方的急迫紧张,说得越发和缓,“放心吧,他很快就会回家去的。”老人在电话里慢慢地把遇到卫未一的经过都讲了出来,他知道对方的关心急迫,便把卫未一这些天的情形说得十分详细。
  季布紧张地听着,生怕漏掉一句话,渐渐地他重新坐回床上,老人说得已经够细了,他还是一问再问,直说了一个小时。到最后,已经是老人在宽慰他了。
  季布心里感激,喉头却像哽着东西,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含糊地说着,“谢谢你,谢谢,真是谢谢你,谢谢你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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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布看着老人墙上挂的字,笔势雄健洒脱,虽还未到大家的程度,但已很有些气象。旁边一张花梨木的小几只怕是个老物件,上面还设着一只梅瓶,大约是清中期的。其实整间老人独居的房子都装修的简约而不乏品味,这位老人应该是位年高有德的长者,季布想到卫未一流落在外头,半死不活的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位贵人拉他一把,点拨他几句,实在是未一的运气,也是他季布的运气。在他心里面,他对这位老人的感激厚重的无法言说。
  老人很沉稳,语速缓慢而安详,“季先生,你在火车站没有找到关于未一去向的线索,那也是情理之中的,那虽然是个小站,可每天客流量也很大。你不必过于担心,我看未一那孩子走的时候气色已经和缓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季布点点头,这是自卫未一离家出走以后,唯一一个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未一没事的人,他心里感激。他本来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男人,可是老人这么简单的一个肯定却让他鼻子有些发酸。
  老人温和地笑了,“季先生比我想的年轻,在电话里我以为你的年纪要更大一些。我本来想等你来了,要骂你一顿,怎么平时不多关心一下弟弟,要闹到他离家出走,才知道着急。不过我看到你才知道,原来你也还是个大孩子,那就怪不得你了。”
  季布低下头,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不,这的确是我的错。”
  “你也不要太愧疚,未一说想四处走走,看看外边的世界,拍拍照片,你就随他去吧,也不要拘得他太紧,小孩子就是那样,你拼命拽他,他就想跑,你给他自由,他跑够了就会回来。”老人安慰了他几句,从柜子里拿出一只软布包裹的东西,放在季布面前,“这个孩子啊,也是有些让人心疼。他在我这儿住了几天,说麻烦我了,就留了个条子,要把这个东西送给我。这孩子太孤独了,好像对这个世界总有些紧张兮兮的,特别怕欠别人的人情。可你说我一个老人家,怎么能要一个小孩子的东西。”
  季布揭开软布,惊讶地看着他送给未一的唐代海东青玉雕,他几乎都忘记它了。那个他原本最珍爱的,碎了的,又重现的海东青,他把它给了卫未一,又被卫未一给送了出去。季布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人们常说情人的心思总是难测的,即便情人是个男孩子也是如此。
  不过季布想了想又笑了,卫未一的这一只海东青本来就来路不正,那段时期,连同自己的某些过往,还是送出去的好。如果未一给他机会,他要给他更好的东西。
  季布坚持不肯替卫未一收回这只玉雕,他告诉老人,作为一个兄长,他不干涉弟弟的行为。老人说不过这个固执的年轻人,只好要求季布答应他,一旦找到卫未一,一定要跟他联系。
  他们聊了一会卫未一,季布很少跟人聊起卫未一,不是对方不合适,就是他必须要避嫌。老人却很喜欢卫未一,言谈里对那孩子的天赋和品质都大加赞赏,季布模模糊糊地竟然觉得跟老人有点相见恨晚,算是在卫未一的问题上觅到了个知音。
  季布离开这里时,比来的时候更轻松了一些。卫未一似乎随时可能回家,他期待着哪一天他回到家里打开门的时候,未一就在家里,或者他待在家里的时候,突然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只是,等待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渐渐焦灼人心,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季布始终也没等来卫未一。
  其实卫未一最初的几天,每天都在考虑要不要回家,思念季布的念头压过了对季布的失望恼怒和其他一切情绪。每一天他都在想着,“明天要回家”,可真要回家又觉得有点茫然,就这么一拖再拖。随后卫未一开始迷上了他的新生活,他会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跟在背着一大捆绳子的向导身后穿过森林,或是开着租来的汽车穿越草原寻找湖泊。
  不需要跟太多的人扯上关系,即使寂寞,却很安然;并且每一天都有新奇出现,他渐渐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卫未一有点忽略掉了时间,他自由松散的生活没有任何时间要求,他尽可以随意地在大山里转来转去,用上《西游记》里的那句话就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卫未一这个小猢狲,考虑问题终究是不怎么全面深刻的,他一面深信季布是绝对能处理好生活的,而且没有他或许会更好,另一面他又深切地期望季布会为他的失踪而难过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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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浪大约是很多人心目中羡慕的,自由可能也是很多人心中渴望的,只是并没有多少人甘愿自我放逐,不为别的,只是本钱太大。
  不过有些人可能天性喜欢漂泊,那还好些,卫未一很像那种人,但是骨子里却不是。九月末的时候卫未一半夜在一片林子里淋了场雨,着了凉,发烧的时候他终于挺不住了,趴在旅馆陌生的被子里难受地呻吟的时候,他求遍了他能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