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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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争疯 更新:2021-12-16 18:16 字数:4782
准墙缝撒了泡尿,赶紧悄悄回来躺在凳子上。万老师醒来,觉得脑袋怎么是湿的?摸着闻了闻,一股尿臊味。这股无名火不知冲哪儿发,查来查去,谁也没干,这大案就一直未破。
新学期第一天,他叫男女同学分别排队。走到男同学前面,说:“我给你们一个见面礼,每人一颗蚕豆,好吧。”于是弯曲食指,朝每人下颌狠劲叩了一下。叩击下颌,上下牙一碰,发出“喀”的脆响。同学们又气又恨又觉得好笑。从此这项“吃蚕豆”运动就在啸天湖广泛流行起来。
去了这部分学生劳动力,啸天湖挑堤的任务全落在大人们身上。白天,以及有月亮的夜晚,他们都在大堤上挥汗如雨。
元宵节过去几天,迟到的月亮已不能照见赤脚或草鞋匆匆踏去的道路,夜晚对秦天来说变得格外漫长。天黑不久,潮湿的土地就渐渐变得坚硬起来。大江上徐徐吹来的北风砭人肌骨。
啸天湖男女老少从秋到冬忍饥挨饿拼尽全力,大堤缺口终于快要填平了。社委会几个人聚在秦天家里聊天。修建堤防仓库的事,本来是秦天首先倡议,而且那么坚决果断地处理了骆、水两家纷争。现在真到了可以动手的时候,秦天却沉默着不表态。大家心情都闷闷的,再也整不出以前那种充满热烘烘邪狭活跃味的氛围,似乎被一个传播得很快的忧郁症网住了。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坐一会就散了。
秦天独自来到金钩寺破庙,蹲在短墙下,掏出随身带的大鱼鳞,一会儿指头弹弹,一会儿鼻尖闻闻,一会儿贴着脸颊摩挲。
仰望寒星烁烁的深黑夜空,去年夏天、秋天、冬天的所有故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升起。
挑灯奋战的夜晚,狂风暴雨的夜晚,惊涛呼啸的夜晚。一切都在眨眼间消失。在这个拯救啸天湖人的石头上,又击杀了如我们一样逃命的众多生灵。互相残杀。然后我还要追杀那头大鱼。我在逃避天地追杀,我又追杀并不要杀我的鱼。究竟有怎样的结果?在洞庭湖差点送了性命。一个个信号,当时不懂,现在也不全懂。
虽然江风越过矮墙嘶嘶地从头顶滑过,他仍听到从肺腑之间呼出的深长气息,他知道那就是叹息,自己无可奈何的心声。
修筑大堤能保啸天湖永久太平吗?只怕是一厢情愿。那么,组建堤防委员会呢?修建堤防仓库呢?
想到这里,眼前出现了水家和骆家的建房争斗。当时气氛紧张,灾后的械斗啊。不制止不行,不死人就伤人。但本质不在这里。实际是多数人和少数人的生存之争。
“嗨———”又是随心而出的叹息。秦天听得好多人对他说:“喂,你怎么老叹气啊。”连父亲也说,“你怎么变成这样?男子汉叹气是败相!”
败相?败军之相?
秦天一拍大腿站起来,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啊。
他手扶矮墙,眯眯眼再使劲睁开,想看清这条伴随他祖祖辈辈、千千万万人的这条大江,这条永远敞露着胸膛,你行船它不痛、你吸水它不干、你撒尿它不骂的又强梁又稳重的大江。
看得懂吗?看得透吗?
你不自量力。
秦天忽然悟出一个道理,为什么它比你厉害呢?因为它不死!
秦天又一声叹息。他对自己说,我这声叹息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人。
还有什么可想的呢?想到尽头了,到头了。
秦天自嘲道:“打道回府吧。”
他擦着清鼻涕往回走,经过骆雨生家门,忽然听到屋里有哭声。
他奇怪了,又出了什么事?正准备进去,迎面碰见肖长根。
“你在这里?怎么啦?”
刚才还在嘁嘁偷笑的肖长根龇牙咧嘴指着自己肚子说:“亮伢吃了石头呢,把石头吃进肚里了呢。”
秦天说:“吃石头干什么?”
“不晓得,不晓得,发神经吧。”
走进屋,看到十春、水炳铜都在这里,正有模有样地给骆飞亮看病。
骆雨生泪眼巴巴说:“谁晓得他要吃石头,这会死人呢,呜呜呜。”
水炳铜望着秦天,“我给他画了符水。”
“十春,你给他一副泻药,看明天会不会拉出来。”
肖十春连忙回家拿药去了。
四○、世界上的糊涂人;怎么这样多(2)
回家路上,秦天直摇头,哎,世界上的糊涂人啊,怎么这样多!
四一、一齐来创造欢乐(1)
眨眼就到了清明。农家话说:清明下种,谷雨下泥。啸天湖农业社各家各户开始浸种育秧了。
虽然一年之计在于春,有许多农活要忙,可是填饱肚皮的事永远比什么都迫在眉睫。
正当世人苦于性命难支的时候,大江又来救命了。
河里涨水了。
这时候涨水人们不害怕,桃花汛给他们带来的是快乐和希望。
啸天湖堤外是大片荒洲,高处长着两尺厚的霸根草,洲尾一片凹地,是个回水湾。有人曾经想种作物,因为连年大水就放弃了。现在一层浅水,漫在隐约可见的犁铧沟垄里,水流舒缓,蒿草丰茂,正是鱼群歇息产籽的绝好去处。
当然不是每年都有鱼来散籽。水没上洲,水淹得太深,或时涨时落,都不会有散籽鱼。鱼的多少也看年成,鱼少了人叹气,鱼多了人也叹气———都恨自己没长八只手。
天刚黑下来,一轮弯月就已挂在中天。男人各自拿上渔具,兴冲冲往湖洲上走。大网、撒网都用不上,因为网撒出去被蒿草支起了,收回的网从草尖刮过,鱼从草下溜走了。最好的渔具是形状像窝窝头的篾罩,或者是形状像海螺的篾织的扒纲,要不就是四根竹竿支起一片麻布的赶罾。如果这些都没有,干脆就是渔叉,甚至就用铁耙子。
体型较大的青鱼草鱼非常敏感,只要有一点光亮,一点动静,立即埋头窜逃。只有鲇鱼、鲤鱼、鲫鱼这类沉脚鱼动作迟缓。现在,人们隐蔽在凹地旁边的草丛里,不张扬,不打闹,烟头都不亮一个,静悄悄地等待。
夜色渐深了,月光洒落的凹地水面传来第一声水响,“啪———”
人们按捺着怦怦心跳继续张开耳朵听。
不久,水面又传来“啪———”“啪啪———”打水的声音。
还须继续忍耐。
紧张,心情紧张。腿脚开始灌入硬硬的力量,两手握紧拳头,呼吸开始急促,双双眼睛在如粉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打水的声音不再单调了:“啪———”“噼啪———”“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不仅是耳朵听到声音了,眼睛也看到东西了:深灰色的长条水痕是犁铧的土脊,浅银色的长条水痕是犁铧的沟壑,一丛一丛的黑颜色是杂乱无章冒出水面的蒿草。在这一切色块色线的交错里,水面溅起东一朵西一朵银光闪烁的水花,无论深水浅水都掀起杂乱的、互相碰撞的波浪。不仅看到了水面的热闹景象,尤其令人心痒难捞的是一条条纵身跃起的大鱼,鲤鱼、鳙鱼、青鱼、草鱼、银光闪闪地扭摆着朝天钻去,没跳太高就“砰”地砸下水来。
散籽鱼必须跳跃。要跳,要拼命跳,不跳,它肚子里的鱼籽就产不下来。
这当然是件痛苦的事。什么生命的诞生都不容易。不诞生新的生命,旧生命活下一万年也是白活。这样,诞生生命的痛苦就变成了快乐。
散籽鱼没有小的,未成年鱼类没有享受这份快乐的权利。跳了一阵,力气用得差不多了,它们就腆着肚皮沿水中的土脊磨擦,一遍遍地,擦着游过去,又擦着游过来,于是变成了飞不起来的笨拙的蝴蝶群落,变成了秋风拂下的满地肥厚的落叶。
有些鱼并非一到场就急急忙忙去当不要命的产妇。这些鱼知道怎么悠着来。它们一对对,一群群,先把场地旅游一番,沿着沟壑,看看别人的风景,然后物色一个合适的地方,你嗅嗅我,我亲亲你,温情温情,缠绵缠绵。更有甚者,比如鲇鱼,一条雌鱼可能同来几条数十条忘情的追随者。到时候了,也不必抛绣球,大家一齐上,绕着雌鱼,你缠住脑袋,你缠住脖颈,你缠住胸脯,你缠住肚子,你呢,缠尾巴吧。还不够,还有许多的后续队员,又等不及,没什么讲究了,管他呢,一股脑儿,见缝插针。你缠了我,我恨你。甩!你把我甩下来?那哪行!冲上去!有些快要入港的就被这些捣蛋鬼吵得怒从心头起,张开血盆大口咬上去!
每到这时候,渔人看见的就是一团在水里胡乱翻滚的、一会儿白(肚皮)一会儿黑(鱼背)的鱼球。因为鲇鱼还能发出声音,这就是一团叽叽叽叽叫得可怕的怪物。没见过这场面的渔人,在黑漆漆的夜里,在你单独一人,在大片茫茫水域,不吓一跳才怪!
很多人,心清静些、仁善些的,性格懦弱些、凝重些的,就拔腿走开,不要了。当然许多人饥不择食,一把捞上来,回家一看,许多鱼已被咬得遍体鳞伤。
骆飞亮现在有个做什么事都跟秦天走的习惯。除了练石锁,天天捋起衣袖看肌肉,还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学着他们拔胡子,用草药浸洗头上的癞疤。因为见自己脸颊日益地凹陷下去,圆脸变成长脸了,就找了两颗圆圆的石头晚上睡觉时噙在嘴里,要把腮帮子再圆鼓起来。谁知那次忘了掏就睡着了,吞进肚里去了。所幸第二天拉了出来,却也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他什么渔具都没有,到秦天那里借了把渔叉,正虎视眈眈蹲在旁边。
本来还应该等一等,忽然听到咚咚咚脚步声。骆飞亮说:“姚先喜下去了!”
“走!”
秦天带着这伙人一路跳跃着奔下去。
随着急促杂沓的脚步和难以抑制的兴奋的吆喝,人们扑向月光下的水洼地。
四一、一齐来创造欢乐(2)
刚刚甩得晕头晕脑的青鱼草鱼立即嗅到了危险气味,感到了水波的不寻常震动,紧张窜动起来。这种急促游动形成的箭形水浪马上被秦天这类经验丰富的猎手发现,“噗”地一声,一只篾罩扑头盖来,鱼头就重重撞在篾罩上。篾罩全力压住,丝毫不动。紧接着一只手从罩上圆洞伸下来。罩里天地太小,它被强压在泥地上,两支仿佛长着眼睛的手指立即戳进鱼鳃,并且狠狠将它扣住。尽管你使尽全力拍打,却只能打起虚张声势的水花。
鱼被提起来了,摁进半个围椅大的渔篓里。
骆飞亮一边紧张激动地号叫,一边跌跌撞撞东一叉西一戳。明明白白看到一条鱼,死劲一叉叉下去,却深深扎进泥土里。等他骂骂咧咧拔起叉来,那狗日的已蹿出几丈远。只得举叉又追。水虽然不深,地面却高低不平。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一连追了好远,眼看前面横着个土坎,“猪压的,这下看你往哪跑!”咒骂着就一叉飞过去,只听“啪啦”一声,那家伙忽地跃起,朝他脑袋狠狠扇了一尾巴,落到身后去了。待他回头再追,它已没了身影。
只听到秦天在叫:“来!跟我守渔篮,分一半给你!”
“不!我要自己捉!”骆飞亮说罢朝一道水浪跃身扑去,只听“哎哟”一声,鱼没扑着,胸前被大鳜鱼鱼脊刺出一溜小洞,手一摸,点点血迹连成一片,立即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他一声不吭,熟练地朝自己手心撒泡尿,往胸前一抹,揉揉朦朦胧胧的眼睛,又猫腰向四周窥视。
这是一片奇妙的水洼地。跳动的人影,飞跃的渔叉,低沉的吼叫,短促的詈骂。月光下一团团水花忽地冲起,到处是“扑通、扑通”的响声。逃窜的大鱼激起条条如箭的水浪,让那些使叉使耙专拣大鱼的人又兴奋刺激又气喘吁吁。手掌大个的鲫鱼群被追赶得“哗啦”一声一齐跃起,仿佛朝人迎面泼来一盆亮闪闪的银箔片儿,使你眼花缭乱,心痒难耐,又喜又骂。鲇鱼的最大本领就是钻泥。你看到一群鲇鱼在哗啦哗啦摆水,横着一耙撩过去,一条两条拴在你耙齿上了,其余的尾巴一搅,一崭齐的朝四周埋头就钻,好像四面都是它们的防空洞。这时就得放下耙子手脚并用去泥里掏。泥又不是纯粹的淤泥,半沙半泥里横七竖八穿插着众多的冬茅草根、霸根草根、黑蒿草根,这些强劲有力的根须仿佛编织成无数个钢筋网,要逮住鱼就得咬牙切齿拔起它们,常常是草根勒得双手皮开肉裂,那些滑溜溜家伙又从你眼皮下逃走了。
姚竹村是使“赶罾”的,小鱼抓了一篓,却没抓到一条大鱼,很不甘心。干脆把篓子稳稳固定在土堆上,赤手空拳来捉大鱼。闹腾这一阵,那些找到出口的家伙早已逃之夭夭,洼地里的大水浪已难见到了。扑了几个来回,仍然两手空空,正要骂娘,突然听到姚先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