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作者:
尘小春 更新:2021-12-16 18:28 字数:4858
我离开的时候,也许正是人们去餐厅吃饭的时间。走廊里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儿,而且大厅里的人也所剩无几。我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外面已经是晚上了,大楼四周的排水沟水都满得溢出来了。这种气味儿很难闻,那些干枯的草地又一次被水淋湿了。大雨就像一盏明亮的照明灯一样。我把领子翻起来,把挎包顶在头上,然后匆匆地钻进雨中。
我神色慌张地往外跑。感觉到身后有一个人端着火焰喷射器在追赶我。我应该把眼镜摘下来看看周围的动静,但是我不敢放慢脚步。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样,人行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我不必为脸上的化妆担忧,幸亏这次我没有涂睫毛膏。我想去把脸擦一下,但是手指上沾满了化妆品,最终弄得一塌糊涂。幸好雨下得特别大,在距离三米之外的地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像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冲进一片珍珠织成的雨幕中。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仍然没有放慢脚步。雨哗哗地落下来,我啪嗒啪嗒地奔跑着,雷声隆隆地响起来。雨点笔直地倾泻下来,鞭打在我的脸上。有一些雨点被我咽下去了。我正在去赶乘一列开往地狱列车的路上。我全身都在冒着水汽,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大街上到处都能听见我拼命喘气的声音。当我从一盏路灯下经过的时候,灯光一下子就变成蓝色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突然遇上了一辆汽车。我本来可以先过去,但是我停下来让它开过去。我趁机把假发套扯下来,然后继续往前跑。这场暴风雨仍不足以扑灭我胸中燃起的大火。虽然我拼尽了全力,但是我必须强迫自己跑得再快一些。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发出的呐喊实在太惊人了。我之所以要跑,并不是因为我杀死了贝蒂,我之所以跑是因为我渴望奔跑,我之所以跑是因为我不需要别的东西了。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条件反射,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应。看起来我并没有干什么违心的事,难道不是吗?
第八部分第27章 37°2(1)
警察对这件事根本不感兴趣,至少我没有发现他们当中有谁曾流露出这种迹象。一个疯狂得可以把一只眼睛抠出来的人,最终吞下一大堆纸巾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显然他们不会对这种结局感到大惊小怪。不过,在我去公司打劫的那段日子里,据报纸上说,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几乎每个角落都设置了关卡。针对眼前这件事,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即使我再干五百回,他们也不会惊讶地从椅子上蹦起来的。
对我来说,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一个真正的爱情故事,最终怎么可能在警察局里划上句号呢?一个真正的爱情故事,是永远不会完结的。而且,它也决不像所有愚蠢的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简单。你一定会期待着飞得更高一些,而你脑子的思想却轻如鸿毛……总之,直到今天也没有人来找过我的麻烦。没有人令我感到不安,我可以放心地睡个安稳觉了。
最让人感到头疼的是,我要尽可能避免在隆重的葬礼上发生任何意外,不管人们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可怕,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他们与医院掌握着所有的细节,我几乎什么都做不了。最后他们将她火化了。我总是让她的骨灰陪伴在我身旁,而且我不知道能用它做些什么,当然这是另外一回事。
我腾出一点儿时间,给埃迪和丽莎写了封长信。我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向他们讲述了一遍,只字未提我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我请求他们原谅,毕竟我没有及时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同时希望他们能理解,因为我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最后我对他们说,盼望着能尽快与你们见面。还有一件事:这段时间我不想给任何人打电话。吻你们。在我去邮筒发信的路上,我发现天气又开始变得可爱了。沉闷与潮湿的盛夏已经过去了。天气晴朗而干燥。回家的路上,我的手里又攥着一个冰激凌。可以肯定地说,只有一个。
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可笑,不过有时我还是动手烧两块牛排,或者提前为她把浴盆里的热水预备好,然后在饭桌上摆出两套餐具,要么就在屋里大声地说话,而且我总是开着灯睡觉。有很多细节感觉就像是在阴间一样,所有悬挂在树枝上的小东西,隐隐约约的,就像一块带花边的连衣裙上的碎片似的。每次遇见这样的东西,我都会愣在那儿,痴痴地望着它出神。当我不幸把壁橱打开的时候,看见里面全是她的衣服,立刻就觉得嗓子被哽住了。每次我都尽量去回想一下,是不是痛苦的感受比以前少一些了。其实这种状况是很难讲清楚的。
不管怎么说,我毕竟还没有死去。一天早晨,我跳到磅秤上称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体重只减了三公斤,这简直太可笑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狠狠地咬自己的手,但是这不会让人变得消瘦起来的。我的气色甚至没有太多的改变。有些人,当他们从你身边消失的时候,会令你觉得难以忍受。贝蒂却正好相反,她把一切都留给了我。所以当我觉得她又出现在我身边时,我一点儿不感到惊讶。时下当一个姑娘写书的时候,往往会用大量篇幅去讲述她如何让某个男人拜倒在她的脚下。幸好我现在会避免与她们发生冲突,并且不再到处大吵大嚷,这样她们就不可能再干傻事了,这也是一种寻求安宁的生活方式。我一定要拼命地大声喊出来,就是这个姑娘给了我一切,我真不知道失去了她该怎么活下去。不过眼下我无法把这一切大声地向别人倾吐出来。是的,我还想再重复一遍,正是这个姑娘给了我一切……这让我联想到一只小鸟的啁啾,它开始接近一队幼稚的巡警了,然而我没有为此紧张得脸红起来。遗憾的是,我已经过了这种天真的年龄了。
我一个人独处了几天,任何人都不想见。为此我向鲍勃和安妮解释了一下,让他们不要来打扰我。鲍勃想拎着一瓶酒过来找我,我告诉他,不管谁来敲门,我都不会开的。我决定过几天就撤退到山上去。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我能清静一下。我把电话线切断了,电视整天开着。一天早晨,我收到了书稿的校样,需要赶紧修改一下,于是我改变了主意。毕竟这也是她所期待的东西,我的行动有点儿迟缓,说心里话,也许正是这件事最终让我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当我重新翻阅那些记事本的时候,我可以从头到尾地再看一遍,把其中的几个句子再仔细斟酌一下,当我体验着他们发出的奇异的芳香时,当我看到它们像孩子一样在阳光下嬉戏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虽然我步入文坛所走过的路充满了艰辛,但是我已经走出了低谷。未来似乎完全把握在我的手中了。
第八部分第27章 37°2(2)
确实如此,第二天我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化是从我躺在床上舒展身体时开始的,接着当我起床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了。我平静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脸上露出了微笑。我到厨房里坐下来喝杯咖啡,这样的举动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更多的时候我会端着一杯咖啡,站在某个地方或者靠在水池边上。我把窗户打开,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于是我跑出去买一些羊角面包。这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为了能出去兜兜风,我特意到镇上去吃点儿东西。自助餐厅里人声鼎沸,女服务员的胳肢窝底下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我和贝蒂以前干过这活儿,所以对这行太熟悉了。我坐在一张小桌旁吃我的土豆炖鸡肉和苹果馅饼。我花了很多时间,注视着四周的人们。生活就像一股奔腾的激流一样。我不想在伤口上再扎一刀了,这简直就是我守候着贝蒂时的情景,就像一股奔腾的激流一样,想到这里我变得豁然开朗了。如果我可以选择,那么我希望她仍然活着,这一点当然无庸讳言,但是我必须承认,事实上她并没有远离我。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再钻牛角尖儿了。于是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心里想着,还是把座位留给那些正在挨饿的人吧。
我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的路上,我遇上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她正在隔着橱窗往商店里张望。她伸出双手遮住玻璃上的反光,几绺闪亮的金发垂在她的胳膊底下。我掏出钥匙插进锁眼儿里,她立刻直起腰来。
“噢,我以为这家商店已经关闭了呢。”她说。
“没有,”我说,“为什么要关闭呢?如果没有开门,那只是因为我向来不太守时罢了。”
她看着我,呵呵地笑了。我觉得自己很愚蠢,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我已经忽略了它的存在。
“那你一定陷入困境了。”她笑着说。
“是的,不过我正在想办法补救呢,我采取了一些新的措施。你想进来看看吗?”
“好的,可是现在我恐怕没有时间了……我会再来的。”
“随便什么时候来都行,这个星期我每天都在这儿。”
当然,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姑娘,不过从那天起,生活似乎又变得充满阳光了。那天,我把电话线重新接好了;那天,我微笑着把脸贴在她的一堆体恤衫上;那天,当我看见一包纸巾时浑身不再发抖了;也就是那天,我明白了人生的课程永远不可能结束,而且台阶永远看不到尽头。在上床睡觉前,当我把一个西瓜切开的时候,我扪心自问,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些什么呢?我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笑声,这声音是从放瓜子的地方发出来的。
贝蒂死后大约过了一个月,我的书出版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的合作伙伴是个效率很高的人。但是他目前仍然是一个小出版商,而且我碰巧赶上了他最清闲的时候。一天早上,我终于发现这本书摆在我的面前了。我把它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抚摸着,我翻开这本书,闻到一股油墨的清香,接着我用力在大腿上拍了一下。
“嗨,宝贝儿,看看最终我们等来了什么。”我喃喃自语道。
鲍勃决定要庆贺一下,于是他把孩子交给母亲照看着,我们出去做了一次短程的郊游。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他们就开车把我送回家了。后来他们对我说,我们真的不知道,当时你到底应该大哭一场呢,还是应该放声大笑。我回答说,我怎么会知道呢。在生活中,有时候你很难搞清楚,你是在参加一个葬礼呢,还是在出席一个孩子的受洗仪式。由此看来,作家并不比其他人聪明多少,千万不要认为他们的脑子比别人的发达。至于我自己,尽管我已经成为一个作家了,不过我还是与大家一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除了那些大家经常遇到的问题之外,还有更多的东西让我感到很迷惘。对于一个有点儿萎靡不振的作家来说,必须要有一种圣克里斯托弗式的精神。
第八部分第27章 37°2(3)
后来,有人在当地一家小报上撰文说,我肯定是个天才。我的出版商把这篇文章转给我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把其他的文章寄给你,那些评价确实很糟。在一个地方受到赞扬,在其他的地方却招来一片嘘声。就这样,夏天在一片平静中度过,而且我重新找回了生活的节奏,彻底从阴影中走出来了。商店又恢复营业了。我在二楼安装了一个门铃,当有人打开商店的大门时,它马上就能提醒我。这种情况不是经常发生。虽然我不止一次地考虑过离开这里,但是最终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再过些时候,等我把书稿完成之后,当冬天来临的时候,也许我就不这样想了。现在,我只想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白天,房子里的光线太奇妙了,除了那些大块的光斑之外,你还能找到一些阴暗的角落。这样的氛围一定会让你惊叹不已。对一个作家来说,这是最理想的环境了。
黄昏时分,我会出去溜达一会儿,如果心情不错的话,我还会到露天咖啡馆坐一下。我懒散地坐在那儿,默默地注视着那些飘忽不定的眼睛,这样可以让我放松一下;我听见其中一些人在低声交谈着,我慢慢地吮吸着饮料,在我决定起身回家之前,把杯子里最后一点儿饮料分成几十次喝下去。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去做,确实没有任何人能约束我了。
自从我把电话线重新接好之后,埃迪就经常打电话过来。
“该死的,最近我们忙得不可开交,不能去乡下看你了……”
他几乎每次都重复这样的话。然后丽莎把电话接过去,对我说她很想念我。
“我很想你。”她说。
“是的,丽莎,我也一样……”
“好好地守护着贝蒂,”她接着说,“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