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尘小春      更新:2021-12-16 18:28      字数:4889
  第五部分第15章37°2(9)
  “别发火,博比。”老人说。
  我觉得很冷,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呢。外面到处被层层薄雾笼罩着,在早晨的空气中漂浮着,我的脑子反应比较迟钝。博比嘴里抱怨着,打开车门,从卡车上跳下来。我浑身颤栗起来。他穿着一件肥大的运动衫,袖子卷得高高的,我看到他的一只胳膊没有了,末端是一个巨大的钩子。那是一种外面镀铬的廉价的人造假肢,一般是由保险公司赔偿的,尺寸与汽车减震器差不多。我一下子被惊呆了。老人叉着腿站在那儿,目光停滞在他的烟头儿上。
  博比转动着眼睛,向我们走过来,他撇着嘴露出一副怪相。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电视机前,正在看恐怖片里的一个场面,只不过我现在经历的是活生生的现实。博比看上去彻底疯狂了,幸好他走到床垫面前时站住了。一束灯光正好照在他的头上,就像刻意安排好的一样,让我清楚地看到了他。他脸上的泪水看起来像是激光刺上的。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想他是在向床垫发出怒吼。老人抬起头注视着天空,他最后吸了一口烟,接着又慢慢地吐出来。
  “我们很久没看到这东西了,”他对我说。
  博比发出的哭声像一支标枪似的,深深地刺穿了我的耳朵。我看着他用那只健全的手举起床垫,就像他抓住了一个人的脖子似的。他凝视对方的眼睛,仿佛眼前他抓住的这个人,把他的一生都给毁掉了。他挥动着胳膊狠狠捶在床垫上,铁钩从里面穿出来,卷起一些碎棉花撒到路边的人行道上。旋闪灯让我产生一种幻觉,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蜘蛛正在我们周围编织着它的网。
  当博比把他的假肢从哭泣的床垫中抽出来的时候,老人把他的烟头儿碾碎了。可怜的博比踉踉跄跄地,但是始终没有倒下。太阳升起来了。他又发出一声尖叫,这次他瞄准得低了一点,大概在肚子的高度上,他挥起胳膊像一颗炮弹一样洞穿了它。床垫被劈成了两半。博一刻不停地抽出假肢,又对准了头部。布料已经撑不住了,“啪”的一声裂开了,就像杀猪的时候,猪的喉咙被人割破了一样。
  在博比持续地攻击下,床垫已经化成了一堆碎块儿,老人把脸转向了别处。路边人行道上空无一人,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都没什么人。我有种感觉,似乎我们正在等待着什么。
  “好,现在这东西该报销了,”老人说,“你愿意来帮把手吗?”
  博比已经精疲力尽了,他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好像才从放满水的浴盆里钻出来一样。他乖乖地被我们带到卡车面前,我们把他安置在方向盘后面。他问我要了一支烟,我给了他一盒,是那种黄色烟丝的上等香烟。他摇晃着那颗梦游者的脑袋,嘲弄地对我说。
  “嗨,那可是一盒男同性恋者专用的香烟啊!”
  “你说的没错。”
  我看得出来,他甚至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为了让自己更放心,我检查了一下床垫,因为这些人会让你对事情的真实性产生疑问,正常情况下是很难弄成这样的,没有必要再增加一些麻烦了。现在我的脚都冻僵了。老人把一桶垃圾倒进翻斗车里,我默默地回家把鞋穿上。贝蒂一直在睡觉。我听见他们发动了汽车,沿着街道缓缓地开走了,我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跑回来把鞋穿上呢,而那时才早晨七点钟,我没什么特别的事可做的,却还感到多少有些疲倦。
  第五部分第16章37°2(1)
  我们花了两个多星期的时间来拾掇房子,贝蒂自始至终都令我吃惊。对我来说,和她一起工作是一种乐趣,尤其是现在,她已经接受了我干活儿的节奏。当我觉得不想说话时,她就让我静静地呆着,而且我们会时不时地停下来,喝几瓶啤酒。外面天气很好,她让我把钉子含在嘴里,她头脑很清醒,没有干出什么傻事儿来。而且她会抄起板刷亲自干一会儿,直到油漆流到她的胳膊肘上。我发现无论多么繁琐细微的活儿她都能处理得恰到好处,她简直是个天才。遇见像她这样的姑娘,你不禁会问自己,到底她们神奇的帽子里还藏着多少手绢儿啊。在这种情况下,和一个姑娘一起干活儿,你只能自叹不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当你有足够的才能去买来一块有三十五厘米厚的纯橡胶床垫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怎么去运用它,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她从梯子上跳下来了。
  我们每天要步行去商店买东西,而且我们以前还剩下一点积蓄,我开始觊觎着二手车。当我浏览报上刊登的购车信息的时候,贝蒂就俯下身来,趴在我的肩膀上。大车的价格很有诱惑力,因为人们都害怕耗费汽油。大车是一个文明社会最后的激情,现在我们发挥它作用的时候到了。每跑一百公里耗费二十五升,或者三十升汽油,从这里面能赚到多少利益呢?是不是只有头脑正常的人,才会去关注这种问题呢?
  我最终买下了一辆梅赛德斯280型小汽车,这辆车已经跑了十五年了,外面被重新漆成了柠檬黄色。我对这种颜色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它运转得非常出色。晚上睡觉之前我从窗户里望着它,常见到有一缕月光正好沐浴它身上,至少目前它是这条街上最酷的车子了。车前的挡泥板有点儿凹陷,不过这没什么要紧的。让我最烦恼的是车头的标志不见了,我尽可能不往那儿看。后面的四分之三,看上去像新的一样。如果都像这样,那么生活中所有的事情就不只是幻想了。每天早晨起来,我都要确认一下看它是否还在那儿,于是我天天保持着这种习惯动作,一直延续到我和贝蒂吵架的那天,记得当时我们刚从超市购物回来。
  她刚刚平安地闯过一个红灯,我们差点儿没被压成一块薄饼。就在那一刻,我脑子里突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如果你再用点儿力,那我们就会手里攥着方向盘走回家去了,你不这样认为吗?”
  这天早晨,我们起得特别早,准备向一块面积很大的墙发起进攻。上午七点钟,我朝着那堵把卧室和客厅隔开的墙上砸下了第一锤,之后我很轻松地就将它打穿了。贝蒂守候在另外一边,当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彼此透过窟窿看到了对方。
  “你瞧这儿!”我说。
  “对了……你猜这让我想起了什么?”
  “没错,是史泰隆在《洛奇》第三集中的场景。”
  “你书稿里写的东西,可比这棒多了。”
  第五部分第16章37°2(2)
  她常常会像这样提起书稿的事,我开始习以为常了。我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她还想用这种方式刺激我一下,看看我是否会对此作出反应。但是我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我一想到这些,就会有一种子弹射在背上的感觉。她事先没有警告就行动了,让我感到发自内心的痛楚。我背过脸去,眼睛看着别处。不过那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生活有时候就像一片缠绕着藤蔓的树林,当我们一只手松开的时候,另一只必须牢牢地抓住,否则我们就会跌倒在地上,把两条腿摔断。其实,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甚至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明白。和她一起生活时我感悟到的东西,比我心潮胸涌地坐在一张稿纸面前想到的还要多。所有这些都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它会让你终生受益。
  我用手把一块眼看就要掉下来的碎砖从头上移开。
  “我真的看不出推倒一堵墙和写一本书之间有什么联系,”我说。
  “这算什么呀,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她回答说。
  我默默地又回去砸那堵隔墙。我知道那样说会伤害她的感情,让她觉得很扫兴——但是我别无选择,感觉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上午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都忙着把一堆堆瓦砾装进纸箱子里,然后扔到路边的便道上,她没有再吭一声。我不想惹她心烦,我甚至没话找话,故意发点儿议论,不指望能有回答。比如说,一月份天气竟然如此暖和,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还有,如果能用真空吸尘器吸一下,我们就什么脏东西都看不见了;至少她该停下来歇会儿,抽出点儿时间喝杯啤酒;该死的,如果整个房子都搞得面目全非的话,那么当埃迪来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一定会目瞪口呆的。
  为了能让她快活起来,我正在尝试做一个马铃薯煎蛋卷,但是没有成功,那些该死的马铃薯像火罐一样牢牢地粘在锅底上了。如果你遇到一个人,他死死地抓住一根树枝,直到最终断裂仍不肯撒手,我想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让人感到沮丧的了。
  从这以后,再想回去心平气和地干活就很困难了,我觉得应该出去换换环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们开着汽车,向位于市中心的超市行进。我需要再买些油漆,而且我知道她要去买两三样东西,姑娘们身边是不能缺少洗面奶和润肤霜的,而且她们不想去商场购物也是很少见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能够用一管口红,两三条女式裤衩儿,或者一板杏仁巧克力,把头顶上笼罩的阴云彻底驱散。
  我们让车窗半开着,慢悠悠地把车子开到城里繁华的大道上,正午的阳光像涂抹在圣饼上的一层厚厚的花生油一样。我把车子开进了停车场,一路上她什么话都没说,可我并不担心,不出三十秒,我就可以把她领到化妆品专柜前,到那时这场游戏我就赢定了。由于她扭过脸去,把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所以只好由我来推购物车。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已经过了二十秒了。
  第五部分第16章37°2(3)
  超市里的人不算多。我呆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让她挑选商品,看着她把一个又一个盒子扔进我的铁筐里。我心想如果在交款处不能给我打折的话,我就要找些借口,说这些包装盒看起来是多么地凹凸不平。但是现在我默不作声,毕竟我手里还攥着几张好牌呢。
  我们直冲着美容专柜走过去,最终只是从那里经过,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我立刻就不知所措了。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一阵狐步舞曲,也许她决定就这样板着面孔直到天黑,至少这种状况要一直持续到回家的路上。看来必须要谨慎出牌了。
  在内衣柜台前同样的事情又出现了,她甚至都没有放慢脚步。不过没关系,我无论如何要停下来。我在第二排货架旁站住了,匆忙地选择了两条裤衩儿,是那种颜色很鲜艳的,然后重新赶上了她。
  “你看,”我说,“我给你买了38码的。挺好看的吧?”
  她甚至都没转过头来。好吧,我抓起了裤衩儿,当我们经过冷冻食品柜的时候,我随手就把它们扔进去了。我对自己说,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呢。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黑了,然后她会不停地谩骂。我明白我必须要忍耐着这一切,我放慢了脚步,在卖油漆的柜台前面停下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当我仔细地看标签的时候,我听见身后有鸟翅膀的拍打声,紧接着传来了轻微的撞击声。我抬起头来一看,只有我和贝蒂站在过道上。她站在更远一点儿的地方,正在看书。周围的一切似乎很平静。大约有五、六个可以旋转的货架依次排列在那儿,上面陈列着很多书。正好在电脑控制炉和微波炉的前面,然而附近只有一个可爱的姑娘,没有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到这里来。尽管如此,我还是敢发誓我确实听见了……当我低下头看着一罐丙烯酸涂料的时候,那种翅膀拍打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总共响了两声,而且先听见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我不知道这会是何等轻盈的芭蕾舞步,或是来自一出多么神秘的戏剧的序幕,一个人影儿在墙根儿闪了一下,被我突然撞见了。
  我转过头来看着贝蒂,她挑选了一本很厚的书。她随便翻了几页,接着就愤怒地从头顶上扔过去了。这次扔得不算远,正好落在我脚边上,书脊被摔裂了,它滑落到过道的中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决定不予理会,当一本又一本书向四面八方飞去的时候,我把油漆桶一歪,沉下心来,仔细地阅读着标签上的使用说明。
  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就站起身来,拎起我的油漆桶,把它放进购物车里。短短的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碰撞了一下。超市里很闷热,我突然觉得很想喝点什么。她把所有的头发晃动了一下,然后抓住眼前的第一个旋转货架,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它。随着一声可怕的撞击声,货架顷刻之间被掀倒在地上。她几乎没有挪动几步,就把其他的架子相继都推倒了,然后她仓皇逃走了。我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