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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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争疯 更新:2021-12-16 18:16 字数:4808
进你们渔棚一步。至于过夜问题,我也想好了,不劳你们操心。总之,你们忙你们的,不给你们添麻烦。就这样。秦社长,行吗?”
二七、莽莽苍苍的洞庭腹地(2)
说完,不等秦天反应,转身离开人群,向沙滩走去。
啸天湖这些汉子半天还沉浸在满脑子的惊愕里,一片沉寂。
秦天一言不发,到棚边扛起渔筐就往船上走。
水炳铜龇牙咧嘴做个鬼脸,也背了渔筐上船去。
大家默默地小心翼翼地上了船。
船一离岸,肖长根就大声说:“来了就来了,关我们卵事呢。”
肖福涛被瓦窑村抓住时,郑爱英和他有一番交谈,对这女干部倒有好印象。他接着肖长根的话说:“来了就来了,何必大惊小怪!”
秦天斜眼把他瞅了好一会,终于掉转头没理他。
打这一网,大家再没那么多说笑。因为渔场很远,回来已是太阳落水了。在船上,秦天说今天不打“麻眼”了,干脆腌了鱼早些休息。
说是早些休息,其实吃过晚饭也已经繁星满天。这几天的天气,对渔家来说真是太难得。获得了好收成,又出现今天的新鲜事,自然情绪不错。大家一边聊天,一边洗脚洗脸,那些眼睛却闪溜溜地,四处寻找那个带来话题的影子,要看这夜她如何安顿自己。
过了一下午,秦天的怨气也消了许多。一面觉得这女人古怪,一面又佩服她的勇气与胆量。不由得记起自己跟肖海涛说的那句话:这个女人不简单!
吃过饭,肖寿芝不停地给他使眼色。他知道肖寿芝意思。于是趁郑爱英和别人说话,随肖寿芝走到一个沙窝。
这里三面沙丘高耸,是个相当避风的地方,四周已经堆放了不少苇柴。他想,搭个窝棚,烧堆篝火,马马虎虎一夜也过得去了。
秦天默默地看了一阵,哧地一笑,“啊,这就是你给郑干部准备的旅馆?”
肖寿芝无奈地摇摇头,“什么办法呢?让她在火边坐一晚吧。”
他们在芦柴上坐下来,吸着肖寿芝带的长杆旱烟。四周已经黑幕沉沉,耳里一片泠泠水响。眼前银灰色水面向辽阔无边的黑暗坦荡地延展出去,偶尔有晚归的雁鸭的苍凉鸣声划过如墨的天顶。看来又是一个无风降霜的寒夜。
“你问过她知不知道啸天湖最近的情况?”
肖寿芝摇摇头,“她出来开会好多天了。”
秦天低头不语。
肖寿芝说:“她说能给我们帮忙,不知是什么?”
“不就是送钱回去?”
“我看,好像是别的……”
秦天想,啸天湖今冬问题还大呢,郑爱英已经做了几件好事,帮了大忙,自己从心里感激,啸天湖人都感激。怎么她来湖里,我就如此不耐烦呢?真是因为世代渔家的规矩?平心而论,我也不愿墨守成规。今天这样冷落她是不公平的。现在她自己提出要帮忙,你问都不问,你耍老渔人的牛脾气呢。
他摇摇头,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对芝爹说了。
肖寿芝高兴得直点头,“是啊,渔家的习惯也要改一改了。何况人家是县长派来的。就不是什么干部,假如一个落难女人,我们也要收留啊。”
秦天一拍脑袋,“说的是!等会我们一起跟她谈谈。”说着就起身,“来,我们跟她搭个结实些的窝棚。”
两人将长秆芦苇一把把捆绑起来,绕成半圆竖起,苇尖互相紧靠,搂成一个尖帽似的芦苇寮棚。
“哎呀,太妙了!”
一声清亮悦耳的女人声音,让两人吃了一惊。是肖十春陪她来了。
夜色掩盖了秦天的表情。他有些惭愧,又有些说不清的欣慰,甚至还有点儿温馨。
“对不起,老郑。”他猛然觉得自己声音异样,仿佛脸上一热。连忙叫芝爹烧起火来,四人围火而坐。
这汤汤洞庭里的篝火晚会,自然由郑爱英唱主角。黑暗辽阔,夜空高远,江风微动,粼光幽闪,寒露徐来,千声寂寥。她本来就兴致盎然,现在心情正好。她聊自己从小对洞庭湖的喜爱,对洞庭湖浩大神秘的无比憧憬。她说:“我虽然生在洞庭湖沿岸,但从中学就在浙江念书,后来一直在山区工作。早就想在八百里洞庭湖里住上一夜,扎扎实实感受一下它的神秘和伟大。以前哪有这个机会呀。这可是一个人的骄傲,一个人的精神宴会啊。我祖父是教师,是研究鱼类的,我从小受他的感染,对水下的这些生命怀着极大好奇,真想像你们这样常常与它们打交道。这么说,我们其实有很多共同兴趣和爱好呢。”
她滔滔不绝,讲洞庭湖美丽的神话传说,背诵杜甫的诗歌: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还有《岳阳楼记》、远古时代的妃子故事……
其实,岳阳楼、君山这些地方,肖寿芝、肖十春没去过,秦天都去过,尤其是那柳毅井,秦天还仔细看过,因为和肖海涛演花鼓戏,有《柳毅传书》一折。
三个人有一茬没一茬地和她应答,觉得这女干部有学问,古今中外天文地理都晓得,就像有人说的什么诗人。把我们累死冷死的这个鬼洞庭湖,经她一说成天上神仙住的地方了。当然,洞庭湖确实也了不得,这么大,这么深,打鱼的时候还不觉得,闲下来一望就感到害怕。
肖十春忍不住问:“郑干部,你说洞庭湖到底有没有海大?”
郑爱英说:“洞庭湖虽然浩大,但是和海比起来,好像房间的一个角落,好像碗里的一颗豆子,很小很小的了。”
二七、莽莽苍苍的洞庭腹地(3)
肖十春皱紧眉头,“我不信,未必真的天无边,海无底呀。”
郑爱英说:“海还是有底的,天确实没有边。天外是宇宙,就是很多很多我们地球一样的星球……”
“到底有好多?”
“这个啊,”郑爱英停下来,拨拨正烧得劈剥响的篝火,声音幽沉地说,“小肖,你知道洞庭湖有多少沙粒吗?你数不清洞庭湖的沙粒,就数不清宇宙里有多少星球。”
肖十春立即露出讥嘲的笑容,望望秦天。秦天低着头,啪嗒啪嗒吸铜管旱烟,眯着眼睛不声响。
肖寿芝一边添柴,似听非听地,朝别人望望,忍不住就打个呵欠,虽然接不上茬,却不停地点头。
秦天抬头朝火焰上的天空看看,忽然问:“郑干部,你还有什么任务?”
郑爱英微笑道:“任务好多,其中一个就是想帮帮你们。你们不是鱼太多,卖出去有困难吗,我给你们销售一些。”
他们一齐欣喜地望向她。
“县里正开三级干部会议,我估计能销掉不少。”
三人立即精神一振。肖十春说:“太好了!什么时候要?我们明天就送去。”
“这么急呀,等我说好了通知你们。”
转过话题,秦天诚恳地向郑爱英汇报渔棚的情况。从湖里谈到啸天湖家乡,谈到冬修倒口,粮食,器材,以及入社后人们的思想情况等等。
芦柴的淡红火焰缓缓跳动着,将寒冷与黑夜烧出一个透气的空洞。苇节爆裂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不时向四周弹射出连串的火星。湿柴的烟气和芦苇特有的青菖气味,以及扬起的温暖的灰尘,总在他们眼前缭绕。寿芝老爹一边咳嗽一边添火。肖十春的呼吸却渐渐粗重起来了,郑爱英见他脑袋一栽一磕,在强忍着瞌睡,于是收住话题。
“啊呀,你们要休息了。”
秦天肖寿芝对望一眼,意思是:“怎么办?”
郑爱英放下柴棍儿拍拍手,“你们去吧,有这么大的火,我不怕!”
肖寿芝犹豫着,“……这样坐到天亮,不行吧?”
郑爱英爽快地笑了:“我还要去湖洲上看看呢,怎么会坐到天亮?”
肖寿芝急忙摇手:“不行不行,你晚上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为什么?”郑爱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肖寿芝迟疑着。秦天知道他担心那个猎人骷髅。其实,他和水炳铜已经把骷髅戳倒了,虽然无法掩埋,夜里肯定是看不到的。但是,不远就有淤泥深沼,那才是真正的危险。就说:“从这里往东是一大片沼泽,踏上去就没及头顶,不是好玩的。”
郑爱英咧咧嘴:“啊,就像红军走过的草地呀?”
“我不知道草地什么样子。反正那不是人去的地方。”
肖寿芝又说:“你只知道洞庭湖有鱼,不知道洞庭湖还有大蟒蛇呢。不能乱走啊。”
这会郑爱英真害怕了,神色慌慌地直点头,“那,会不会爬到棚子里来?”
秦天担心吓着她,轻松笑笑说:“不会的,烧着火,不敢来。”
临走,肖寿芝又问:“你穿这大衣真的不冷?”
“不冷不冷,你们放心去吧。”
三人只得回到渔棚,大家都已熟睡。秦天躺下,却睡不着。朦胧中见芝爹爬起来,附向他耳边说:“我给她送盏马灯去。”
他端了棚里马灯,捡根摊架棍,来到郑爱英寮棚。郑爱英正拥着棉大衣,直愣愣盯着火堆出神。见肖寿芝又来了,忙说:“老爹,你快休息呀,明天还打鱼呢。”
“给你拿个灯,万一出去方便些。这根棍子也放这里。”
郑爱英感激地连声道谢。肖寿芝正要走,她忽然迟迟疑疑说:“老爹,能不能给我一条鱼?”
肖寿芝暗想,她要鱼做什么呢?就说:“要鱼,多得是。别的倒没有,鱼多得是。”一边嘀咕着,去晒摊捡了条大草鱼。忽然想:现在又不拿回去,她要研究鱼的什么吧。干脆又捡了条鲤鱼,一条鳜鱼。
郑爱英哈哈笑了,“您以为我现在就推销呢。好吧好吧,您快休息去。”
郑爱英刚才正筹划如何消遣这个晚上。渴望出去走走,反正记住了方向,不掉进沼泽就可以了。在洞庭之腹,在深深的黑暗的洞庭腹地,在如沙之多的鱼类梦乡,在万千幽灵般的浪涛之中,真真实实地感受无穷无限无始无终的大自然,与洞庭龙君对话,与潇湘二妃神交,岂不是千古文人骚客梦寐以求却无法实现的精神圣境吗?可是,当她站在寮棚前向莽莽苍苍的黑夜望去,她又害怕了。此时此刻的她,多么希望身边有一个男人!或者父亲,或者祖父,最好是丈夫。可是,他们都不在身边。也许,亲爱的祖父的灵魂此刻正在苍凉的天际遥望着自己呢。我该怎么办?难道就白白浪费这难得的机会吗?
二八、火焰高扬(1)
参加地区农业社现场会的郑爱英,得知秦天他们就在横凌湖打鱼,很想过来看看。肖寿芝与秦天商量,如果把钱交郑干部带回去,岂不是又安全又省事?
夜晚,女人不能跨进渔棚的规矩把郑爱英一人隔在了小寮棚里。她提着马灯环绕可爱而滑稽的寮棚踱了一圈,再次向不可见不可知的茫茫湖天湖水伫立,徘徊再三,难以举步。低头见到那几条鱼,想一想,嗨,还是先烤鱼吃吧,把鱼烤得香香的,首先遥祭我的祖父,甚至还有杜甫范仲淹,让那些和我一样憧憬伟大洞庭的人一起来领略这份珍贵的浪漫吧!
她觉得这想法太美了,不禁摇肩摆手地高兴起来。
她将那条肥肥的褐黄色鳜鱼举向火堆,仔细一看,发现有层厚厚的食盐。“哦哟,这会把我也腌熟了。”再看另两条也都一样,不禁无奈地笑了。
“好,那我去洗洗。”提了马灯,钻出寮棚,晃晃悠悠向水边走去。
走出篝火的光圈,无边而又沉重的寒冷与黑暗立即将她囫囵吞没。高天星辰寥落,眼前暗光悠闪,天水交汇,宇宙混沌,不知其多,不知其远,不知其深,不知其险。沙地软软的,好像踩在飘荡的氤氲欲雨的乌云上,一步一步,让人难以自持。
她已不觉得冷了,恐惧与亢奋一齐撮住她的精神,江风水气麻酥着她的脸,眼也朦胧,脑子也朦胧了。马灯幽暗,仅照着脚下一小片地方,无法看见前面的路。其实也没有路。尽管水面沙滩平夷百里,却无一人兽足迹,如何能说有路?
悠悠波光就闪在一侧,几次要过去,脚底忽然下沉,只得赶紧后退。
她只能沿着那冷冷的闪光小心翼翼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她还没找到可以洗鱼的地方。
停住脚,回头望去,寮棚前的篝火已经似隐似现,晃若天边。
“决不能再走了,否则篝火熄灭,我找不着方向,就回不去了。”一阵恐惧从她心头滚过,顿时,全身仿佛爆出一层鸡皮疙瘩。“不管它,就这儿。”
马灯照来照去,又用脚试了试,弯下腰,将另一手中提着的鳜鱼向轻涌沙滩的浪群甩过去。霎时间,前脚一沉陷入沙里,身体向左侧晃去,随着一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