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12-25 18:19      字数:4761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笑着说:
  “大家的意见很好,说的情况很仔细。我学到不少东西。我到这里不几天,觉得这里的干部跟群众非常好,很顽强,有办法。……我心里很满意。县委书记说这个区是个模范区,生产好,对敌斗争好,干部、党员跟群众的关系好。……希望我们还要更好更好。……”
  她的话音很响亮,话的意味很亲切,脸上充满着有信心的愉快的色调、神情。
  华静的话说完以后,大家又谈笑了一阵,吃了村长做来的小米圆子,才心情欢快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去。
  “真行!定是延安抗大毕过业的。……”
  华静在门边送望大家回去的时候,听到同志们一边走,一边谈论着她。
  这几天丰富多采的紧张生活,在华静的生活历史上,是红日初升,花荣叶茂的篇章,她觉得她从来不曾有过这等亲身经历的感受强烈的遭遇。前天夜晚,在敌我对战的枪声下面抢收麦子,她在麦田里走来跑去,看到男女老少们把麦子一片一片割倒,那是多么使她兴奋啊!今天上午,身在火线,自己第一次向敌人射出子弹,又是多么值得自豪啊!只是这么几天,便和这里的干部打成一片,呼吸一气,工作得很顺利,……她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有味、有生气。她认为她已经在开始创造着自己的故事,而故事的开头就是精彩生动的场面。她很激动,她很想把她这几天的感受,故事的第一章和什么人倾谈一番。她把油灯里的灯草向高处拨动一下,仿佛是在寻觅一个知心恳谈的人似的,悄然地环顾着自己的周围。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有的只是她一个人和映在壁上的自己的影子。恍惚里,她想到了梁波。“如果他在这里,跟他谈谈该多有味呀,他定是喜欢听的!”她这样想象着。那天深夜里说故事,吃烤馒头、凤尾鱼的景象,姚月琴睡在炕上对她讲的那番话,相伴地来到了她的眼前、耳畔。她在这几天里,想到梁波已经不是这一次,前两天下和刘胜、陈坚他们碰到,她就相到过。她到这里工作不上一个星期,刘胜、陈坚他们这个主力团就来到这里,又正好住在她工作的沙河区,给她以工作上强有力的支持,仿佛是梁波有意派了这支队伍来支援她似的。自然她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但她确是这样联想到过。她真想和梁波谈谈,但他不在这里。她手不自禁地拔下了胸前的绿杆钢笔,从放着衣物的簿子、纸张、墨水等等的蓝布袋里,拿出几页纸来,展放到自己面前。接着,象是有人催促和鼓动着她,她咬咬口唇,皱皱眉头,便果断地给梁波写起信来。(她早就有给他写信的念头啊!)
  她在淡黄色的灯光下面,默默地写着,写着;仿佛早就打好了腹稿似的,写得很顺畅、很快,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就写成了一封不长不短的、不是情书却又是情书的信。她自己看看,点点头,笑笑,感到很是满意。她在信上没有写出一个触目的不得体的字眼,她没有写上一个“爱”字或者“想念你”、“你想念我吗”一类的字句,但在字里行间却又隐约地含蕴着“爱”和“想念你”的意思。她告诉他到了这里的工作和生活情形,她说她高兴、愉快得很,但又使梁波不会感觉到她有丝毫骄傲自满的情绪。她觉得她只能这样写,一来,这是初次写信,梁波到底对她怎样看法和想法,还摸不着底细。二来,信是打算给陈坚转的,陈坚不拆看,怎保别人不拆看?她在布袋里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信封,便随手做了一个,把信封好。
  灯油耗尽,鸡啼声噪起;她才把信放到衣袋里,进入睡乡。
  这个夜晚,她睡得很甜、很熟,是她来到沙河区睡得最好的一次。
  五二
  根据地方党委提供的材料,敌军逃兵的供述,以及部队侦察得到的情况,证实沙河边上的马家桥(距离刘胜、陈坚团团部住地是三十二里)驻有国民党匪军一个营部和五个连的兵力,其中有一个迫击炮连和一个重机枪连(这两个连都是临时配属给这个营的)。马家桥据点在沙河西岸,离河岸一里半路,是沙河区最南端的一个居民点。河面上有一道大石板桥,连接东西两岸。白天,敌人在这座桥上拦劫行人,有时还到河东烧、杀、抢、绑。夜晚,经常有一个班左右的兵力,在大桥附近游动。经过当地民兵的两次打击,最近几天,他们天一黑就关起马家桥村口的铁丝网大门,不再出来了。
  这个敌人据点恰象一个钉子,钉在这片解放区的却脉上,隔绝了沙河两岸的交通联系,把沙河两岸的地区分割成两块。据点里的敌人,把马家桥周围五里方围的地带,变成了无人区。在五天以前,他们一个上午就在马家桥附近杀戮了四十三个老人和妇女、儿童,把他们埋葬在一个大土坑里。除去集体屠杀以外,他们还绑架肉票,限期家属用银洋去赎身。群众对这个据点的敌人真是恨入了骨髓,都说马家桥是阴曹地府的“奈何桥”①,马家桥据点是活地狱、“恶狗村”。
  ①迷信传说在死了以后,他的鬼魂必须走过“奈何桥”和“恶狗村”。
  经过与地委、县委负责人研究计议以后,团党委书记陈坚召开辆莸悖鹁莸憷镂甯隽牡腥恕?
  向军部请求批准和电报,火速地发了出去。
  部队里展开了战前准备工作。
  地方上支援前线的热潮,火一样的迅速地燃烧起来。
  天空有些昏暗,丘陵地带的夏风,扬起阵阵的风沙,象战斗已经到来的样子。
  道路上走着匆匆忙忙的人们。
  走在人群里的区委书记华静,尖斗笠挂在背后,赤着的脚上穿着一双麻绳和杂色布条编打成的草鞋。草鞋的尖端翘起,象个象鼻子,鼻尖上抖动着小小的红绒球。老是飘飘忽忽碍眼打脸的头发,给蓝布条儿管束在脑后。脖子里系着本地出产的一条青布面巾,显得乌光发亮的驳壳枪,斜插在围扎着黑布带的腰间。大紫色的丝线枪练子,在她的肩上发光,象是一串亮珠。长长的枪练穗子,拖挂在腰眼下面,飘荡着。
  她的步子小,但是走得轻快。乌黑透明的眼珠,闪动着光辉,向前方正视着。
  从她的神态看来,战斗胜利的预感,已经在她的心头敷上了欢乐的光彩。
  她的温存而又倔强的白果脸上,带着掩藏在深处的笑容,仿佛眼前的一切景象,都不屑注意似的向前走着。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队熟悉道路的向导员和四百多人组成的救护伤员的担架队。
  在团部住地的土坡前面,队伍休息下来。
  华静的英雄般的身影,映入到站在土坡上面的陈坚的眼帘里。
  “哎呀!你们的动作真快呀!”陈坚举着手赞扬说。
  华静向土坡上面走,陈坚走向土坡下面来,两个人在坡腰上相遇,并排地站立着。
  陈坚象检阅似地看着向导队和担架队。
  许多担架是门板做的,许多是新伐的树干做的,有些是结着绳网的老担架。担架员们的腰眼里,有的挂着小水壶,有的挂着水瓢,每人肩上挂着饱饱鼓鼓的粮袋子。其中有几个人的身上还背着枪。
  “他们还带枪?”陈坚指着背枪的问华静道。
  “那是河东来的,他们喜爱打猎,背的是土炮。可以打禽打兽,遇到敌人也能打!那个身材矮的,去年一个冬天打了四十一只野鸡、九十只兔子,大家称他是‘鸟兽阎王’!”
  “叫这个外号!”陈坚觉得奇怪,哈哈地大笑着。
  “他们总是喜欢给人起外号。”华静随口地应着说。
  “听说打仗,他们都很高兴吗?”
  “高兴极了!很多人听说打马家桥,饭碗一推就来了。他们高兴,我也高兴!”
  陈坚笑着,看到华静那股兴高采烈的神情和又朴实又漂亮的装束,心里不禁暗暗地赞叹道:“好个英雄勃勃的女人!”
  他叫人点收了支前队伍,对华静说:
  “你也高兴得没吃饱饭就出来工作的吧?到里面歇一歇!”
  感到有些疲劳的华静,随着陈坚走到院子里,坐到葡萄架子下面的凳子上,吃着茶,随便地谈着关于战斗动员方面的事情。
  架子上的葡萄刚刚开始结实,叶子长得很繁密,象篷帐一样,绿荫深浓地笼罩着半个院子。她来过这里,在这里和陈坚、刘胜他们谈过话,她那封给梁波的信,就是昨天上午在这个葡萄架子下面,交到陈坚手里的。
  陈坚到屋里打电话的时候,不知是什么缘故,华静的心头受了突然的触动,眉梢轻轻地皱了两皱,脸上微微地发起热来,惶惑地沉思着,神情上显得有些不安。
  陈坚从屋子里出来,她站起来要走,说还有事情,得赶快回去。但又象还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嘴角上漾着一点羞涩的微笑。
  “我那封信?”她轻声问道。
  “打过仗,解送俘虏到军部去,替你带去。”陈坚回答说。
  “还给我吧!”
  “不会失落的,请你放心。”
  华静的脸给红晕罩住了,虽然陈坚说话的时候,没有露出丝毫取笑的意思和表情。
  她咬着嘴唇,脸色又变白过来,喃喃地说:
  “我想重写过,前天写得很匆促。”
  陈坚犹豫着,他不想把信还她。他不明白华静跟梁波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是朋友,还是爱人。但不管是两种关系的哪一种,他觉得都是可喜的事。他怕华静发生什么心理变化,动摇她对梁波的友谊或者爱情。
  “一定替你带到。”陈坚诚挚地说。
  “我重写以后,还是请你跟我转去。”华静表示对他的信任,又喃喃地说。
  和她见面不过两三次的陈坚,只是到屋里拿出那封信来,交还给她。
  华静走了,脚步走得很乱,身子也有些歪歪斜斜的。
  陈坚把她送到村口,实在由于生疏,没有深话好说,但总觉得这是个不小的遗憾。要是这封信真对梁波与华静的关系有促进增强的作用,到了他的手里又从他的手里被收了回去,他岂不要深深地负疚在心?
  “我是你的同志,是团政治委员,转送一封信,是可靠的!”
  陈坚拿出他的政治身分含笑地说。
  “我从各个方面都是信任你的!”
  “那,信还是交给我吧!”
  “重写过,再交给你,请你不要误会!”
  华静伸出她信任陈坚的手来,实实在在地握了一握。
  陈坚又站上土坡。
  华静隐没到麦浪里去了。
  灰暗的顶空陡然发起亮来,而沙河上游——东北方的天空,却高悬着黑洞洞的长龙般的雨柱。
  他看看表,是下午四点半钟。
  是雷声还是炮声,他听辨不出,隐隐约约的,好象是来自东北方的,又好象来自东南或正东方向。再听一听,又好象是在西面和南面。
  这些征候,使他有些疑虑,又加上华静从他的手里讨回了那封信去,他的思绪便不能不纷乱起来。
  他在土坡上面坐下来,搔着头发,望着天空。
  机要员走到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份军部的复电。
  他看过电报,吃了一惊,把电文重看一遍,眉头顿然地锁了起来。在电报上草率地签了名,把电报还给了机要员。
  他立即回到屋里,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抓起电话简要作战股,接电话的是个运输员,说人都到前方去了。
  电话摇到与敌人最近的一营营部,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来接电话。
  “你是谁?”陈坚问道。
  “你是谁?”对方反问道。
  “我问你的!”
  “我问你的!”
  陈坚心里有急事,这个接电话的人,偏偏又在电话里跟他磨牙斗舌。
  “我是团政委!”他气怒地大声喊道。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接电话的人蹓掉了。
  隔了许久,他拿着电话筒的手都发酸了,才有个人在话筒里说:
  “陈政委吗?我是文书张萍。”
  “刚才接电话的是什么人呀?”陈坚问道。
  “我们在隔壁开会,是一个傻瓜炊事员。”张萍回答说。
  “是个傻瓜,那就算了!营长、教导员都不在吗?”
  “都不在,营长跟团长在前面看地形,教导员到连里去了!”
  “你马上跑步到前面,说我的电话,要团长马上回来,地形不要看了!听明白了吗?”
  “要团长马上回团部去!地形不要看了!要我跑步去!说是你的电话!”
  “对!你的记性不错!”
  “仗不打了?”张萍急切地问道。
  “快去!”陈坚命令说。
  原定的作战计划落空了。军部的回电说:
  “攻击马家桥的战斗行动立即停止。”
  十四个字,电报头上注明是十万火急,什么原因、理由,一句没有讲。
  陈坚在屋子里打了一阵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