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12-25 18:19      字数:4785
  人们散去以后,姚月琴又走了来。
  “什么时候走的?”梁波问道。
  “一大早,太阳刚出就急着走。留她吃早饭,她说回去有事,地委机关也要移动。”姚月琴回答说。
  “跟你谈得来?”
  “人真好,哪一样都好!哎呀!读过的书才多哩!《母亲》、《战争与和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铁流》、《毁灭》……很多很多,还有些书名我还听也没听说过哩!”
  “这都是些外国书吧?”
  “我问她看过《红楼梦》没有,她说看过两遍,《西厢记》也看过。”
  “是个书橱!”
  “读书多不好吗?”
  “当然好!什么时候能挨到我也有机会上上学、读读书?”
  “打完了仗。”姚月琴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禁联想到自己的事情,便向梁波问道:
  “副军长,这次战争,真要打十年八年才结束吗?”
  “也许不要!但是,我们要作更长期的打算!”梁波观察着姚月琴的脸色说。
  姚月琴堕入默默的沉思。
  “听说你跟小胡在谈恋爱?”梁波笑着问道。
  姚月琴仿佛估计到梁波要向她发出这个问题,早已把回答准备好了似的,一点不碍口地说:
  “不谈了!决心不谈了!我要好好工作,好好学习!”
  “是吗?”
  “唔!”
  “对!对!青年人,眼睛要看得远些!社会主义社会要靠你们。我们破坏旧的,你们建设新的!”
  听了梁波的话,姚月琴受到热烈的鼓舞,精神焕发地站在门边。她觉得自己的决心下对了,她的俊秀的脸上浮漾着青春的笑意。她那两只黑溜溜的眼睛高高抬起,仿佛是在眺望着美丽的远景,出神地望着月儿初上的银色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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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三五
  那天傍晚,石东根醉酒纵马,挨了军长一顿严厉的批评回来,经过团部住的村子,因为头晕目眩,倒卧在村口的一个碾盘上。
  团长刘胜也喝子几杯酒,这时候,也刚刚跑过几趟新换的乌骓马回到村子上来。他看到拴在碾梁上的一匹大洋马只是跺着蹄子,碾盘上睡着一个人,沉重地呻吟着,便下了马,近前看看。
  “你怎么睡在这里?”刘胜看到是石东根,惊讶地问道。
  石东根象患了重病似的,只是闭着眼睛哼着。
  “醉了?醉到这个样子?赶快起来!回去!”刘胜用低沉的嗓音说,推了一下石东根。
  石东根勉力地坐起来,两手抱着膝盖,身子倒在碾磙子上,嘴里喷出一口带头酸味的酒气。
  “倒霉!”他半睡半醒,懊丧地说。
  “怎么样?谁叫你喝得这么多?”刘胜关切地问道。
  石东根抓起摔扁了的国民党军官帽子,摸摸身边的指挥刀,解着马缰绳。
  “你装扮成这个样子?”刘胜这时候才注意到石东根的一身装束,好象要笑出来似地问道。
  “不提了!不提了!‘排骨’吃够了!”石东根愤懑地说。
  “陈政委说了你?”刘胜猜想着问道。
  “碰到了沈军长!”石东根沮丧地回答说。牵着大洋马,茫然地朝村外走去。
  “你到哪里去?”
  石东根发觉走错了路,又回过头来向村子里面走。
  “回去好好休息!”
  “休息?要我写文章!”
  “叫你写文章?”
  “限我五天交卷!”
  石东根忿然地走了。刘胜不明白沈军长怎么会叫这个识字不到一千个的连长写起文章来。他想到这是石东根的醉话,便没有再问下去。
  走了不远,石东根手里的帽子掉了下来,接着马鞭子也掉落在地上,他的身子歪歪倒倒的,大洋马的头在他的后脑上猛猛地撞了一下,他回过头来,拚命地在大洋马的脸上、鼻子上打了好几拳,大洋马挣扎着跳蹦起来,他一面怒骂,一面不顾疼痛地拚力拉着马缰。
  刘胜叫邓海赶忙上去,帮着石东根牵住大洋马,把皮鞭子拾给他,把帽子拾起,戴到他的头上。
  石东根走了几步,忽然又抓下帽子,用力一抛,帽子在空中旋转了一阵,然后沉重地落到地上。
  邓海看到石东根的醉态,哗然地大笑起来。拾起帽子问道:
  “石连长!真喝醉了?”
  “要我‘石头块子’喝醉,‘小凳子’!洋河、双沟、兰亭大曲,还得要它三瓶、四瓶!侈去告诉团长,再聚餐,不要弄小米酒、山芋酒!真难吃!”石东根身子摇摇晃晃地说着,邓海又把帽子朝他的头上戴,他一把抓一手里,在面前拚命地搧动,接着就敞开他那长了一堆黑毛的热火蒸腾的胸口。
  回到连里,他摔掉帽子、马鞭子、指挥刀、大皮靴和国民党军官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那些东西混乱地躺在床前的地上。
  文化教员、文书、通讯员、卫生员、值星的二排长林平,还有张华峰、秦守本他们,听说连长喝醉了酒,都跑来了。他们站在他的床面前,吃惊地看着他,喊问着:
  “连长!怎么啦?”
  “醉了?”
  “给大洋马摔了?”
  看他那个样子:嘴里吐着泡沫,敞着黑毛丛丛的胸口,眼睛紧紧地闭着,不住地挥动着两只手,大家的心里不免有些慌乱。通讯员小鬼李全吓呆了,惊慌恐惧地望着他的连长。
  石东根突然歪过身子,吐出了怪味难闻的一摊粘水和饭菜,象从盆子里倾倒下来似地,倒满了仰在地上的国民党军官的大檐帽子,溅满了国民党军官服、指挥刀和马鞭子。
  “吐掉就好了!”林平把他的身子弄正,盖好被子,自言自语地说。
  李全用毛巾揩去床边和石东根嘴边的脏水、粘沫,带头哭泣的声音喊道:
  “连长!连长!”
  石东根渐渐地清醒过来。他张开眼睛望望大家,对李全唉声叹气地说:
  “唉!我没有死,你就哭啦!”
  “我什么时候哭的?”李全揉揉眼睛,低声地说。
  “对!哭就不是英雄!”石东根又吐了一口粘水,说。
  卫生员倒了一杯热水,和上一些药水,给他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他的头脑清醒多了。仓的眼睛却仍旧红得象冒火一样,向着黑洞洞的屋梁,一刻儿大大张开,一刻儿又紧紧合拢起来。
  “要是指导员不上医院,跟他一齐去,就不会吃人家的亏!”林平抱憾地说。
  “指导员不能吃酒!”文化教员田原接着说。
  “是嘛,指导员去,可以拦住他,要他少吃几杯啥!我算得到,定是给这个一杯、那个一杯硬灌灌醉的!凭他的酒量,一个拚一个,我看刘团长也拚不过他!”二排副排长丁仁友愤愤不平地说。
  “我们连里聚餐,把他们那些酒壶、酒坛子找来!我跟他们干干看。”秦守本拍着胸口说。
  “秦守本!我们两个明天先干几杯!”站在人群后面的五班长洪东才挑战地大声说。
  “还在乎你吗?”
  “现在就干怎么样?”
  石东根猛然地坐起身来,两手抱在大腿上,闷闷地说:
  “从今以后,我们连里不准吃酒!戒酒!从我开头!”
  大家沉楞住了,他们从石东根的话音里闻到了酒的苦味似的,不由地促促鼻子。
  “打了胜仗,吃两杯酒有什么不可以?”秦守本表示不大同意,低声地说。
  “我说不吃就不吃!吃了有什么好处?挨骂!”石东根翻动着红眼睛,气鼓鼓地说。
  大家体会到他挨了批评,秦守本、洪东才便悄悄地蹓了出去。李全在扫去了脏物的地方,默默地铺洒着青灰,留在屋子里的人也不再有谁发出什么声音。
  “文化教员!跟文书、二排长他们一起,赶快把胜利品清一清,没有缴的统统缴上去!一根鸡毛也不要留!”石东根命令道。取下腕上崭新的游泳表,递给文化教员。
  “这个也缴?留一只表用用有什么关系!”文化教员接过表来说。
  “缴上去!打败仗吃‘鱼翅’①,打胜仗吃‘排骨’!”石东根愤懑地说,低垂着脑袋。
  ①“吃鱼翅”,是部队中流行的利用“翅”“刺”同音的讪语,即受人讽刺的意思。
  “团长批评的?”林平坐到床边上,轻声问道。
  石东根缓缓地摇摇头。
  李全端来一盆热水,搁在小凳子上,放到床面前。隔了好久,石东根没有洗用。李全拧了个热气腾腾的手巾把子,送到他的面前,他才勉强地接过去揩了揩脸。
  林平他们也都走了。
  油灯里的油快烧完了,灯光渐渐地暗淡下去。因为李全的一再催促,低头闷坐的石东根,才发出一声长叹,和着衣服睡下去。
  一个整夜,石东根没有睡好,他的胸口还有点发火,好象有一些沙土填塞在胃里,磨得难受。口里干渴,有点苦辣辣的。李全象一个不怕辛苦的护士一样,和文化教员两个人,一夜里,爬起来睡下去有七、八次,给他烧水喝,削山芋片子吃。沈振新给他的批评和限期要他写战斗总结的事,也是沉重的心思,使他安眠不得。
  天刚透亮,他就爬起身来。
  早晨的空气清爽新鲜,一层薄薄的霜抹在屋瓦上、麦田里,大地的身躯仿佛披上了一块白纱。他信步地走到屋后刚探芽的小柳树行里,让习习的晨风拂去他的闷气。
  起床号响过不久,战士们就集合到操场上,兜着圆圈,声音沓沓地跑起步来。
  他转到操场边上,值星排长林平停止了队伍的跑步,响亮地喊了一声威严的口令:“立——定——!”跑到他的面前报告人数以后,又跑回到队伍的圆心里,喊着口令,吹着哨子,队伍又继续地运动起来。
  连长石东根看到他的队伍精神饱满,步伐整齐,脚步的节奏轻快有力。他们肩上荷着乌光明亮的枪,枪梢上闪动着乌光明亮的刺刀,九挺崭新的轻机关枪象小老虎似的伏在机枪手的肩膀上,显出一种雄巍巍的气概。他的心里觉得很高兴。但当他近前仔细瞧瞧以后,他的兴奋的脸立即阴冷下来。他看到队伍里有三、四十个战士戴的是国民党军队士兵的船形小帽,帽檐上还钉着国民党军队“青天白日”的帽徽,象是疮疤一样长在他们的脑袋上,便想起昨天下晚,在军长面前他摔掉那顶敌军军官大檐帽子的事。军长严肃的脸和声音给子他深刻透心的印象。他的确是醒了酒,他对这些解放战士穿着的大多是不合身材的、污垢了的土黄色衣服,戴着的船形小帽,帽子上疮疤一样孤帽徽,一齐起了敌意和仇恨之心。他真想命令他们把它们全部脱下来,摔掉!可是,暂时还没有自己部队的浅灰色的服装给他们更换。他思索子一下,胸脯挺挺地走到队伍面前,脸上出现一种令人惶惧的威严的气色。
  值星排长林平捏着一把汗,紧张地望着他。他以为连长的酒还没有全醒,担心他要暴怒起来,出现什么严重事情。
  “连长!回去休息吧!”他把队伍排成两列横队,向连长敬礼以后,对连长轻声地说。
  “我要讲话!”连长严正地说。
  石东根站在队伍面前,发红的眼睛在阳光照耀着的战士们的脸上,从排头扫视到排尾。战士们严肃地期待着连长发出的声音。这是莱芜战役以后,在上晨操的时候连长第一次讲话,那些新编进来的解放战士,象学生们对付新任教师第一次上课堂一样,以一种新奇的、但又不大信任的态度观察着他。他们在连长的周身上下打量着,暗暗地和他们在国民党军队里的连长评衡比较着,等候着听听这位连长训些什么话。他们甚至还想到也许要处罚什么人,是不是自己犯了什么条规之类的问题。就是说,在石东根严厉的目光前面,他们的心理是复杂的、不安的。
  连长说话了,声音竟是那么威严,虽然略略有点嗄哑:
  “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声音在早晨的清新的空气里播荡着,田野里响起明晰的声。他停顿一下,眼里射出惊人的强烈的光辉。
  战士们的身子不由地颤动了一下,以更正确更有精神的姿态站立着,特别是新解放的战士们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走到一个解放战士面前,拿下战士头上的船形帽。
  那个战士的身子抖动起来,脸都变白了。根据他在国民党军队里的经验,恐惧地望着连长,紧张地等候着灾祸的降临。
  石东根举起船形帽,晃了一晃,然后使力摘下帽徽,用两个手指头捏着,吼叫一般地说:
  “这是什么?这是反革命国民党的招牌!把这个帽徽一齐摘掉!”石东根命令着,把手里已经裂坏了半边的“青天白日”帽徽,使劲地扔到操场外边去。
  这完全是没有料到的事情!新解放的战士们象木鸡一样呆立着。
  “摘下来!”他又吆喝了一声。
  于是,几十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