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尘小春      更新:2021-12-16 18:28      字数:5041
  我不能等着她像火箭一样飞出去。我拉着她,从屋里出来。然后我回去把门锁上,这时我发现她已经往下跑过了四分之一的路程了。
  感觉我好像站在一个淋浴下面,两个阀门儿都已经开到最大了。我把钥匙塞进口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出发了。我希望半路上别再像上次那样栽跟头了,不过说实话,地上确实非常滑,上面淤积了两公分深的雨水。
  我的头发全都淋湿了,身上也找不出一块没有沾水的地方了,我用一种令人吃惊的速度往山下冲去,看上去就像是奋不顾身地冲进浴室里一样。那些来自地狱的狗都尾随在我的身后,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贝蒂在前面领先了很长一段路。我看见她头上顶着银色的睡袋,像一块铝片似的,踉跄地朝着汽车奔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再过一秒钟,她就脱离险境了。刚想到这儿,我脚底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但是我左手向后用力撑着地,身子一歪又站起来了。我差不多要摆脱困境了。之后我又伸出了右手,尽可能避免再像刚才那样跌倒。不过,我的收音机却脱手了,在空中划了圆弧儿,然后掉在一块岩石上。
  收音机的中央裂开一个窟窿,一些五颜六色的铜线从里面露出来。我喊了一声,虽然我的嗓门很大,但是雷声彻底盖住了我的声音。我抓起收音机,脸上露出一种无奈的愤怒,尽可能把它扔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感到很沮丧。我甚至不急于把剩下的一段路走完,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触动我了。
  我坐在方向盘的后面,让刮水器来回摇摆着。贝蒂还在抽噎,不过她看上去已经好多了,她拿出一块餐巾纸,擦去头上的水。
  “像这样的暴风雨,我还从来没遇见过呢。”我说。
  这件事是真的,而且那地方确实让我破费了很多钱。但是,我忘不了我们脱离了险境,损失毕竟是有限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凝望着窗外。我弯下身子,看看她望见了什么。我们隐隐约约看到山顶上的小屋,泥泞的洪水从斜坡上流下来。土地的颜色逐渐褪却了,大地像钻石的粉末一样闪着亮光,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总的感觉更让人联想到一个下水道的出口,一些脏东西不断地从里面流出来。我没有吭声,把汽车发动起来了。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们回到了镇上。雨已经停了。我们遇到了一个红灯,贝蒂打了个喷嚏。
  “为什么我们总是这么倒霉呢?”她问。
  “因为我们是一对可怜虫。”我笑着说。
  第六部分第19章37°2(1)
  又过了几天,一天上午,我又回到山上的小屋,在房顶上铺了一层油毡纸。我一个人默默地干活儿,周围一片寂静。完事之后,我又行驶在寂静的公路上,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当地一家电台的时尚节目,喇叭里发出一阵阵劈哩啪啦的噪音。
  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贝蒂正忙着把家具的位置调换一下。
  “你听说了吗?”她问,“阿尔切被送到医院去了!”
  我把夹克衫扔到一把椅子上。
  “妈的,到底出什么事啦?”
  我帮她把长沙发推了一下。
  “真要命,他把一锅煮开的牛奶碰翻了,全都洒在了他的膝盖上!”
  我们把桌子搬到了隔壁的房间里。
  “你走了没多久,鲍勃就打电话叫救护车了。他想让我们下午帮他把商店照看一下。”
  我们把地毯挪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铺好了。
  “该死的,这孩子整天晕晕糊糊的。”我说。
  “你错了,不是这么回事儿。他是因为担心保姆在路边磨蹭时间,才惹出这样的麻烦。”
  她往后退了一步,看看房间里整体的效果如何。
  “你觉得怎么样,喜欢这样安排吗?”
  “还行。”我说。
  “这样会有点儿变化,对吗?”
  下午我们在床上亲热了一会儿,接着我就感到无精打采了,于是就躺在床上抽烟,当贝蒂擦窗户的时候,我抱着一本书啃起来。当钢琴销路不错的时候,我们就不必着急上火了。空闲的时候,你绝对有功夫去拜读《尤利西斯》,而且不会在书里折起很多角儿。总之,我们对这种生活感到很满足,我们买东西全都用现金付账,而且根据我们的需要,想用多少桶汽油都可以。埃迪从来不过问钱的事儿,只是要我们维持商店现有的客流量,每卖出一架钢琴,就及时补充好库存。这些我们都做到了。除此之外,我还要忙着到处送货,这笔钱就落入我自己的腰包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账目搞得太复杂。
  值得一提的是,有时我们甚至还能得到一些预付款,这笔钱差不多够我们一个月的开销呢。生意能做到这种程度,我觉得就什么都不愁了。就算再找不到活儿干,身上还会有几个吃饭的钱呢,不过对我来说这早就是家常便饭了。提前一个月为自己的生计作打算,就好像是给自己提前挖好一个防空洞似的。我很难再奢望能拥有比这更好的生活了,我再也不想逃避现实了。
  所以我不会感到坐立不安了。我看着贝蒂靠在窗户边上修指甲,当她的影子映在墙上的时候,指甲上也涂上了一层非常刺眼的红色。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儿。
  “这要等很久才会干吗?”我问。
  “不,根本不用。我要是你的话,到商店开门的时候就赶快过去看一眼。”
  时间还来得及,我从床上跳起来把裤子穿好,然后在她的脖子上亲一下。
  “你真的认为一个人就能应付得了吗?”她问。
  第六部分第19章37°2(2)
  “没问题。”我说。
  这时候,已经有四、五个女人站在路边等着了。她们透过商店大门的玻璃往里看,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还不开门呢,她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我从后院拿了把钥匙,然后就匆匆地走进鲍勃的房子去了。我在厨房的地板砖上发现了一滩牛奶,里面躺着一只玩具狗熊。我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放到桌子上。此刻牛奶已经凉了。
  楼下的情况似乎已经沸腾起来了。我匆匆地下了楼,先把店里的灯点亮。女人们纷纷摇着脑袋,其中那个长得最丑的女人,为了让我看到她的手表,还故意把胳膊伸到我的面前。我赶紧把店门打开了。
  “大家沉住气儿,别着急。”我说。
  当她们拥进来的时候,我躲避到商店的一个角落里。等到最后一个人进来时,我已经坐在收款机后面了。我想起了阿尔切,还有那只浑身湿漉漉的小熊,此刻它面无血色地躺在厨房的桌子上。
  “你能给我来一块馅饼吗?”
  “当然可以。”我说。
  “老板呢,他还在这儿干吗?”
  “他会回来的。”
  “嘿,当心点,不要把你的手碰到我的馅饼上!”
  “噢,真该死,”我说,“对不起……”
  “好了,那就再给我换成两块火腿吧。要那种圆形的,因为我不喜欢方的。”
  余下的时间里,我都在用刀把一些东西切成片儿,然后马不停蹄地从这家商店再跑到另一家去,好像自己长着三头六臂一样。不知为什么,我开始能理解鲍勃了。我意识到如果我天天都干这样的活儿,就没有旺盛的精力去碰女人,晚上我感兴趣的事就只有看电视了。也许这样说有点夸张,尽管如此,有时候生活确实向你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景象,不管你望哪儿看,到处都是疯狂与荒谬。这是一幅多么动人的画面:你一天天活下去,等待着衰老、生病和死亡,这简直就是走向一场暴风雨,每往前走一步,我们与黑夜的距离就更近了。
  卖完最后一公斤西红柿,我就打烊了,我的状态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我面无表情,这种反应把你拖进无底的深渊,如果你不去对别人点头哈腰的话,那么你的心就会被恐惧牢牢地抓住。我转过身去,一口气吃下三根香蕉。然后,我觉得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于是就到楼上启开了一瓶啤酒。我发现还有点儿时间,就去把地上的牛奶擦掉,然后把小熊洗干净,夹住它的耳朵,把它挂在浴缸上晾干。它的脸上露出一种虚假的微笑,与今天的感觉完全相符。我在它的旁边坐了一会儿,把余下的啤酒喝完了。不过在觉得耳朵有点儿不舒服之前,我已经离开了。
  到家的时候,我发现贝蒂躺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一只约有一米高的大象。这是一只长着白色的耳朵的红象,外面包着透明的塑料纸。她用胳膊肘支撑着坐起来了。
  “如果我们去医院看看他,也许会让他高兴起来的。瞧瞧我给他买了什么……”
  熬过了刚才那段让人难以忍受的时间,我发现房子里洋溢着一种愉快的气氛,我很想静静地沉浸在里面,去仔细体味一下。但是眼前这只摆在客厅中央的红象,让我的想象全都化为一片乌有了。它稳稳地竖立在那儿,纹丝不动。
  “好的,我们走吧。”我说。
  不过我还能去朝她眨一下眼,这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走之前你不想先去吃点东西吗……你不觉得饿吗?”
  “不,我肚子不饿。”
  第六部分第19章37°2(3)
  我让贝蒂开着车子。我把大象放在腿上,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对自己说,当人们把一杯绝望的酒端到自己嘴边的时候,那么他们就不会因为酒后的不适而感到震惊了。街上的灯光呈现出一种无名的狰狞。我们把车停在医院的一个停车场里,然后向门口走去。
  当我们从门口穿过的时候,我竟然意识不到自己在干什么。其实,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到医院来了,我知道这里的气味儿,所有的人都穿着睡衣走来走去,我甚至还知道死人的样子有点儿奇怪,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所以当我听到耳朵里嗡嗡响的时候,没有人比我更感到惊讶了。我觉得自己的腿都绷得紧紧的,同时又有些发软,我身上开始出汗了。大象突然摔在地板上。
  我看到贝蒂在我面前用手比划着,她在朝我不停地说着什么,除了能感觉到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之外,我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倚在一面墙上,感觉糟透了。一道冰冷的栅栏从我的脑子里闪过,我很难再保持身体的平衡了,脚下一滑跌倒了。
  几秒钟之后,渐渐地又能听见一点儿声音,最后完全恢复过来了。贝蒂用一块手绢儿给我擦了擦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人们依然在来回穿行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我们。
  “噢,这不会是真的吧,你到底怎么啦……你真的把我吓坏了!”
  “是的,也许是因为我吃了一些不消化的东西。一定是那些该死的香蕉……”
  当贝蒂去问讯处打听情况的时候,我从自动售货机上取出一瓶可乐。我什么都弄不明白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香蕉的缘故,或许是一种有更深层意义的预兆。
  我们一起上楼,走进一间病房。屋里的光线不是很充足。阿尔切正在睡觉,鲍勃和安妮分别坐在病床的两边。安妮怀里的婴儿也睡着了。我把大象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然后鲍勃站起来告诉我,他说阿尔切刚刚睡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被折腾惨了。
  “这次的情况是非常严重的。”他接着说。
  我们默默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看见阿尔切在睡梦中轻轻地摇动着,他的头发紧贴在太阳穴上。我为阿尔切感到难过,不过我还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这似乎与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虽然我竭尽全力,但是我收到的这种无法解读的信息,仍然在困扰着我,让我无法从焦虑不安中解脱出来。我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当你无缘无故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往往会闷闷不乐。我轻轻地咬着嘴唇。
  我发现情况还没有好转,就向贝蒂做了手势,然后我问鲍勃是不是可以帮他做点什么,还安慰他不要太着急,但是他说不用了,同时向我表示感谢。我往后退到门口,好像有一条蛇正从天花板上冲下来一样。我迅速地沿着走廊往外跑,贝蒂吃力地跟在我身后。
  第六部分第19章37°2(4)
  “嘿,究竟是哪种苍蝇盯上你了?别走得这么快!”
  我们一直往前走,穿过了医院的大厅。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突然从左边冒出来,我差点儿和他撞在一起。老人把轮椅掉转了方向,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