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尘小春 更新:2021-12-16 18:28 字数:4984
了。我站在那儿呆了一会儿,似乎双脚被固定在地板上。当我头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把购物车转个弯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个穿着白色工装的人从我的身后跑过来。他的表情非常凶悍,我猜想他是商场里专门负责盯梢的人。他的脸红得像罂粟花一样,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喂,”他说,“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部分第16章37°2(4)
我先把他的手从我身上移开。
“我不清楚,”我说,“你应该自己过去看看……”
他不知道是应该放我走,还是去察看一下遭受洗劫的地方,我发现这是个让他感到左右为难的问题。他瞪大了眼睛,轻轻地咬着嘴唇,一下子没了主意。我听到了几声细微的呻吟,不过我丝毫不感到惊奇。有时候生活中会遇到一些让人不堪忍受的事情,你完全有理由把你的愤怒和无奈向天空吼出来。我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因为他也许就出生在这儿,也许他的童年就是从这里度过的,而且他的全部生活就在这里,也许这就是他所了解的世界。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可以在这儿再工作二十年。
“听我说,”我说,“别紧张,这根本不是什么灾难。我全都看见了,你没有什么麻烦。一个矮小的老太太把几个书架碰倒了,但是你们没有损失什么。是的,你过于恐慌了……”
他勉强向我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是吗?这是真的吗?”
我向他递了个眼色。
“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我一直向前走来到收款机旁,我把钱付给一个浓妆艳抹、咬着嘴唇的姑娘。我朝她笑笑,然后等着找钱,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是一个星期以来第五千个像那样朝她微笑的人。我拿起找回的零钱扭头就往外跑。当我出来的时候,阳光还是那么灿烂。事情还算是幸运的,如果确实有什么令我感到憎恶的,那就是我同时被所有的人抛弃了。
贝蒂正在等着我呢。她坐在汽车的前盖上,感觉就像是五十年代产的。我不记得那个年代的车前盖会是什么样子,这并不令我感到惊讶,人们都会有愚蠢的时候,我自己没什么遗憾的。我不想让她把车子的外壳坐扁了,如果我们当心一点的话,这辆车可以一直开到2000年。五十年代,我的妈啊,我可不想穿着那种皱皱巴巴的背带裤,那个部位包裹着三个鼓鼓囊囊的家伙,裤子的背带把我的屁股绷得紧紧的。
“你在这儿等了很久了?”我问。
“没有,刚把屁股坐热。”
“你别满不在乎的,当心不要把油漆蹭下一块儿去,修车行的人正巴不得去给我们的车子上光呢……”
她对我说她来开车,我把车钥匙递给她,当我愉快地把买的东西囫囵地放进后备箱里的时候,她得意地钻到方向盘后面去了;顷刻间这里所有静止的东西都被强烈地穿透了,我手里死死地抓住一包意大利细面条,我听见它们在我手中像玻璃一样被捏碎了。但是我没有抱任何幻想,从来没听说过一个人能在超市的停车场上领受圣恩呢,尤其是当你身边有一个手指在方向盘上疯狂地胡乱敲打的姑娘,还有从购物车上卸下的包括了啤酒在内的57件商品在一起的时候。
第五部分第16章37°2(5)
我微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在汽车启动之前,她就把发动机速度打到最高了。我打开了我身边的窗玻璃,点了一支烟。我戴上了墨镜,俯身去放点儿音乐。我们开始沿着一条漫长的街道行驶,阳光直射在挡风玻璃上。贝蒂像一个眼镜微闭着的金色雕像,路旁的人们纷纷在路边停下来,看着我们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驶过。但是他们一无所知,这些可怜的家伙,他们估计的车速还要快得多呢。我让风轻轻地从我的胳膊上掠过,天气差不多暖和起来了,收音机里播放着一段段还能入耳的音乐。这种情景实在太少见了,我觉得这一定是某种预兆。我想这一刻终于到来了,我们可以在车上言归于好,然后在笑声中结束这次行程,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认为在我身后飞的是一群鸟儿,根本没有什么人在恶作剧。
我抓起一绺她落在椅子背上的头发,在手里把玩着。
“你整整一天都对我撅着嘴,这实在太可笑了……”
这种场面我早就在影片《人体入侵者》里看过了,片中操纵着方向盘的姑娘不是别人,就是那些没有灵魂的怪物中的一个。我把手伸到贝蒂面前,她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连面部的肌肉都不动一下。我希望有一天有谁能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女人会这样做呢,她们怎么扭转这令人绝望的时刻呢。尽量从我们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中分享到快乐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想无论什么人都会那样做的。
“嗨?”我又问,“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没有回答。看来是我错了。我被一缕阳光和一阵微风冲昏了头脑,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伙子。从我嘴里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像一块变质的糖果封住了我的嘴。现在应该是四点钟了,在我们的前面没有一辆汽车。现在,我心情有些焦躁不安,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超市发生那件事之后,她是不是想让自己安静地呆一会儿?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十字路口,眼看就要到了。等了好一会儿,绿灯才亮起来,我觉得时间实在太长了。正当我们要经过的时候,红灯突然亮了。
于是她连眼都不眨一下,就从红灯底下冲过去了。接着我就对她说,如果她再像这样蛮干的话,那么我们只能步行回家了,于是我们就停在那儿。这一次,我坚定地呆在车上。她从车上跳下来,然后手扶着门瞧着我,似乎所有这些蠢事都是我强迫她干的。
“我决定再也不回到这车上来了。”她说。
“别说傻话了!”我说。
当她重新走到人行道上的时候,我坐到了方向盘后面,我一踩油门,开着车子尾随着她。我又行驶在大街上了。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没必要这么风风火火的。我绕了个弯儿,把车子开到了修车场。一个人叉着双腿,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的脸被一张报纸遮挡着。我认识他,他就是这里的老板,我的这辆梅赛德斯就是他卖给我的。外面天气很好,到处散发着春天的气息。他的办公桌上有一包打开的口香糖,是那种我喜欢的牌子。
“你好,”我说,“能帮我检查一下汽油吗?”
当报纸折起来的时候,我正在倒着看上面的头条新闻呢,他的胖脑袋露出来了。他的头比正常人的大很多,我心想,这家伙的眼镜到底是从哪里地方买的。
“噢,上帝啊……怎么回事?”他说。
“好吧,不可能缺油啊……”
第五部分第16章37°2(6)
“最近这几天,你已经是第五次到这儿来了,每次我们检查都在同一刻度上,不缺油啊,我可不是在蒙你,一点儿都不少……你现在天天都到这儿来,你让我跑断了腿儿,就为了让我告诉你这辆车一滴油都没了?”
“好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说。
“不过,你要理解我的难处,我照这样的价格卖出一辆汽车,不可能从此就不愁吃穿了。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去做,你明白吗?”
我给他吃了个定心丸儿:
“等我这辆车跑到2500公里的时候,我会来再买一辆新的。”
他叹了口气,这个白痴,可是如果整天都像这样,那我真的什么都别干了。一连好几天你一滴油都不漏,然后突然有一天早晨,你的汽车把油漏得满街到处是。他把一个机灵的小子喊过来,那人拿着一个喷壶过来了。
“嗨,你……把喷壶插进去,然后检查一下车上的油的计量器。”
“好吧,明白了。”
“别担心,计量器是很准的,但是客户都不放心。去仔细瞧瞧吧,在太阳底下看一下。把它擦干净,然后再开始,你可以很明显看到它的水平已经上升到两个刻度之间了。在你把那东西恢复到原来位置之前,你肯定就能确认我说得没错了。”
“没错,我确实感觉好多了,”我说,“你能给我来一块儿口香糖吗?”
我和一个学徒工一块儿走到车子旁边,把发动机罩打开。我告诉他计量器的位置在哪儿。
“我一直梦想能得到像这样一辆汽车!”他说,“老板什么都不懂。”
“你说的对,”我说,“不要相信一个年过四十的人说的话。”
时间还早呢,于是我坐在酒吧里喝一杯。就在我准备付账的时候,那则印有关于贝蒂和油漆炸弹文章的剪报从我的钱包掉出来。我又向酒吧的招待要了一杯酒,后来,我出来在一个报摊前站住了,随手翻阅着所有的头条消息。最后,我晕晕乎乎地买了一些关于烹饪的报纸,另外还有一份是关于其它内容的。
在路上,我确实把车子开得离家很远了,这是一个连我也说不清楚的地方。我缓慢地行驶着,当我发现太阳下山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开到镇子的边缘地带了。我默默地回到家里。当我把车停在钢琴店旁边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了。天黑得这么快,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一个我至今还能想起的夜晚。
事情很简单,当我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电视机前,喝一碗麦片粥,手里还掐着一支烟。屋里有很多烟味儿,似乎还夹杂着一股硫磺味儿。
电视上有三个身披羽毛的女郎在跳舞,还有一个歌手抱着麦克风吼叫着,似乎有点儿异国情调,软绵绵的。我注意到屋子里没有一点儿紧张的气氛,毕竟我不是漫步在一片的荒凉的海滩上,周围绵延几公里都是黄沙,中央是一个旅馆的平台,一个酒吧的招待站在荫凉处,他在用柑香酒为我勾兑一杯非常特别的鸡尾酒。这一切当然不存在了,我不过是在一幢房子的二楼上,和一个憋着一肚子火的姑娘在一起,而且天已经黑了。事情接下来就转化成一片暗无天日了。我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到厨房里去,顺便把电视机的音量调低一点儿。当电视的声音又变得震耳欲聋的时候,我甚至都打不开电冰箱的门了。
之后便是一个俗套的故事情节,几乎没有什么新意。我喝了一杯啤酒,为了发泄一下,把啤酒罐使劲往垃圾桶里一扔。有谁会想到和一个姑娘共同生活,竟然会经历这么多磕磕碰碰呢?也许做梦也想不到这会是真的……
第五部分第16章37°2(7)
我们已经达到一种令人佩服的水平了,眼睛里的怒火持续不散,厨房的门突然开启,接着又碰地一声合上了;对我来说,能呆在那儿已经感到很知足了,我开始胆怯地反击了,体温正在趋于稳定。如果能避免进入加时赛的话,我对零比零的平局就感到非常满足了。
我一向对她的某些举动感到无法解释,越来越感到难以理解了,所以我最终无法逃避。于是当她抬眼看着我,来回晃动着拳头的时候,我退缩在墙角儿喘着粗气,等着终场的锣敲响。这令我感到吃惊,因为我们过去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手;不过我离她至少有三、四米远,所以我没有慌了手脚;我觉得自己像是热带丛林里的一个土著,希望了解的就是白人捕猎者的枪口瞄准了什么目标。起先,她把拳头对准了自己的嘴,似乎要去吻一下拳头,接着一秒钟之后,她举起拳头打穿了厨房的窗户,就在那一刻,我想那扇窗户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血喷射出来,接着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流,好像她将手中的一把草莓捏碎了似的。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是觉得浑身乏力。我的脑袋上冒出一丝冷汗,像是用止血带挤出来的。我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口哨,接着她就笑起来了。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我几乎都认不出她来了。这让我联想到一个黑暗中的天使。
我像一个光明天使一样,朝着她扑过去,同样令人厌恶地抓住了她受伤的胳膊,感觉就像抓住了一条响尾蛇似的。她的笑声震碎了我的耳朵,而且她一直不停地用拳头捶着我的后背,不过我还是尽可能挣扎着,去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
“该死的,简直太蠢了,这次算你走运……”我说。
我扶着她走到浴室里,打开龙头用水冲洗着她的胳膊。我身上开始热起来了,我开始感觉到她在用拳头打我,我无法断定她究竟在笑还是在哭,不过她全都在我的背上释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