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作者:
浪剑飞舟 更新:2021-12-21 19:00 字数:4829
房东阿姨客气的很,收了钥匙放进一个信封里,进房间取了押金给她,嘱她以后来S城的时候有空来坐坐,并有留饭之意,她谢过好意,借以赶车为由拒绝了。然后便是长途的奔波。
天空阴阴的,没有雨丝,更不见雪影。
火车上,打开手机看新闻,M省大雪封道,这两日才稍减小一点,路面得以疏通。双颜撇头,玻璃上雾气升腾,往里望出去外面一团灰蒙,看不甚清楚。
作为M省的邻城,S城,虽说也下雪,却不似M省的“万里急雪飘,踪迹鸟飞绝”那样——要么不下,一下就漫天漫地昏天黑地下个不停。它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放空状态——不下雪却也不见阳光,就像今天的天气,一笼的铅灰蒙罩,下雪的时候呢,也只是细雪纷漫,说不出的柔情似水。
双颜不喜欢M省的昏天黑地,也不喜S城的柔情似水,总之,她不喜欢冬天。尤其是现在这样,一个人,在极寒的冬日里,从一座城迁徙往另一座城
一个人的冬天,无端端的冷意。
然而,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人逼迫,心情所致,更不可能怨得他人,只能怪一怪这出门不利的天气。
回来之前没有通知父母亲,看到大堂以及两旁偏屋的老式木门上用铁链链起的锁时才恍恍然觉察出情况不妙。
天色已入暮分,雪依旧毫无停息之势,举目铅色的旷宇,一朵朵、一团团、一片片,铺天盖地,蜂拥飘洒……乡野的寒气伴着夜色穿透衣料丝丝入扣的刺进肌肤,双颜不自主打了一个寒战,用手轻轻抱了抱手臂。
雪终于逐渐停了。
天际边升起半轮月亮。
水泊般明净的月光破开云层,顿有一种云开雾霁之感。
给父亲去了一个电话,那里喧闹烦扰,电话里头父亲告诉她今天在婶婶家里吃饭,雪大,恐是回不来了,让她晚上记得关好窗户,又叨叨地交代了一些其他事情,还没讲完,话筒就让旁边的母亲抢了过去。
母亲一直上心着她与那位刘先生的事情,这回电话里告诉她那天她回去以后与婶婶两人专门为了她上了一趟刘家,好说歹说才肯使人家刘先生原谅了她,现在她回来了理应再亲自登门赔罪不可,千叮万嘱地让她把握好这次机会,万不能再向上次那样拂了人刘先生的面了。
母亲在那头说的兴趣盎然,双颜在这头听的痛心疾首,心里默默地想,妈,您女儿就这么嫁不出去,非得你死活塞给别人去的?
父亲在旁听着,实在听不下去时,插话道,“我的女儿再不济,想娶的也不是没有,你这么厚着脸皮强塞的,你让颜颜怎么做人?我觉得如若那刘先生真就看上了颜颜,我们家颜颜那里也不见得看的上别人……”
父亲的话还没讲完,就遭到母亲的一通谩骂,“你懂什么?!现在像这种条件优渥的婆家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女儿不济?你女儿就是不济!我像供祖奶奶一样供着她吃供着她穿还供她念书,都二十八人了我怎么不见她给我带回来一个比人刘先生条件更好点的?还有你指的那些想娶的是邻村那个痞子三家的老二还是汪海家那个傻子再还是你那朋友的侄子?你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呀,颜颜好歹是个大学生吧,你就让她嫁给些连小学都没毕业的?……”
母亲骂骂咧咧的还在继续,双颜在这边悲哀的同情父亲,一边为他默默祷告,按下免提,把手机放在一旁桌子上开始收拾整理。
父亲的酷刑终于到期,然后是她这边的,唠唠叨叨了半天,她呢,有口无心地应和几句,美言几句,终于将母亲服侍稳妥,那里才说了几句诸如衣服多穿点的题外话总算挂断电话。
双颜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安下心来整顿。
她带回来的东西不多,去除枝枝蔓蔓的琐碎,只随身携了些衣物和必需品以及几本书别无他物。
动作的手突然顿住,视线被压在箱子底层的一件东西吸引。
一只式样简单却大方的男士皮夹。
这件忘记交还的东西,就在她已经快要淡忘的时候,忽然出现。
回来之前做整理时怎么没发现它呢?
她伸手翻几下,它被几本书夹在中间,好似三文治,放书的抽屉是走之前最后才整理的,匆忙之下,没发现也不奇怪。
指腹沿着皮质表面的纹路轻轻摩挲,打开外层翻盖,内里还是如上次所见,只是……原本应是平整的表面却触到一个不仔细看不易发现的凸面,然而指尖末稍神经还是能敏锐的察觉到,手指在那一片区域慢慢摸索,发现里面竟暗藏着另一个隐秘的套层。
翻开套层,入眼的是塑层后面长发翩翩的女孩明媚的笑嫣。
白皙明净的脸庞,星子般明亮的眼睛,还有,不知愁的笑颜……
仿似隔了千山万水,万水千山的距离……
这是一张五年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是彼时正上大三的她。
她怔怔愣愣地看了好久,突然想,如果没有十三年的羁绊,如果她没有经历那两年,如果所有发生的一切庄生、孩子都不曾有过,那么是不是他们就能少走很多弯路,就能少一点磨难,就能……不会这么辛苦……
可是这一切的如果只是假设,时间涤荡早在心里刻下了难以抹除的沧桑印记,她早已不是五年前单纯美好执着快乐的顾双颜,而他,也已不再是她记忆深处“远山水迢迢”的清隽男孩。
他们都不是当年的曾经。
却执着地想找回当初的模样。
可是,这张照片是如何到他手里的呢?她记得,这照片是当年师兄毕业时候说要留下点什么作纪念,于是不常拍照的她特意借来照相机让小洁在树下为她拍的,怎么会出现在他的皮夹里的呢?
将照片从夹层里面取出来,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掉下,弯下身去捡。当看清薄薄一寸照里面容秀丽恬静的小女孩时,整个身体僵硬的再动不了分毫。
适才起身带来的晕眩让她不得不扶住一旁的床架,手里紧紧捏着他的钱夹、她的相片,闭着眼睛感受着如潮汐般一阵接一阵的暗黑无力。
这张照片是什么年份的她毫无印象了。单从表面看亦是推算不出一个大概,因为保存照片的人很有心,在外面套了一层薄薄的塑膜,时间久远的物品,连泛黄的印记都不曾留下。晕黄的灯光下,她看到上面还留着钢印,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翻到背后,上面印着黑体的字红色的章,像是从什么地方匆忙撕下来的。
她笑一笑,眼尾的褶皱在光下闪闪发亮,细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泪光闪烁。
一滴泪落在透明塑膜上,凝着光,像宝石。
她抖一抖手,那泪珠顺着平滑的塑膜表面掉在地上,氤氲开去。很快又有一滴,又有一滴,止也止不住地掉落下来,在地板上,氤氲成最繁盛的花事。
棉质拖鞋踩在老式木构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迟暮老人发出的呻/吟。
打开窗户,月光铺洒进来。
望下去。
天光如水,遍地似银,广袤空寂的雪夜,宁人的冬日。
从她的房间一眼就能看到他家的院落。此时被银银新雪覆盖。
那里已有很久没有住人。
因有人定期看护,夏春日里院内草木从不曾有衰败的迹象。
很多年前有一天,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拦住那位从他家院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连弯都没拐的直接问道,“你是他家里什么人吗?”
那位牵着自行车被一个姑娘家莫名其妙拦在路口的大叔奇怪地看着她,告诉她他是别人雇来看护他家院落的。
她单手托着下巴,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深陷在回忆的泥淖里无可自拔。
静谧的夜晚,起伏难安的心绪慢慢平息。
屋前门的那棵大树,隔着石墩的矮坡,积着白雪的叶曼,一年四季脆青欲滴,风一吹,“哗啦“一下,大片的白皑掺着冰晶从树杈间滑落,掉在路边、石缝里、和在泥里,与没有融化的白雪一起,在透过树杈缝隙洒下来的月辉之下,慢慢融成更多的冰晶或水状。
又一下“哗啦“掉雪声将她的思绪重又拉回,放在外面的手已经冻的僵硬,虚虚握拳置于唇边暖气,然后合上窗户,将月华挡在窗外。
小心将相片重新放回夹层里,心底某一处柔软到极处,彷如有猫咪的爪子轻轻抓挠,痒痒的却无限柔和。
她想,爸爸说的对,别说现在那刘先生看她不上,如若有朝一日真看上了,她这里也不见得看的上他的……因为,她看上的那个人,比那位刘先生却不知好了几千万倍……
此生只此一位,她的心本来就只有那么点,再多,无处安放。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当年(二)
乡村的清晨早早到来。隔着薄薄的床板,鸟儿觅食的欢叫声在梦里也听的这么清晰,双颜下意识屈起眉心,痛苦地抓起一只被角蒙了头翻身继续睡。
一线阳光穿过床板缝隙在房间地板上打下一道道波纹状的光影,晨曦的光束中细小的尘埃轻扬飞舞。
朦胧中听到楼下母亲大着嗓门叫父亲把院前的积雪清扫成堆,然后是踢踢踏踏凌乱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妇人耳语声,院子里清扫积雪的声音,夹杂着陌生男音的交谈声,一时之间,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连阳光也加入到扰她清梦的队列中来了,光线从桌旁边的地板上悄然移向她的床上,她被这一束光刺的不得不睁开眼来,眼睛张开的刹那,看到满屋子的亮堂,一瞬间才惊觉原来已经回家。
躺在床上,仿佛做了一个长长久久的梦才刚苏醒的样子。梦里她真的考上了F大,然后毕了业,去了西藏支教,再然后出国去伦敦,失忆以后和自以为喜欢的人度过了幸福美好的两年,那人入狱,她的生活瞬间从天堂掉到地狱,刺激之下部分记忆恢复,接着就回了国,与他重逢,分分合合,坎坷辛路直到梦醒都未曾走至尽头。
有些累,才知回忆最伤。
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梦该有多好啊!
起身下楼。
楼下果然有客。是婶婶和堂哥。
知她回来,两人脸上也没多现惊讶之色,倒是她这个堂哥已有些许年未见,因着双颜就这么一位哥哥两人年龄又相近加上她以前的性格本就居男孩多点,两人的关系在其他姊妹中算是最好的,所以这次见面不觉分外亲热。
双颜的堂哥叫顾凤宝,顾是姓,凤取自婶婶的小名,这宝就是宝贝的宝。当时并未多想,觉得这名字省事又叫的响,不想日后常常让人误以为是个女孩家的名儿。
小时候每当与堂哥拌嘴时双颜便常以此名笑话他,拉眼皮扮鬼脸,“凤宝,这不是女孩的名吗?哥哥明明是个男孩呀?是不是投错胎,错投成了一个女胎,呸呸呸,不对不对,应该是男胎。哈哈哈!”气得那顾凤宝吹胡子瞪眼睛追得她满院子跑。
现在说起当年调皮事,双颜只会抿着嘴笑,再不似当初那个无论什么场合只觉得好笑便不分轻重的“咯咯”笑个不停的疯丫头了。
晨光逗留在她的鬓角处,细软的发丝泛着淡淡微光,薄光之中风瑟瑟吹,愈加显出几分清冷,几缕乱发拂在面上,她自然地伸手别在耳后,抬起头,逆光中望着哥哥,嘴角的笑影还在,却在末梢渐渐凝固。顾凤宝望着她,眼睛动了动,心也跟着动了动,就在刚刚,在她举手投足之间他才恍然发现面前这个女孩,他的妹妹,再不是十多年前那个跟着他满村跑的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了。
她已经长大了。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良久,他才轻轻问她,和着风呼啸在耳畔,他的声音也在耳畔,“隔壁那小子,你有没有联系了?”
她喜欢顾溪的事情,哥哥是知道的。源于一次打赌事件,具体为的什么事情打赌,双颜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的赌约是输者要接受赢者开的任何一个条件。双颜当时没想太多,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会输,就算是输了他也开不出什么过分的条件,因为在那时哥哥家家境还算不错,他看上去也不愁吃穿的样子,单纯的顾双颜没往坏处想。
可想而知结果她输的彻底,然后讨饶地巴巴望着哥哥求他给她一次洗心革面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