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12-25 18:19      字数:4770
  张德来瞪瞪安兆丰,把头歪扭过去。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留点精神打仗!”带轻花的排长林平说。
  受了重创的敌人,没有再举行反击。大家躺的躺,坐的坐,歇息在东孤峰上和暖的阳光里。
  “王茂生不在,要是他在,这一回,他至少打倒十个八个!”
  坐在破地堡旁边的秦守本惋惜地说。
  提起王茂生,引起疲累不堪的李全谈起了王茂生打下飞机的事情,象连长和指导员在队前讲话似的,他站到人群中间,把红鼻子敌机怎样追他、打他,王茂生怎样打下那架飞机,那架飞机又是怎样烧起来、跌下去的情形,神情活现地讲说了一番。
  “真的?”秦守本问道。
  “骗你干什么?班长同志!”李全伸头竖眼,大声地说。
  “我看到一架飞机肚子底下冒烟的!”
  “我也看到栽到那边山底下去的!”
  “能打下飞机,那不简单!”
  许多人你争我抢的谈论起来,赞不绝口。
  “是打下了一架?”石东根还有点不大相信,问李全道。
  “是的!不是,我怎么回来晚了?”李全为的竭力证实确有其事,语调响亮地回答说。
  这时候,两个意气相投的人——新闻记者夏方和文化教员田原,出现到山峰上来。两个人的脸,给太阳晒得红红的,象是涂上一层油似的发着亮光。
  李全见到他们跑来,便对大家说:
  “你们不信问新闻记者!”接着,他转脸向夏方问道:
  “新闻记者同志!你拍了死飞机的照片没有?”“拍好了,是侦察机,f26U.S.A.打得准!真是神枪手!”夏方用手掌抹着满脸的汗水,拍拍身上的照机机,赞叹着高声说。
  “班长!什么油?碍事!”张德来转动着眼珠,问秦守本道。
  秦守本答对不出。田原解释着说:
  “U.S.A.就是美国!这架飞机是美国造的。”
  “国民党、蒋介石的什么东西不是美国造的?枪、炮、子弹、飞机,样样都是!”洪东才说。
  “连他们的心也是美国造的!”秦守本说。
  “美国就是蒋介石的老子!”安兆丰接着说。
  “叫副班长再干他几架下来!”张德来拍着大腿,狠狠地说。
  伏在山崖边和林平他们向山下观察的石东根,向背后高声谈笑的战士们急忙地摆摆手,大家停止了谈论。夏方和田原躬着腰蹓到石东根的身边去。
  山下的敌人仿佛要发动第四次攻击的样子,一条山坎子里挤满了敌人,对面山头上也有敌人活动。石东根隐隐地看到敌人用绳子把大炮向山头上吊。山头上有些人下来,下面又有些人向山头上爬。石东根判断,那是敌人的炮兵移动阵地,计划用大炮居高临下地轰击东孤峰,支援步兵的攻击。
  他把李全喊到身边,把他看到的情况告诉李全,叫李全赶忙到营指挥所去报告,并且把刚才的战斗经过报告营长王鼎和教导员李泊。
  李全颠起两腿,急匆匆地跑到左边的山下去。
  队伍进入了准备战斗的位置。
  石东根叫田原、夏方回到山下去。
  田原和夏方都不肯下去,要求留在山上参加战斗。
  “下去!把后方照管好!准备担架!敌人马上还要向这里进攻。”石东根对田原说。
  “我不怕!我要参加!”田原摇晃着身子说。
  “没人说你怕!”
  “那我在这里看看!”
  “赶快下去!叫几个民工来,把缴到的武器弹药运下去,带五箱手榴弹来!”
  “我留在这里吧!连长!我要拍几张照片,也给你拍一张。”
  夏方微笑着说。
  “我这个笨相,不要你拍。要看,给你们看看!”石东根把望远镜掷给夏方。
  夏方和田原伏下身子,两个人轮换着看了一阵山下和对面山头上敌人活动的情形,夏方拍了几张照片。
  两个人只得闷闷不乐地背了几条缴到的步枪,回到山后面去。
  等了许久,一直到太阳偏西,敌人还是没有动静。
  山下送了晚餐来。两大桶小米粉和小麦粉掺合做的热馒头,两大桶豆角子烧肉,两大桶开水,放在经过了辛苦战斗的战士们面前。
  “冲锋!消灭它!”有人叫着。
  战士们围成一团一团,大吃大咽起来。
  “同志们!多捉俘虏,多缴枪!明天还有肉吃!”
  大家饱餐以后,一个矮胖子炊事员大喊了一声,炊事员们便挑着六只空桶和缴到的一些枪枝,摇摇荡荡地走下山去。
  “好的!这一回缴几把菜刀、饭杓子给你们!”秦守本在炊事员们的背后喊叫着说。
  六五
  敌人处在恐慌、危急和饥饿的状态里。
  七十四师被分割出来装入到解放军的袋子里以后,后路和交通运输线就被切断了。几天几夜以来,他们的枪、炮只是拚命地倾肠吐泻,得不到一点补给。他们的马还可以啃啃青草、树皮,他们的军官还可以克扣军粮,他们的兵士就只得挨饥受饿。
  他们所到的集镇、村庄,都是一无所有、一无可吃的了。可吃的,已经给他们抢空吃尽。更困难的,是水井早被人们填塞封死,而沂蒙山的溪水又极少极少,特别是在孟良崮的周围。大自然的建造者仿佛在千年万代以前,就预计到要在这个时候使他们陷于困境似的。他们盼望落雨,从天上掉下水来;这几日却一直是晴天,只见浮云、迷雾,不见落下一滴雨水。
  他们惟一的救命之源,就是从南京、徐州来的空运空投。
  在解放军阵地上,指挥员、战斗员们却比平时吃得更好。在他们饱餐一顿以后,天色接近黄昏的时候,二十五架深灰色的运输机,拖着笨重臃肿的身子,惶恐地而又懒洋洋地为饥饿的敌人们送晚餐来了。
  这种运输机(解放军的战士们把它叫做“大呆瓜”)呆头呆脑地在二千米以上的高空里东张西望了一阵,才掷下一个一个降落伞来。伞里裹着一箱一箱弹药,或者一袋一袋馒头、面包、罐头和盛满了水的橡皮囊、水壶等等东西。
  降落伞在飞机肚子里落下来以后,象是白色的大棉花球,在空中悠悠地飘游,随着风势向下徐徐降落。有的因为没有打开,便不住地翻着斤斗,在半空里急速旋转。下面是青山、绿野,上面是霞辉照映的苍空,苍空和青山、绿野之间,飘荡着这么一些大棉花球,使本是烟火弥漫的战场,暂时地改换了一番景象。
  新战士们和居民们觉得惊奇,有人甚至有一种美的感觉。但是,许多人则是见过多次了,象石东根、罗光、杨军他们,早在去年七月里,就在宋家桥见到过。他们知道这是战争景象的一种,这种景象到来的时候,就是敌人接近死亡的时候。那些白色的降落伞,不是什么救命的神丹仙宝,而不过是敌人的裹尸布和招魂袋罢了!
  由于敌人被压缩到不到十公里方圆的狭小地区,空投区域过小,加上晚风拂荡,空投的技术又是那么拙劣,在解放军对空射击的火力之下,飞行员不免恐惧慌张等等缘故,降落伞带下来的弹药和食物,只能有一小部分落到敌人自己的阵地上。
  为着争攘抢夺这一小部分弹药和食物,敌人的阵地上出现着混乱、纷扰的现象。一个降落伞还没有落到地面,便有大群的官兵奔抢上去;一旦落到地面,就把伞布撕扯成无数碎片,伞里裹着的那些东西——特别是吃的东西,就立即被抢尽夺光。有的甚至为了饥极夺食而开枪动刀,互相厮打起来。
  有一部分坠落到解放军阵地上的时候,使得战士们极乐狂喜,爆发起一阵一阵的欢呼。
  “再丢几个来吧!”
  “送礼吗?越多越好!”
  “连收条都不要打!”
  大家望着眼前摊成一片的人造丝的降落伞,望着“大呆瓜”,嘻嘻哈哈地笑着、跳跃着、叫喊着。
  还有一部分坠落在敌我对峙的两军阵地中间。
  东孤峰下面的山沟里、山坡上,对面敌人占据的高地的坡崖上,就有十二、三个。有的拖挂在马尾松、白杨树上,有的悬吊在崖壁上,有的铺展在青草地上、麦田里;其中有两个正好盖在敌人的尸体上。它们象一堆一堆积雪,在斜辉里发着刺目的亮光。
  对面高地上的敌人们,鬼鬼祟祟地窜下山来,用向解放军阵地进攻的姿态,企图把两个阵地中间的降落伞抢夺回去。
  沉寂了半天的战斗又发生了。
  所有的机关枪、步枪一齐瞄准敌人,等候射击。
  杨军率领他的二排三个班,从山侧的一个弯曲的峡沟里,躲蔽着敌人的眼睛,悄悄地滑绕到山下面去,向敌人背后包抄过去。
  约摸有四十来个敌人左顾右盼地缓缓前进,进了几步又伏下身子,过一会,又向前爬几步,仿佛蛙跳似的,用机枪的猛射,掩护着前面的兵士爬进。天色渐渐黑下来,只见一个一个黑点在地上跳下冒上,子弹跳出枪口的火花,开始看得明显了。似乎敌人还离得很远,有两个摊在那里的降落伞,却在蠕蠕移动,伞布摩擦在石头上和勾括在树枝上被拉扯撕裂的声音,位置在最前面的战士可以隐约地听见。
  东孤峰上和山腰上,好象一个人没有似的那样肃静,敌人的枪弹只是乱飞,袭上山头,奔向上空,撞击着岩石。没有遭到一枪的还击,敌人心里得意得很。
  许多降落伞纷纷地蠕动起来,白光在苍茫的夜色里抖动。
  从他们背后,突然飞起了鲜红的三颗曳光弹。
  紧接着,罗光手里的驳壳枪炸响起来,一阵瀑布奔腾一般的枪声咆哮了,几十个敌人全部钉在山沟里、坡崖上,在猛烈的火力攻击下面动弹不得,有的就吓得裹藏到降落伞里去。
  杨军命令三个班占据了三个要点。两个班截住敌人的归路,配合山上的攻击,他自己则带着张华峰班,扑向敌人的两挺机枪的阵地。不久,那两挺掩护前进枪伞的敌人机枪,成了哑巴。两个射击手,一个丧了命,一个给张华峰和马步生擒住,作了俘虏。
  东孤峰上的战士们下了山峰,扑灭着进退无路的敌人。
  敌人的大炮悲吼轰鸣,炮弹连续地落下来;但那已经无济于事了。
  经过二十分钟的战斗,四十多个敌人,有三十五个被俘虏,其余的都被打伤、击毙,横倒在沟里、崖边。
  俘虏们按照战胜者的命令,倒背着下了机柄的枪,三个一起,四个一块儿地把降落伞抬上了东孤峰,东孤峰上宛如铺了一片白银。有一些伞上沾了血迹,有一些给枪弹穿了洞。
  伞里面裹着的弹药和食物,却都还原封未动。
  因为民工抬运不了,有些降落伞和降落伞里的东西,还是给俘虏们背着、抬着,一齐押下山去。
  到了山下,降落伞带来的食物,到底还是给这些被俘的兵士们吃了。他们确是饿晕了头,疲困地瘫倒在地上,啃着干面包。
  坐在山头上的张德来,掩着火光抽着烟,象是恼闷惆怅的样子。
  “这个打法好!”安兆丰在他的身边说。
  “好是好!就是打死的没有几个!”张德来烟袋衔在嘴里,忿然地说。
  大多数战士们却都感到意外的满足。
  “买的没有饶的多!上半天打得那样吃力,只捉到一个干瘪鬼,还是个开小差的;这一下捉了三十多,又搞到二十多个降落伞!”秦守本斜躺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右腿搁到左膝盖上,哼着鼻音,得意洋洋地说。
  “降落伞装的什么好吃的东西呀?指导员!我们也得弄点尝尝吧?”洪东才向罗光问道。
  “对呀!我同意!”不知是谁接着说。
  不久,押俘虏下山的张华峰班和李全回到山上。他们带回两个沉重的面粉袋子,放到罗光身边。
  “同志们!慰劳品来了!”李全亮着嗓子叫道。
  坐着的站了起来,睡着的跳了起来,不少人同声问道:
  “什么慰劳品?”
  “蒋介石慰劳的!蒋介石说你们大家打仗辛苦,把他的七十四师消灭得差不多了,特地从南京用飞机运来这一点慰劳品。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大家不要客气,吃一点!”罗光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对战士们说。
  大家知道是降落伞里好吃的东西拿来了,听了罗光这一番话,都不禁大笑起来。
  面包和牛肉干子在战士们的嘴里大嚼起来。
  吃了东西以后,大个子马步生在这一天里第一次发起议论来:
  “这一回,七十四师死路一条,怕不行了!”
  “‘马路灯’!你也说七十四师不行了?”有人问他。
  “怕不行了!”
  “‘怕’不行了?”
  “唔!怕不行了!”
  “不行就是不行!‘怕’什么?”
  马步生没有再说什么。和他说话的周凤山,为的鼓励他,把没吃完的半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