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12-25 18:19      字数:4800
  “当了几天班长,学会了什么‘指示’!要我‘指示’我就走,愿意一齐谈谈心,我就在这里谈谈聊聊。”罗光外冷内热地说。
  “指导员!我们开到深山里来干什么?听不见炮声,看不见敌人!”秦守本问道。
  罗光有些惊异地望望秦守本,然后用手指在天空划了一个弧形,说:
  “那不都是敌人吗?你们看!这多敌人怎么看不见?”
  张华峰和秦守本跟着罗光的手指,眯矑着眼向空中紧张地注视着,空中尽是山,山上有羊群、有牛,还有牧羊、放牛的孩子,一些小小的马尾松。
  “哪里有敌人?那是牧羊、放牛的!指导员说笑话!”秦守本笑着说。
  “真是好大的眼睛!那么大的敌人看不见,还能打仗?”
  两个人不解地望着罗光黑黑的发着光亮的小方脸。
  “张华峰!你看见没有?我们面前有没有敌人?”
  张华峰想了一想,又抬头望望天空,疑问道:
  “是山吗?”
  罗光把两只手在左右两边的两个人的肩膀上,使劲地拍了一下,大声地说:
  “对呀!我们当前的敌人就是这些大山!我们许多战士就是怕山,魂都给这些山吓掉了呀!”
  “敌人不怕山?他们敢到这里来?来了,用石头块硬砸也把他们砸死!”秦守本狠狠地说。
  “对呀!敌人也怕山,比我们更怕山!我们要不怕山,要征服山,才能把怕山的敌人消灭!你说敌人不敢来?他们也可能给大山吓住了。我看啦,敌人是要来的,因为他们仇恨我们,要想消灭我们。”
  好多人听到指导员在这里讲话,都围拢来了。罗光站立起来,身子依在石墙上,象鼓动上火线进行战斗似地继续说道:
  “我们不怕敌人!我们不怕山!我们要消灭敌人,也要消灭我们心里的山!你们怕山不怕呀?”
  过了好一会儿,周凤山才低声地回答说:
  “不——怕!”
  “你看,他的喉咙有点发抖哩!你们好些人还不及周凤山,连这一声还没有应!”罗光张大眼睛笑着说。
  战士们哄然地笑了起来。
  罗光和战士们走散以后,秦守本和张华峰继续谈着给杨军写信的事。
  “在信上加几句,告诉他部队里来了一批新兵,又想家,又怕山。”秦守本说。
  “那不好!”张华峰摇摇头说。
  “好!他知道这些情形,就会赶快回来!他回来就好了!”
  “他会在医院里焦心。”
  “张华峰!这批新兵真难搞,弄得我夜里觉都睡不着。不象你们班里的新兵好,不说怪话,不开小差。”
  “你怎么睡不着?你夜里看着他们?”
  “不看怎么办啦?不看,能把他们拖到这里?”
  张华峰拉着秦守本的手腕,摇了两下,低声地恳切地说:
  “守本!不要看他们!他们是来革命的。你越看,他们越想跑。腿生在他们身上,他们要跑你看也看不住。”
  “再开呢?已经开了一个呀!”
  “我告诉你,我初来的时候,给班长,就是现在的三排副训了几句,当时心里很难受,为了不愿意挨地主的打骂才来革命的,到这里反而又挨骂,脑子一转,我就想开小差。后来,因为当时的副班长杨军对我好,帮助我,同我谈心,我才没有走,要不是杨军,说不定我就不会跟你坐在这里了。这件事,杨班长跟你说过没有?”
  “没有!”秦守本摇摇头说。
  张华峰这几句话,深深地打动了秦守本的心,他想到班里的新战士,也还有老战士,跟他的中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沟。他跟他们没有谈过心,他在路上常常对他们动火发脾气。新战士王茂生就是好几天来一直愁眉不展,苦着个高额头的长方脸。张华峰的话,也引起了秦守本对杨军更深刻的怀念。杨军真是一块簇新的大红缎子,一点斑痕没有。他这样回忆着:“杨军对我秦守本,真是从心里头关怀爱护,我打坏过老百姓一个花碗,他拿钱出来赔偿。我在火线上,头冒到掩体外面,他赶快叫我蹲下来,接着就是敌人的一颗子弹射击过来,刚巧从头顶上穿过去。不是他,准定不会同张华峰坐在这里!张华峰也是多好的人!涟水战场上下来,一路替我背背包、背枪,现在连他自己有过开小差的思想也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象他那样对待新同志呢?”秦守本想着、想着,心里不禁难过起来。
  “告诉他!我们一定把班里的同志团结好,教会他们打仗的本事,消灭敌人!消灭七十四师!替流血牺牲的同志报仇!”
  过了一阵,秦守本决然地说。
  “好!加上这几句!”张华峰拍着秦守本的肩膀说。
  张华峰把信纸放到膝盖上,加写上秦守本说的几句话。然后,两个人各自写上名字。同声地把写好的信又从头念了一遍,才装到信封里面。
  冬天中午的太阳,站在高高的山顶上。
  峡谷里乳白色的云海,一浪一浪地腾起、腾起。
  张华峰走后,秦守本独自倚坐在太阳地里,享受着冬日的温暖,望着变幻的云海;看来,他的心情要比原来舒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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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一二
  团长刘胜在二十天来,紧张地进行着部队的休整、训练工作。
  沈军长和丁政治委员那天的谈话,在他的心里震荡着强烈的回响。他要把沉重的担了挑到肩上,要对党、对他指挥下的两千个人负起责任来。这一个时期里,从涟水战役带下来的沮丧情绪,似乎已经消除了。
  早晨起来以后,一张油墨未干的红色捷报,送到他的手里,上面的红色大字写着:“峄枣战役大获全胜!国民党匪军整编二十六师、五十一师两个师部,四个旅,一个机械化的快速纵队,共计五万余人,在峄县、枣庄地区被我军全部歼灭。”这是他昨天夜晚从电话里已经知道的消息,可是,这个红色捷报,给了他更加鲜明的印象。又好象是一股浓香的带有刺激性的酒气,猛烈地窜入他的鼻腔,一直钻进到他的脑子里。
  在吃早饭的时候,他嚼了一棵大葱,奇怪!大葱竟是不辣的,他的舌尖上有着甜味的感觉。
  一放下碗筷,便跳上他的白马,奔驰出去。
  他在练兵场和演习阵地上,观察了一番。在山谷里一个人家门口,他碰到三营营长黄弼。
  “你们今天搞什么?”刘胜问道。
  “还是实弹射击!”黄弼回答说。
  “今天夜晚演习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我们的新兵不错呀!有的当过民兵,有的打过游击,射击的成绩很好啊!”
  “又吹牛!”
  “团长去看看吧!”
  刘胜随着黄弼走到八连的打靶场上。
  新战士王茂生正在向竖在山脚下的人头靶立射瞄准,刘胜站在王茂生的身边,入神地瞧着。
  王茂生的身体站得挺直,腮部紧贴在枪托上,屏住呼吸,用两个连续的小动作,扣了扳机,子弹射了出去。接着靶子后面升起红旗,旗语报告说:击中人头的中部偏下一点。
  “再来一枪给刘团长看看!”连长石东根得意地说。
  王茂生又准备射击,正要扣扳机,刘胜命令道:
  “打瞎蒋介石的眼睛!”
  王茂生把瞄准的角度移动一下,然后对准一枪,子弹射了出去。接着射出第三发子弹。刘胜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木板靶子连续地颤抖两下。旗语报告说:人头上部偏左的部位两处被击中。
  刘胜把王茂生拉到自己面前,用惊奇的眼光,在王茂生的身上、脸上仔细端相了一阵,问道:
  “你当过兵?”
  “当过民兵,基干队队员。”王茂生回答说。
  “打过仗?”
  “反清乡打过几次小仗。”
  “枪线从前就打得这样准?”
  “从前步枪打野鸡,两枪中一枪,到这里练了以后,比从前准一些。”
  “今年多大岁数?”
  “二十四。”
  “家里种多少田?”
  “两口人三亩地,土改又分到一亩二分。”
  “贫农?”
  王茂生点点头。
  刘胜伸出粗大的手,在王茂生的肩膀上猛力地拍了一下,王茂生的身子几乎完全没有颤动,两只眼睛紧紧地望着刘胜的长满胡髭的脸。
  “好好地干,小家伙!你的班长呢?班长是哪一个?”
  站在一旁的秦守本说:
  “是我!”
  “叫秦守本。”石东根告诉团长说。
  “天目山的,我认得。你的枪法怎样?”刘胜问秦守本道。
  “不及他。”秦守本回答说。脸孔立刻胀红起来。
  “要向他学习!向他学习,知道吗?”刘胜着重地说。
  “知道。”
  “知道什么?”
  “向他学习!”秦守本大声地但是嗓音颤抖地说。
  在靶场上又看了一阵,查询了营里夜晚攻防战斗演习的准备工作情况,刘胜兴奋而又满意地回到团部。
  “小蒋的机械化部队被消灭啦!人家可发了大洋财呀!”团政治处主任潘文藻走进刘胜的屋里,用他那尖细的带着鼻音的声音说。
  刘胜脱下带有马刺的长统皮靴,拂拭着身上的灰尘,对潘文藻的话没有介意。
  “这一仗打得好呀!缴了大炮、小炮好几百门啦!”潘文藻为着唤起刘胜的注意,把字音咬得十分清楚,语尾拖得很长地说。
  “眼红吗?那是人家的本事!”刘胜冷笑着说。
  “能不能向上面提一下,把他们的炮拨几门给我们?”潘文藻走近刘胜一步,征求同意地说。
  “好意思?说得出口?”刘胜怀着反感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都在一个大家庭里。将来我们有缴获,也可以拨给别的部队呀!”潘文藻仍在说服刘胜能够同意他的意见。
  “我不做叫化子!”刘胜衔着没有燃着的香烟,把一根擦断了的火柴棒抛到地上去,忿忿地说。
  “没有炮呀……”潘文藻见到刘胜神情不好,停住不说了。
  刘胜眯矑着眼睛,忍耐着等候潘文藻说下去。
  潘文藻终于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现在的战争,武器的作用越来越大。我们不能不承认这一点。要是没有炮呀,苦是有得吃的。”
  “就是苦到没有饭吃,我也不去讨饭吃!”
  潘文藻摇摇头,走了出去。刘胜的眼睛瞪着他的背影,哼着鼻音说:
  “小米加步枪,穷人穷干法!”
  刘胜从打靶场回来的兴奋情绪,几乎给潘文藻折磨掉了。但是潘文藻的话,同时给了他新的刺激,那就是别的部队打了胜仗,有了重大的缴获。“我们自己呢?我们的缴获呢?”刘胜心里自然地发出了这样的问题。他完全不能同意而且厌恶潘文藻的意见,在他看来,那是一种“乞讨”的行为。但是几百门大炮、小炮的缴获,两个整编师四个整旅和一个快速纵队的全部歼灭,却又不能不对刘胜起着强烈的诱惑作用。
  他疲乏地躺在床上,觉得心里有些发痒。
  和战斗分手了一个多月的刘胜,这时候,突然感到战斗的饥渴,二十天来的练兵成果,新战士王茂生连发连中的射击成绩,在他的思绪里激起了银色的浪花,峄枣战役的巨大胜利,匀起了他的战斗的馋欲。他从床上跳了起来,赶忙地穿上他的长统皮靴。
  “‘小凳子’!”他呼喊着他的警卫员邓海。
  “什么?”邓海在远处问道。
  “备马!”刘胜大声叫着。
  他打算马上到师部去,了解一下最近的战争形势,提出他的战斗要求。
  马匹没有备好,村外山脚下面的大路上,有五匹马直向团部住的村子奔来。刘胜举起望远镜,看到骑在马上的是军长沈振新、师长曹国柱和他们的警卫员。
  刘胜走到村口,把沈振新和曹国柱迎进村子。
  “到哪里去?”曹国柱问刘胜道。
  “正想到师长那里去。”刘胜回答说。
  “那就不用劳驾了,我们到你这里来啦。穿这样漂亮的马靴,胡髭为什么不刮刮光?”曹国柱对刘胜打趣地说。
  “皮靴是冯超救济的。”刘胜笑着说。
  “啊!你现在是难民?”曹国柱哈哈大笑地说。
  在刘胜住的屋子里,沈振新、曹国柱和团的干部们交谈着。
  “你们的队伍练得怎么样呀?能打不能打?”沈振新问道。
  “有任务吗?能打!”刘胜回答说。
  “你说说看,训练的成绩怎么样?”沈振新继续问道。
  “爆炸手一共训练了一百二十八名。手榴弹掷远,新老战士平均三十八米,步枪、机枪射击和榴弹掷高的命中率也不错。”刘胜说到这里,把他在八连打靶场上看到新战士王茂生三发三中的情形,有声有色地描叙了一番。
  “政治委员,你来了个把月啦,情况摸得怎样?”沈振新对陈坚发问道。
  “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