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节
作者:
敏儿不觉 更新:2021-02-17 12:43 字数:4782
“我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您能推荐个好点的旅店吗?”
“我真不知道怎么推荐。我住在这儿,对旅店不太熟悉。不过路那边倒是有一家,它看起来还不错。”
“那么我会试试。”
她的晚餐端上来时,她冲店主掷去感谢的一笑。莫独风发现她点了和自己相同的东西。
他让她不受打扰地吃完晚餐。他坐在位子上,身体开始因为疲劳而感到麻木。他渴望好好休息一下。
女孩站起来,好奇地看着他:“我还是带您过去吧。”她同情地笑道。
“噢,谢谢。”他和女孩一起离开咖啡店。当他们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东西。他付过帐吗?他想不起来了。但是如果没付钱店主一定不会让他就这样走出来吧?那么一切都应该没问题。
他走在女孩身边,肩膀上好象扛着无比沉重的担子,肌肉酸痛,双脚发软。
他怎么能这样走过那么广阔的废墟呢?他肯定没有一路都靠腿走吧?什么路?多少路?什么样的路?
“你确定能走到那里吗?”女孩清晰地问道,她的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说话的时候好象自我重复。
“是的。”
“那好,它并不太远。”
他跟着她,现在他在地上爬行。他听见一个不是自己的声音喊道:“有人能帮帮我吗?”
他躺在高低不平的废墟表面,烈日当头照下。他转身看见远方的地平线,再换一个方向,废墟还是一直延展到那端的地平线上。他觉得自己象个巨人一样展开四肢被钉在废墟的十字架上。当他坐起身的时候,他感到身体又缩回正常的尺寸。
正常的尺寸?什么是正常的尺寸?他有什么标尺来衡量废墟的大小?废墟里有各种大小、各式形状的东西。但是不管多高,没有一个能遮住他视野内的地平线。
他找不到夹克和香烟。他虚弱地站在废墟里凝视四方。
他被放逐了吗?他想不起来。他到这里来是有理由的。有人把他弄到这里?城里的居民颇费周章把他搬到这里?
他们真的那么做了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没花太久思考这个问题。他开始再次漫步在废墟上。有一次他停下脚步,查看一栋好象从中央裂开的建筑,它的房顶还完好无损,内部却暴露在外,仿佛一座玩具屋。然而他无法回答那些掠过他的脑海又消散不见的疑问。
但现在,他甚至已经遗忘了那座小城,忘记了他有件夹克,忘记了他有过香烟,他感到不再需要它们。
稍后,他坐在一堆残破的瓦片上环顾周围。在他的左边是一幢倾斜的塔楼,尽管两边被什么撞碎了,却还屹立不倒。按照他的逻辑,塔楼早就该坍塌了,但是它依然凝固不动。他不再去看它,但是已经没有时间阻止这个景象在他心中引发的恐惧。
他站起来,小心避开塔楼,他没有回顾,接着突然拔腿狂奔。
但是他所看见一切建筑都好象要倒塌一般,所有的塔楼、房屋和柱子都有一边倾斜,那说明它们必然会溃倒。
之前他为什么没注意到?出了什么岔子?
在恐惧中,他回忆起自己的身份(identity)。
他想起自己的名字,回想起曾经去过的那座小城。然后他回忆起自己花了几天时间穿越废墟,太阳不曾落下,天空不曾改变,只看见四横八荒上应该被巨大的废弃建筑遮掩却没有中断的地平线。
他驻足而立,对废墟的痛恨得发抖,他试图回忆起遇到废墟之前的经历却丝毫想不起来。
这是什么?梦境吗?药物幻觉?亦或疯癫?一定有废墟之外的东西吧?那座小城难道是空想?
他闭上眼睛,身体踉跄,在眼帘后的黑暗中,他对自己说:好吧,莫独风,你还要继续这个实验吗?你还想把身份、时间和空间当作幻象创造的幻象清除吗?
他对自己大声呼喊道: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他睁开眼睛,前面是一片明亮的废墟,在蓝天中硕大、苍白的太阳下清晰刺眼。
(太阳,天空,废墟 + 莫独风 = 莫独风 - 莫独风。)
他渐渐控制住情绪,他的疑问和记忆,不管有没有价值,越飘越远。
他稳稳站在废墟上,然后走向一个巨大的灰池。当他到达池子后,他直直俯视着它。他把手指放在唇上,在池边凝思。
他拾起一块碎砖丢向铅色的灰烬,砖块将要触及池面的时候忽然消失了,丝毫没有惊动底下的灰烬。
他朝灰池投去一块又一块砖石,每次都发生同样的事情。每次同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个阴影落到他身上,他抬头看见一座大楼耸立在他面前,一根玻璃砌起的垂直通道贯穿楼宇,里面有一层层平台,最高的平台上盖着一座穹顶。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招呼他过去。
他跑到楼前,发现自己能跃上第一层平台,然后再跳到第二层,往复循环,直达穹顶覆盖的最高层。
等待他的男人很象青蛙。
“朝下看,莫独风。”他说。
莫独风朝下看去,底下是一个整洁的都市,每个街区都方方正正,一模一样。
男人挥起爬行生物一般的手,他的手透过日光呈现出灰色。
“国家就象个女人。”男人说:“朝下看。它想要屈服,想要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战胜。我做到了这点。我平息了这个国家的躁动不安——并强暴了它。”
蛙男似乎很自鸣得意。
“它看起来很和平。”莫独风说。
“整个体系里最和平的国家。”男蛙讽刺道:“整个国家里最和平的体系。你是谁,莫独风?”
“不是你就是我。”莫独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跳,莫独风。”象青蛙一样男人说。
莫独风还站在那里。
“跳!”
他开始在灰池四周攀爬。
(太阳,天空,废墟 + 莫独风 = 莫独风 - 莫独风。)
他的名字在头脑中脉动,仅仅是头脑中的脉动。莫-独风,莫-独风,莫-独风。
那是他的名字吗?也许不是。也许永远是——魔-独疯,魔-独疯——仅仅是头脑中的脉动。
然而,除了废墟和光亮外,别无其他事物需要了解。
他停下脚步。那是记忆吗?那,就在背面?
出去——魔-独疯,魔-独疯——出去——魔-独疯,集中精神,魔-独疯。
废墟似乎模糊了一下,他明锐、怀疑地看着它。废墟似乎在他周围折叠起来。不,是他在废墟周围把自己折叠起来。他在废墟周围流动,在废墟上方流动,在废墟中间流动。
莫独风!不知从那里传来一声傲慢、绝望、讥诮的呼喊。
是我,他想到。哪一条路?
万千或者全无,莫独风,他对自己喊道:全无或者全无,万千或者万千!
这里之外就在这里之内,无边无际,浩瀚无垠。他不知道是自己想起来,还是有人告诉他。
(无穷 + 莫独风)=(无穷)
他如释重负地庆幸自己又回来了。景物再次明亮。他停下坐在一片破裂的水泥上,钢缆从中兀自突现,水泥变成了一座野草萌生的小土坡。他的身下是城市——屋顶、烟囱、公园、电影院、教堂塔尖、漂浮的烟雾。它们看起来很熟悉,却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他在土坡上站起身,沿着小道走向城市,依旧对他是谁,他为何是,他是什么和他怎么样这些问题半懵半觉。
“我为什么要让自己不断受尝试之苦。”他思忖到:“总有一天我的意志力不足以能把我带回来。他们在这里找到我的时候我要么在胡言乱语,要么就是毫无知觉蜷成一团 。”
但是他无法决定哪个才是幻象,是脚下的城市还是废墟。
“它们都是真实的吗?”他一边想着一边越过草地,踏上通向城市的马路。
他独自沿着马路漫步,穿过一座柱梁厚实、绿漆剥落的铁路桥,转了个弯,拐进一条荡漾着秋日炊烟的支路。两边的房屋皆由红砖砌成,点缀着一垛垛被过分高大的篱笆围起的小花园。他听到一堵篱笆后儿童的嬉戏声。他停下步子,从篱笆边探头张望,看见孩子们手拿五颜六色的砖块堆起建筑,又把它们推倒。
当有个孩子抬头看见他的时候,他缩回头继续沿着小路步行。
不过他没能逃脱嬉笑。那个孩子高叫道:“是他!”,然后一路尾随在他身后,其他的孩子们则有节奏地齐声合唱道:“风魔的莫-独风!风魔的莫-独风!风魔的莫-独风——他是一个大二楞!”他们为这个老掉牙的笑话爆发出一阵哄笑。
他假装忽视他们。
所幸他们只跟他到街口。天色渐渐晚了,薄暮降临千家万户,他的脚步声回荡在屋顶间,从一个烟囱帽到另一个烟囱帽都可以听到他咯嗒咯嗒的沉闷足音。
莫-独风,魔独疯,魔-独疯魔-独疯魔-独疯。
心跳声也一同合奏,魔-独疯,魔-独疯,心跳声,魔-独疯,魔-独疯,房屋还在那里,但是却被搁在废墟上,回声飘荡在它们虚幻的烟囱帽中。
夜晚取代黄昏,光亮取代夜晚,房屋渐渐消褪。
明亮的废墟一望无际,从不遮挡住他的视野中的地平线。头上是一片蔚蓝、蔚蓝的天空和永远不改变位置的太阳。
他避开灰池。支离破碎的废墟冻结凝固在时间和空间里,不曾倾倒。
是什么造成了废墟?
他完全不记得。
那里只有废墟。天空和太阳消失了,但依旧一片光明。只有看不见的浪沫“哗哗”拍打在他的身份的最后遗迹上。
莫-独风,魔-独疯,魔-独疯。
过去是废墟,现在是废墟,未来还是废墟。
他吸纳废墟,废墟吸纳他。他和废墟一起消失,因为如今再也没有地平线。
思维可以包容废墟,不过现在思维无存。
立刻,也没有了废墟。
《分身术的风波》作者:伊丽莎白·凡塞特
在波尔小姐所在的学校里,教师中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遇到调皮捣蛋的学生,先要想法治服贴了,才能讲出他的姓名。
波尔小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过。她很需要有人给她出出主意,她班上有个叫辛荻的学生简直叫她伤透了脑筋。
于是她敲开了心理学家艾利先生的门,一口气说道:“我班上有个孩子,脾气特倔,谁也不怕。我叫全班念‘那只猫坐在小垫子上’,唯独她竟然站起来说这是一句蠢话,还说她那儿的猫有3米高、5米长,而且从来不坐垫子,身上像彩虹似的五颜六色。”
波尔小姐刚说完,克劳德小姐就嚷嚷着闯了进来。
“她原来学习挺好的,可现在她脾气倔得让人莫名其妙。
上回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家庭生活’,她竟像编神话似的尽写一些想入非非的事。待真给她机会写外星球的生活,可充分发挥漫无边际的想象力时,她竟偏不写外星球,而仍写地球上那些普遍、平淡的事。还说什么对她来说,这就是另外一个星球,跟她那个星球不一样,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艾利先生不仅是个心理学家,他还喜欢写小说,不过尚未发表鸿篇巨著。他听完两位教师的话,不禁心中一动。波尔小姐见他长久地沉默着,心里挺不耐烦的。克劳德叫她倒的茶,她竟心不在焉地自己喝了起来。艾利先生答应她们想想办法。打发走她们后,他开始认真地读起克劳德小姐送来的那篇文章来。
读着读着,他觉得像是突然进入了一个奇异陌生的世界:美妙无比的景物,稀奇古怪的鸟兽,奇奇怪怪的人们。他忽然停了下来,文章中写到了3米高、5米长,像彩虹一样五颜六色的大猫。难道这两个调皮的学生会是同一个人?正想着,教历史兼美术的特莱布尔小姐走了进来,大呼小叫地说:“真不得了,历史课上那个学生,从阿尔弗莱德到现在的各代国王和王后,她都能倒背如流。而且,有许多她知道的东西连我都不知道。要说她的美术嘛,”特莱布尔小姐坐下来,心情非常激动,“那可真是壮观!技巧熟练,感情充沛,笔力雄浑,还有——”艾利先生接口说:“还有构思巧妙,对吗?”
“对,看她的画就觉得仿佛自己就像风景里的一个人,周围全是从未见过的亭台楼阁,异人怪兽”“怪兽?有猫吗?”艾利连忙问道。
“猫,有哇。大极了,和真的一样。”
“特莱布尔小姐,”艾利先生差不多激动得哆嗦起来了,“我能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吗?”
“她叫辛荻,辛荻·爱蕾娜。”
这名字多熟悉啊,对,就是不久前波尔小姐无意中说出来的名字。多么奇怪的事啊!6岁的辛荻不肯念“那只猫坐在小垫子上”,还把她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