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1-12-16 18:15      字数:4744
  昏迷
  小风很尴尬。
  他真希望小蝶的床边不要有这么多人——赵家三口、冯家父女都集中在一起,甚至还多了一个陌生人——送小蝶回来的书生某某(小风已经把他的名字忘了)。
  人少一点的话,他还可以手脚麻利地搜一搜妹妹的行李,没准就能找到什么神药——他妹妹的行李箱里连“紫玉龙血泥”都有,治昏迷这种小毛病的药,应该随手就能摸出十样八样——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潇洒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在众人的崇拜和妹妹的感动中,享受“华佗再世”的荣耀。
  ……他真的很希望有那种经历。
  但是,偏偏小蝶的床边有这么多人——虽然小蝶平常大大咧咧,但可是货真价实的女性,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回避一下?
  还有,他们为什么用这么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小风的汗水无声地滑落。
  “大家不必惊慌。”他干涩的声音没什么底气,“根据小萼的描述,小蝶应该是劳累过度,猛跑猛蹲,引起血亏……不打紧、不打紧!”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这只能蒙外行——怎么看小蝶,也不像一时眩晕……
  小风装模作样地翻开妹妹的眼皮看了看,但是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嗯,好像还有点中暑的迹象——最近天气是太热了点。”
  “咕——”景渊很大声地吞了一口茶——他目前的身份是没有医药知识的书生,需要他对小风的诊断保持冷淡,否则他真要大笑三声,狠狠嘲笑一下小风。
  俗话说,师傅是徒弟的靠山、徒弟是师傅的门面。周小风真的是药宗宗主任绯晴的弟子?
  景渊斜睨着眼睛,看了看那个脸红脖子粗的草包——他就像雍州那三个庸医一样,根本不具备救死扶伤的才能。
  阿牛也在这个时候,担心地望了望景渊——他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送小蝶回家的仗义书生身份,堂而皇之地坐在一边喝茶,似乎暂时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景渊很不满意地拧紧了眉头:辛祐怎么了?就算他要扮演一个非常担心掌柜身体健康的伙计,也不用演得这么投入吧?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催促自己快点行动——他还是不是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对别人都很淡漠的辛祐?
  “周公子——”景渊终于从容地放下茶碗,站起身对小风施了一礼,“小生不才,也曾在两广一带和乡间游医学过一点急救的方法。我看周小姐的样子不大像中暑,倒很像瘟气和时疫并发、乘虚而入引起的症状。”
  小风正愁没人点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听到一个如此有见地的论断,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很适时地想起了这个年轻人的姓氏,“景公子也对医术有所涉猎?我妹妹给不少人看好了时疫,家里还有不少现成的药。”
  “恕景某直言,那些药恐怕不管用。”景渊故作深沉,“令妹终日与那些药材为伍,恐怕早有了抗力。我曾听得一个偏方,专攻严重疫病,素有奇效。只是药材不大好找。”
  小风的眼睛一亮,灵光一现,“景公子不妨说来听听!俗话说,偏方治大病嘛!何况两广自古瘟热,本该有些独到的验方来医治才对。药材不好找,我可以想办法搜集搜集。”
  景渊轻轻一笑,“麻烦各位取些冷水,准备七种药材:白地莲、黄罗汉、红水淞、黑芭蕉、紫门莛、银筱叶、绿丹菘各六钱,磨成粉。磨得要快,不要让气味跑了。”
  “快快!大家都行动起来!”小风指挥着众人,去找药磨药,屋子里立刻走没了人,只剩下昏迷的小蝶和这个景公子。
  景渊轻蔑地冲门边的阿牛笑了笑——要那个外行从数千种药中找到这七种,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然,前提是泰安堂的药柜里有这七种极品。
  他不客气地坐在小蝶床头,仔细打量这个女人。
  她的长相很普通!天下有不计其数的女人也有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鼻子、这样的嘴,而且这不计其数的女人中,不乏五官组合比她更娇媚、更清秀、更什么什么的。
  阿祐看上她那一点?
  放开长相不说,她的性格恶劣是景渊亲自领教过的:自己当时被打中毒穴,三刻之内不加医救,就要毒发全身——她不知道情况有多危急,所以景宗主很大量地不计较了。但普通人常有的怜悯心她都没有,这就说不过去了吧?其实从那时起,景渊就开始犹豫:要真把她拉到毒宗,有朝一日,她会不会变成一只黑鹰?
  “咳咳!”——阿牛在门边咳嗽,似乎是提醒景渊不要耽搁时间。
  景渊无可奈何地呼了口气,吹开小蝶耳边的发丝。他心里嘀咕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她在安睡的时候还是很娴雅的。难道辛祐真的动了心,要给这个女人挂上“辛夫人”的头衔?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小蝶颈上划了一小刀,然后在自己的手心割开一个小口,把伤口按在她的脖子上。
  血液把他的手指和她白皙的皮肤粘在一起,她的脉搏温暖的跳动忽然让景渊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渐渐,他的心跳和她趋于一致……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随着手指尖的震动而怦怦直跳。也许真的是夜深了,静谧微凉的气氛,让他竟然有些恍惚。
  许久,他轻轻翻开小蝶的眼睑——眼底的暗青色渐渐褪去,他的血毒正从她体内消散。景渊想轻轻挪开手,却发现两个伤口的血凝结在一起。他微微用了点力,结果两人的肌肤还没有分开,伤口就都开始流血。
  景渊不想再轻举妄动。万一血滴到枕头上,他还得费口舌编造血渍的来源。
  于是,他俯下身,舌尖在伤口上轻轻一舔——据他所知,为这种小创口止血,还没有哪种药物比唾液更方便迅捷。
  景渊舔舔手心,偷眼去看阿牛的表现——他似乎守在门口,极力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他就喜欢看到祐的反应这么有趣——而祐总是不会让他失望。
  景渊用袖角沾了点茶水,擦干净小蝶脖子上的血渍,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揩了一点香膏,薄薄涂在小蝶的伤口上,拉起她的领口掩盖了那原本不大显眼的细痕——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景公子!药准备好了!”
  小风捧着一个托盘、七八个小碗,风风火火跑回来,发现那位景公子竟然在很悠闲地品茶。
  景渊连茶碗也没放下,消闲地说:“用冷水把药粉打成糊状,涂在额头和手心。”——他们的药店还有点好东西。别的不说,黑芭蕉这种珍贵的药物,多年前就在民间禁用,专供太医院。只有得宠的皇亲贵族才能从皇帝御赐的贡品里搜罗一点点。
  这个周小风竟然找到六钱!不能说他没本事——威远王府的收藏也顶多六钱而已。
  景渊微笑着扫了小风的靴底一眼——周家小院明明是青瓦白墙青砖铺地,他的靴底却不知从哪里蹭了一片红色……
  景渊离开的时候,已经和周小风成了非常投机的朋友。得知景渊盘桓几日就要离开雍州,小风执意要和景渊到客栈把盏夜谈,把照顾小蝶的重任一股脑扔在了张氏和小萼身上。
  小萼帮小蝶洗净了额头手心的药渣,轻手轻脚阖上小蝶的房门,忽然看到阿牛默默靠在跨院的隔墙上。她一愣,陪着笑问:“阿牛哥,再不睡天就要亮了,你怎么还杵在这儿吓人?”
  阿牛没笑,反而冷冷地问:“小蝶哪一点对不住你?‘冷血的女人’——这就是你对她的评价?”
  小萼脸色一变,咬了咬下唇,“宗主把我的密报给你看?”
  “残萼,凭良心说,小蝶待你怎么样?你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嫉妒她的本事,故意在宗主面前说她的坏话?”阿牛的脸色也更加不善。
  小萼那张孩子气的脸涨得通红,跺了跺脚,声音颤抖着说:“你、你何必把我想得那么坏?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小蝶好?就算你觉得她好,也不必在给宗主的密报里夸她呀!你就不能、你就不能多说两句坏话,让宗主知道她是个庸俗的市井小民、不再让她加入本门?你……你就不能让小蝶过她自己的日子?!”
  阿牛愣了愣,听到跨院那边传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骏哥,”他问,“你该不会老早就和残萼商量好吧?你们是故意把小蝶说得那么差劲?”
  冯骏绕了出来,没有直视阿牛的眼睛,似乎是轻声地自言自语:“我真希望,小蝶永远都是一个为自己的生活拼命努力、不相信江湖存在的女孩儿……”
  “祐哥!”小萼用了阿牛的真名,口气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恳切地说:“小蝶是很有天分,可是我们并不缺有天分的人——只不过宗主一时兴起,就要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儿拖进江湖?你要真为小蝶好,就替她想想什么事对她好、什么事会害了她!”
  阿牛摇了摇头,“你要我怎么想?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宗主要我们下个月决断——小蝶迟早要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迟早要让她失望。”
  “唉——”门边传来张氏的叹息,“我真希望,时间就停在今天!”
  “别傻了……”黑暗中闪烁着点点亮红的火星——赵兴在小院的角落里磕了磕烟管,“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总不能一辈子当药店的伙计、学徒、账房、厨师、管家婆!我早说既然来骗她,就不该对她好!现在好了,谁也不知道这戏要如何收场!要是宗主多给点时间,大家还能从容脱身。”
  “宗主这一次大老远跑来治时疫,却看到这么个场面——他是铁了心要看好戏。一个月……谁能知道一个月后的今天是什么样?”阿牛,或者说“辛祐”重重地把头靠在墙上。
  在微微泛白的晨曦里,这个院落格外安静,似乎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去听小蝶房中平稳的呼吸。
  “梆——梆——”小院的门忽然不紧不慢地响了两声。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问:“有人在家吗?”
  虽然这只是寻常的一问,却让小萼先皱紧了眉头。她看看众人都不积极,只得自己走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淡水红色的高挑身影。看到小萼时,她白皙柔美的瓜子脸上绽开一个清丽的笑容,一双明亮晶莹的双眸也微微一眨,含笑招呼:“残萼妹妹!”
  “真是稀客。”小萼把她让进小院,故作惊讶:“棠姐姐怎么没有跟在宗主身边?难道是戏会上走散了?这些看戏的人可真没眼色。”
  京雪棠的脸簌的染上一层红晕,口气有些尴尬:“正是……直到刚才,宗主才和一位周公子一起回去。我想,既然各位都在雍州,我不来拜望实在不像话……”
  “棠女侍太客气了。”辛祐漠然看了京雪棠一眼,“时候不早,棠女侍也该早点回下榻之处休息才对。雍州近来人多事杂,一个单身女子还是不要在外耽搁为妙。”
  京雪棠知道,因为自己素来在景渊身边寸步不离,这些长老、女侍对她都有些见外。她并不着恼,反而笑道:“听说辛使者最近为了一个女子烦心?我也想看看这个女子。她真的救助了许多时疫病患么?唉——宗主费了好大心思配药,一番功夫都付诸东流,也难怪他心情会……”
  “姐姐不用看了。”小萼倚在门边插嘴道:“我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这个女子是不会拜在我门下的。姐姐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张氏知道两位女侍一向不太亲近,听到小萼的话越说越重,急忙上前圆场:“棠女侍下榻何处?不妨让老婆子我送送你。”
  “多谢长老好意,雪棠还不至于迷路!”京雪棠终于变了脸色,转身走到辛祐身边,尽量稳着声音道:“辛使者,我有件私事求你。”
  看到辛祐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她轻吁口气,飞快地说:“就我所知,这些年来只有你能解‘莫定汤’之毒。如果一个月之内有人求解‘莫定汤’,请你不要插手——那个人是该死的。”
  说完她也不等辛祐做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昏迷之后
  小蝶可不知道别人有这么多烦恼。
  她只知道,自己昏睡七天,醒来之后,世界似乎不一样了。
  她清醒的时候刚好是中午,所以没机会验证今天的太阳是从西面出来,还是从南面出来。但还是有很多明显反常的事情留着给她考究。
  首先,哥哥的长相似乎变了——他原本和自己不太相似的(估计一个人的长相跟了爹,另一个跟了娘),但今天他却和小蝶有那么六七分相似。
  “哥哥——”小蝶还有些虚弱,扶着门框昏昏沉沉地问:“你的脸出了什么事?”
  “这是易容术!”小风似乎很得意,“既然我早晚要接手药店,而大家都熟悉了你的音容笑貌,所以……嘿嘿,我先易了你的容貌,然后每天变动一点——过几天,大家就会用我的形象取代你了!”
  哦,对了。这家伙的医术没学几成,杂七杂八的歪门邪道倒是精通不少。不过这些把戏通常都不会用在好地方,这次竟然要用来窃取她的店!真是狼子野心!小蝶心里头模糊地转了几个念头,没力气跟他发脾气,只是鄙夷地讽刺:“这几天辛苦你了——治死了几个人啊?我们药店的牌子没被人砸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