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青涩春天      更新:2021-12-16 18:18      字数:4915
  「我本来就该死的,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做。」他激动地说,急切的语气不知是为了说服她,或是自己,「可妳却救了我,强迫我继续活下去……既然这样,妳就有义务帮忙我,帮助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找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他一连串激切的言语惊怔了她,明眸漫上迷惘水烟,「我……帮你?」
  「是的,妳必须帮我。」他热切地点头,忽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她纤细的肩膀,
  「妳有义务!」
  义务?他要她为了义务继续跟随他?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他--怎能如此残忍?
  寒蝉咬牙,双拳握紧,心海逐渐翻腾汹涌波潮。
  她不是机器人,在一颗心全数攀附在他身上后,还能对他毫无奢求与渴望!
  他根本不知道,对她而言,与他多相处一日、多接近一刻,都是能绞痛人心的折磨。
  愈接近他,就愈依恋他、愈渴望他,愈对自己永远无法得到他的心感到绝望。
  他永远不会为她心动的,对他而言,她只是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偶尔聪明灵透得足以与他进行对话,夜晚还能为他解决生理需求。
  她是个好手下、好朋友、好情人,却绝对不会是他倾注感情的对象!
  他永远不会爱上她,他只对那个天真纯洁的戚艳眉动了真心,因为只有纯真的天使,才能解救他堕落的灵魂。
  而她,一个与他同样失了魂的女人,又能帮他些什么?
  一念及此,寒蝉蓦地一阵凄然,迷惘的步履迈开,木然前进。她缓缓地、一步一踯躅地穿过教堂前长长的走道,转出雕花铁门。
  蔺长风不发一语,在她身后默默跟随着。
  而她毫无所觉,径自惘然地走着,片刻,在一个人家的屋檐下凝足。
  小巧的屋檐下,静静立着一座精致的小木屋,看得出来是刚刚放上去的,因为屋身上连一丝残雪也没,完全的光亮灿烂。
  她蹲下身,怔怔地望着小屋里头凝思。
  蔺长风怔然望着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好一会儿,才跟着她蹲下身子。
  小木屋内,其实是仿真耶稣诞生的马槽,数个小巧可爱的瓷偶分别代表着耶稣、圣母以及伯利恒三名先知。
  「耶稣诞生--」她喃喃念着,优雅的脸孔蕴着淡淡迷惘。
  蔺长风瞪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路上的耶稣诞生象征装饰产生兴趣,还露出那样的神情,她在想什么?
  「蝉儿?」他试着唤她的芳名,带着些许犹豫,总觉得此刻的她离他好远,不是他轻易可以了解的。
  「……知道我为什么留在这座修道院吗?」她突如其来地开口。
  「为什么?」
  「因为平静。」她轻轻地说,明眸仍紧盯着小木屋里的瓷偶,「在教堂里祈祷时我的心会感到异常平静,而在帮忙修女们进行一些社区慈善活动时,我才觉得自己好象还有那么一点活下去的意义--」
  她语音轻柔,却蕴着某种难言的凄然况味,他听得心弦一扯。
  「蝉儿……」
  「让我留在这儿好吗?」她忽地起身,谜样的美眸迎向他的灰眸,「请你别为难我。」
  「蝉儿!」他急了,不觉扬高嗓音,胸膛涨满某种焦虑的感觉,折磨得他几欲发狂。
  「请你别为难我,长风。」她睇着他,轻轻地、柔柔地说道,「我真的不想再跟着你了。」
  清幽简洁的一句话如夏季落雷,劈得蔺长风晕头转向,他瞪着寒蝉,瞪着那张平静无痕、看不出丝毫表情的清丽容颜,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他只知道她说不想跟着他,她不想继续跟随他了!
  他倏地咬牙,拚命克制凌乱的呼吸与狂野的心韵,不让激动的情绪外露。而她仿佛没注意到他不寻常的反应,径自翩然旋了身。
  莲履轻悠缓慢地前进,在雪地上踏出点点足迹。
  蔺长风默然跟着地。
  他不晓得自己还跟着她干嘛,她已经摆明不想再与他有所牵扯了,他该识相点早些离去!
  可他却不能,心绪仓皇不定,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只得籍着默然跟随她,稍微稳定心海不安的波潮。
  两人一路前行,顺着街道上了缓坡,逐渐往教堂附近一座微微高起的山丘走去。雪积得很厚,并不好走,两人只得尽量避开积雪的地方,沿着道路中央细细的、约莫只有几公分宽的小径缓慢地前进。
  虽然如此难走,虽然行进的速度如此缓慢,寒蝉仍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而蔺长风也一步一步在后跟随着。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两人在安静的气氛中一前一后地走着,走着,甚至起了某种错觉,以为自己可以就这么走到世界的尽头--
  直到一阵打骂声唤回了两人迷惘不定的神思。
  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看来像是一对父子,高大凶恶的父亲正一路拖着矮小瘦弱的小男孩,一路走,一路骂。
  「他妈的赔钱货!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什么也不会、光会浪费老子钱的儿子?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骂到这儿,男人忽地停住步伐,用力甩了儿子一耳光,打得小男孩跌跌撞撞,膝盖一弯,跌落在地。
  见小男孩跌倒在地,却连一声痛也不敢哼的委屈模样,男人丝毫无同情之心,双眸更变本加厉地直瞪着他,「说!你有没有说谎?」他语气凌厉,「是不是偷偷把钱给我藏起来了?我才不信你卖了半天圣诞饰品,才赚这么一点点钱……说!你是不是偷藏钱?」
  「我没有……没有。」小男孩扬起小小的头颅,清澈的蓝眸闪着波光,「真的没有,
  爸爸……」
  「真的吗?」
  「真的、真的。」
  男人狠狠瞪他一眼,「起来!」他忽地命令。
  小男孩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两只小手撑着地,拚命想站起来,无奈方才那一跤似乎扭伤了脚踝,教他右腿一拐,再度跌坐在地。
  「该死的!」男人失去了耐性,抬腿踢了男孩一脚,「我叫你站起来!少在那边给我装死,给我起来!」他踢一下,又踢一下,彷佛把经年累月积下来的怨气全发泄在自己儿子身上。
  「别打我,别打……」小男孩躲着,却又不敢躲闪得太厉害,只得双手护住自己的头,在父亲的拳脚之间求生存。
  蔺长风看着,心海蓦地翻腾漫天狂潮,「住手!」他锐声喊道,不顾自己受伤的左腿,迅速闪至两人之间,利用自己高大的身躯隔开父亲的暴力。
  「闪开!」男人红了眼,对竟敢插手管他家务事的蔺长风感到强烈愤怒,「我教训自己的孩子关你屁事!」
  「我叫你住手!」
  「不!」
  「该死!」他再也克制不住狂怒,上前一步,训练有素的拳头便结结实实赏了那不知好歹的男人下颔一拳。而当男人因抵挡不住这强烈的冲击,嘴角渗出血丝,他体内狂暴的因子忽然苏醒了,更加拉起他的衣领,一拳接一拳不停痛揍,在将后者摔得东倒西歪之际,还用自己没受伤的右腿凌厉地补上几脚。
  男人忽地害怕了,「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他哀哀求饶,可蔺长风却听若罔闻,狂暴的拳头仍是一点一点重击他全身上下,凌锐的双眸绽出野兽般的血红光芒。
  男人开始尖叫起来,一声比一声凄厉惨痛,一声比一声粗哑难听。
  在一旁看着的寒蝉与小男孩都呆了,眼前奇特的情景突如其来,教他们一时也不知所措。
  直到发现自己的父亲开始吐血,小男孩昏乱的脑子才蓦地一醒。
  「别打了,别打了!」他尖声喊着,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终于整个人覆在他被打得满身是伤的父亲身上,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护住他,「别打我爸爸,别打爸爸!」
  见小男孩主动为父亲讨饶,蔺长风停下动作,但眼底却是不敢置信,「你要我别打他?你可知他刚才是怎么对你的?他差点打死你啊!」
  「不会的,爸爸不会的……」
  「他会!」
  「他不会!」小男孩蓦地抬起头来,蓝色瞳眸燃着对蔺长风的浓浓憎恨,「他虽然打我,终究是我爸爸,怎么可能会打死我?」
  「他会……」
  「你骗人!他不会!他是我爸爸,怎么舍得打死我?」
  「小鬼……」
  「走开!走开!」小男孩忽地发飙了,歇斯底里地喊着,「你这坏蛋!离我们远一点!走开……」
  他拚命喊着,含着憎恨的眸光凌厉地射向蔺长风,而后者像被他充满厌恶的言语惊呆了,动也不动,面色苍白。
  寒蝉看着,心脏重重一揪,「走吧。」她走向蔺长风,挽起他的手臂,温柔地将满脸迷惘的他带离小男孩的视界。
  ***
  「我错了吗?」
  站在山丘顶,蔺长风俯视着下头屋宇精美、错落有致的高级住宅区,一面喃喃地、不确定地问着身畔默然伴着他的寒蝉。
  「我只是想帮他,不让他父亲那样毫无理由地打他,我错了吗?」
  微蕴着迷惘与伤痛的嗓音沙哑扬起,拂过寒蝉耳畔,她心弦一扯,「长风--」
  「告诉我,蝉儿,」他蓦地回过头,激切地问:「我错了吗?」
  她摇头,话语梗在喉头,良久,好不容易吐逸,「我一直没问你,长风,你身上那些伤疤难道是……困为你父亲?」明眸凝睇他,期盼他诚实回答。
  他不语,灰眸闪过复杂难解的辉芒,半晌,才轻微地颔首。
  她喉头一紧,「是你父亲打的?」
  「没错。」他淡漠地说,面无表情。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静静地说,「就跟刚才那个家伙一样,他只是因为生活不顺遂,经常借酒装疯而已。」
  「他……喝醉了便打你?」
  「有时没喝醉也打。」
  「哦。」她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嵌在娇容上的秋水瞳眸漾着朦胧波涟。
  「我们已经习惯了--我跟弟弟,」他闭眸,平淡的表情是坚毅,也是无奈,「我们早就习惯了。」
  「你……愿意告诉我吗?」她轻咬着下唇,多年来缠绕心头的疑问终于再也无法轻易压下,「你跟楚行飞原本是感情很好的兄弟对不对?为什么后来会……反目成仇?」
  「我跟行飞--」他轻轻地说,灰眸凝定她,「妳真的想听?」
  「我想。」她颔首,跟着补上一句,「你愿意告诉我吗?」
  他凝望她,许久,深邃难测的灰眸像在思量着什么,半晌,才终于下了决定。
  「妳想听我就告诉妳。」他平板地说,语气淡漠,「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妳要有心理准备--」
  ***
  「Charley跟 Gabriel是私生子!」
  「私生子,没人要的小孩,所以才天天被酒鬼爸爸打!」
  「不要跟他们在一起玩,他们的妈妈是坏女人,所以他们也是坏小孩。」
  「不要跟他们玩,我们不跟坏小孩玩--」
  童稚的嗓音你一言、我一语,明明个个都有一张洁净可爱的天使脸孔,出口的却是魔鬼也不忍卒听的尖酸嘲讽。
  小孩子为什么如此刻薄呢?为什么这些孩子明明都跟自己差不多大,有些甚至还比他年纪小,怎度就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呢?
  Charley不解,小小的心灵从初始听到时的震撼惊愕到之后的漠然以对,早划过了几百道伤痕,而每一道在还未结痂时,便又残忍地再度被划一刀。
  他习惯了。因为自己贫困的家境,因为自己的酒鬼父亲,因为父亲喝醉酒后总会毫无理由地对孩子逞暴行凶,让他一直是学校同学嘲弄的对象。
  他习惯了,可刚刚才上小学一年级的Gabriel并不习惯,怯怯地靠在他身边,躲避着同学们刺人伤人的恶意眼神。
  「哥哥,」他悄悄地问,稚嫩的嗓音蕴着淡淡恐慌,「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嘲笑我们?」
  「别害怕,Gabriel,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牵紧弟弟的手,藉由掌心传达温暖的鼓励,「哥哥会陪在你身边,他们没办法伤害你的。」
  「哥哥,」年幼的弟弟依旧恐慌,仰起小小的脸,清透见底的蓝眸直直望向他,「爸爸打我们难道是我们的错吗?因为我们是私生子?」
  Charley心一紧, 「怎度会?Gabriel,爸爸打我们是因为他自已心情不好,跟我们无关,他根本不该拿我们出气……」
  「那为什么他们要那么说?为什么他们要说我们是私生子?还说我们是坏小孩?」Gabriel一连串地问,睇向他的蓝眸可怜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