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12-25 18:19      字数:4767
  “不要慌张!让敌人深入!丢掉的山头赶快给我拿回来!
  兵力集中,不要过于分散!……我在孟良崮!”
  他喝了一杯热茶,在屋里踱了两步。又向张小甫问道:
  “他们的计划怎么样?想下海,想过黄河?”
  张小甫摇摇头。
  “真打算跟我决战?……想在我身上发横财?把我当李仙洲?”
  张小甫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眨眨眼睛说。
  “连他们的意图、计划你都替他们瞒住我?你回来干什么?
  是真的回来对付我的?”
  张小甫觉得说话的时机到了,他从张灵甫对电话筒说的话,惊愕的神情,故作镇静的姿态,对他说话的全部内容,透视到这位将军的内心,掩藏着对于当前局势,对于七十四师以及将军自己的命运的惊惶、恐惧。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从容地恳切地说:
  “我是自己要求得到他们同意才回来的,我不隐瞒师长。我认为内战不应该再打下去。八年抗日战争刚刚结束,现在,又打内战!为内战牺牲人命,百姓受苦。我没有死,为打内战而死,不值得。……我担心师长,担心七十四师两万多人!……莱芜战役,五六万人被俘的被俘、死的死、伤的伤,泰安一战,七十二师全部给人家消灭掉。……眼前这一仗,不知又是什么结果!路上,山沟里,麦田里,尽是死尸,有的受了伤没人问,倒在山沟里。战争!我害怕!厌恶!这样的战争有什么意义!对民族有什么好处!我没有别的话说,师长的前途,七十四师的前途,请师长想想,考虑考虑!”
  张小甫哭了起来,泪象泉水样地滴落下来,低着头,两手蒙着脸,他的悲惨伤痛的声音,充塞在小屋子里。张灵甫仿佛受到了感染似的。叹息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呆呆地斜坐在破椅子上。这种形色,是他近来不曾有过的。在他的感觉里,张小甫确是忠实于他的,在这一点上,张小甫的心确是没有变。但在另一方面,张小甫的心变了,变得使他感到可怕。张小甫跟几个月前完全不同,变成了悲观的厌战反战的人,变成了对他和七十四师的这支王牌军队完全失去信心的人。他觉得头晕眼花,活生生的张小甫,竟然在一转眼间,幻化成一个黑憧憧的鬼影,在他的眼前跳跃起来。”张小甫痛哭流涕的声音,象无数的针刺一般,扎到他的肌肉里,他的身子感到麻木,禁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万泉山、东孤峰、五十一旅的几个山头相继失去,敌人的攻击贴近到身边来,……这些征候,确实使他感到逐渐明显的威胁和恐惧,他的心头上也就跟着蒙上了一层暗影。但是,他的本能、幻想、骄傲感、顽固的自信等等,象炉底的燃料一样在他的心底继续燃烧,还在给他热力,支持着他;又象命运的魔王似的,怂恿着支配着他不甘在现实面前低头屈服。于是他又震怒起来,他感到受了不可容忍的羞辱,满脸火辣猩红,突然地敲击着手杖,喊叫着:
  “滚出去!我不怕牺牲!我要战到底!我不要你去替我求和!我不会死!我要征服共产党!”
  他举起手杖,咬着牙根,猛力地朝张小甫的身上打去。不知是由于他的气力已经衰竭,还是对张小甫存有什么希望,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他的手杖举得很高,用力很猛,落下去却是很轻,而张小甫仿佛看透了张灵甫内心的种种隐秘似的,还象今天早晨一样,没有怎么躲让,身子倚在墙上,任他打着。
  随从副官、勤务兵奔了进来,把肩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两杖的张小甫拉开,带了出去。
  “唉!——”张小甫怨愤地沉重地叹息一声。
  屋里的烛光给张灵甫掀起的风威扑灭,茶杯、水瓶等等跌碎在地上,纸片飞满一地,破椅子翻倒在墙角上。
  “关他起来!把他铐起来!”他嘶喊着命令道。
  象故意激怒他,跟他作对似的,电话铃又急迫地响起来。
  炮弹连续地落到门前的山沟里,腾起冲天的烟雾,爆起雷样的轰响。
  他的力气仿佛已经用尽,沉重地躺倒在床铺上,扪着喘息未定的胸口,闭上两只充血的隐隐刺痛的眼睛。
  他没有接听电话,任它“当当当当”地吵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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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六二
  太阳刚刚落下西山的谷口,炮声又“隆隆”地轰响起来。
  人民解放军的铁锤,向被缚在袋囊里的七十四师开始了猛烈的打击。
  炮弹张起翅膀,从四面八方的阵地上飞向高空,又从高空扑向各个山头、崮顶、谷里、崖边的七十四师的据守点。它们首先发出战马嘶鸣般的、深山虎啸般的嗥叫,然后炸裂开来,再发出山摇地动的怒叫,矗起腾空的烟柱,吐出嫣红的火舌。
  敌人的地堡群跳舞了,毁灭了。石块、泥土、铁丝网、鹿寒被炸得粉碎、狂飞。
  敌人们在弥漫的黑烟里、熊熊的火光里,四处奔窜,有的和石块、泥土同时粉碎,有的摔跌到陡削的山崖下面。
  “好啊——!”
  “我们的大炮发脾气了——!”
  “我们的大炮呀——!”
  “打得好准啦——!”
  攻击部队的阵地上、山头上、村庄上爆发出欢呼的声浪。
  太阳的残辉给惊天动地的爆响吓退了,天空的星星给吓得不住地打着颤抖,惊惶地眨着眼睛。
  敌人举行了还击。
  双方的炮弹在空中交流对射,撕裂着沂蒙山夜晚的大气,散播着浓重的火药味。
  战斗的前奏曲——炮战在激烈地进行着。
  这正是步兵准备出击的时候。
  二排副排长丁仁友被调到另一个连当排长,接替他职务的杨军,率领着秦守本班和洪东才班,隐伏在敌人据守的三八五高地下面的一条峡沟里,和排长林平率领的张华峰班所在的左翼的斜坡,形成一把老虎钳子,准备向三八五高地上的敌人实行夹击,夺取这个高地,消灭这股敌人。
  “你还怕炮吗?”杨军想起涟水战役的时候,秦守本听到敌人的炮响,蜷缩在掩蔽部里的神情,笑着问秦守本道。
  “不怕了!早就不怕了!”
  “现在,挨到敌人怕我们的炮了!”杨军狠狠地说。他不由地摸摸自己背上的伤疤。
  “什么时候,我们有飞机,就更好了!”张德来自言自语地说。
  “迟早我们也会有的!”秦守本拍拍张德来,说。
  “飞机有什么用?总不能到地下来跟我拚刺刀!”安兆丰递过一句话来。
  又是两颗连发的炮弹击中三八五高地上的大地堡,一些碎石块象飞沙一样地洒落下去,打到敌人身边,石块碰着石块,炸起一簇火花,飞舞在敌人的眼前。
  “你们看!你们看!”周凤山低声地叫着。
  所有人的眼睛,仰看着两百多米前面的高地。
  高地上的鹿寨着了火,敌人在火光里象丧魂失魄的一群老鼠,乱奔乱窜,发出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的嚎叫声。
  李全提着卡宾枪,躬着腰,提轻脚步,从背后急迫地跑来,向林平和杨军传达连长石东根的命令说:
  “连长命令!马上出击!”
  于是,在又有两颗炮弹从顶空飞向三八五高地的时候,这个排的三个突击班就一齐冲了出去,直逼面前的高地。他们在炮弹炸响的声浪里,接近到高地的咽喉——一个小山包子底下底下。
  敌人发觉了,机关枪、步枪的子弹密集地扫射下来。在他们的耳边、头顶上面、脊背上面穿擦过去,象惶急的流星似的。
  秦守本带着机枪射手周凤山冲到最前面。周凤山把机枪架在小山包的尖端上,和敌人对击着。秦守本自己则紧紧地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弯曲着身子,打着步枪。
  这时候,杨军带着洪东才班,绕到小山包右边的一个缺口里,占据了一个给炮火摧毁了的敌人的破地堡,逼近到敌人的身边,向攻击秦守本班的敌人展开火力攻击,敌人的火力又立即掉过身来,集中地射向破地堡旁边的洪东才班,这样,秦守本和周凤山便在敌人火力转移的当口,冲上三八五高地的边沿。跟着,王茂生带着班里的人接了上去。
  大概有七、八个敌人从另一个破地堡里跳出来,扑向秦守本和周凤山占领的阵地,扔掷着手榴弹,汤姆枪的子弹喷泉一般地泼射出来。
  王茂生稳定了身子,对准着黑隐隐的戴钢盔的一群敌人,射出了子弹,敌人倒下一个,又倒下一个,他在黑暗里隐约地看到再一个敌人倒下去的时候,手榴弹在那个敌人的手里轰然爆炸,炸死了那个敌人自己,也炸倒了那个敌人身边的其他的敌人。
  林平带的张华峰班,乘着这里打得激烈的时机,悄悄地一鼓作气地冲到了高地的边沿,接着就爬上高地的顶端,向躲在地堡里的和暴露在高地上的敌人,横扫直扑,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攻击。
  “冲上去!”
  杨军一声呐喊,所有的战士就一个个狂奔野跑,冒着弹雨,登上了山头。
  于是,在三八五高地狭小的顶端上,展开了激烈的面对面的拚战,子弹在眼前炸响,刺刀在眼前闪着亮光,手榴弹在眼前爆裂,火、血、烟,敌人的耳、目、口、鼻,他们的叫喊、奔窜,都成了眼前耳边的清晰的现象。
  变得凶猛如虎的张德来,在悬崖边上擒住了跟他身体同样粗大的一个敌人,两个人手里的枪都摔到远处去了。他气粗粗地镇压在那个敌人的身上,膝盖压跪在敌人的肚子上,一只手抓住敌人一只膀子,他的另一只手却又给敌人的手牢牢抓住;他没法子,只得用他的脑袋碰击着敌人的脑袋,用他的膝盖拚命地压着敌人的肚子;死命挣扎的敌人两只脚不住地摔掼着,踢打着他的屁股,颠动着他,企图翻转过来,再把他压倒。他想喊叫别人,谁知越是气急却越是喊不出声来。他愤怒极了,便张开嘴巴,用他那尖利的大牙齿,猛力地撕咬着敌人的脸肉,这样,敌人便痛急得惨叫起来。敌人这一声惨叫,给了张德来一股新的力量,他的一只手从敌人的掌握里挣脱出来,喘出一口粗气,把膝盖抬高起来,随又用力一压,两手狠狠地卡住了敌人的脖子,敌人便再也不动了。隔了一会,他爬起身来,甩起一脚,那个敌人便滚到崖下去了。
  他向崖边狠狠地啐了一口,吐出了一滩胶沾的那个敌人脸上的鲜血。
  “做你娘的大梦去吧!”
  他骂了一句,拾起自己的和敌人的枪,气喘吁吁地坐到山崖边的一块石头下面,把疲乏极了的身子倚靠在石头上。
  他的心里又高兴,但又感到惊惧,他暗暗地对自己说:
  “这是我这一辈子头一回打死人!”
  这时候,他把着石块,向山崖下面看了一眼。他没有看见那个死了的敌人,山崖下面黑洞洞的。
  “我不打死你,你会打死我的!不是我狠,是你们的心太狠了!”他听见有人喊叫他,便一边心里说着,一边走向队伍集结的地方去。
  一小群敌人躲进到一个地堡里,进行着顽强的抵抗,两挺机关枪的子弹,从地堡的洞口里向外喷射着。因为地堡是巨大的石块砌成的,象一座小山,对它,子弹的攻击无效,手榴弹也显不出威力来。于是进行了喊话,要敌人们缴枪投降,敌人们不但不甘屈服,枪弹反而打得更加猛烈,而且不知死到临头地叫着:
  “七十四师是不投降的!”
  “要缴枪到跟前来拿!”
  这使得所有的人都气怒得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愤慨地喊着:
  “消灭他们!全把他们打死!”
  秦守本、王茂生、洪东才、张德来他们大怒大骂是不用说了,连张华峰班的大个子马步生也怒气冲天地叫骂起来:
  “老子非叫你投降不可!山头都拿下来了,一个乌龟壳还能保住那几条狗命啦?”
  大批的榴弹扔掷过去,在地堡顶上和地堡的周围爆炸着,愤怒的战士们,一个猛扑,冲到了地堡跟前。
  “停止!”杨军大喊了一声。
  战士们没有听清,怒火燃烧着他们的心和全身,仍然猛烈地攻击着。
  “停止!停止!”林平接着喝令道。
  战士们有的退了回来,有的伏在地上,停止了攻击。
  “秦守本!把队伍带下来!杨军厉声地喝令着。
  伏在地堡跟前手里抓着榴弹的秦守本,贴着地面滚了下来,别的战士们也滚着、匍匐着离开了敌人的火力射击。
  洪东才班也退了下来。他班里的一个战士,在向地堡冲击的时候,腰部中了敌人的枪弹,倒在地堡前面的鹿寨旁边。
  “不打啦?”秦守本气呼呼地问道。
  “为什么不打?硬拚是不行的!”杨军瞪着秦守本说。
  “不硬拚怎么办?”秦守本咕噜着。
  “动动脑筋!”杨军抑制着恼怒,说。
  林平接受了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