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1-12-16 18:14      字数:4756
  “没事。”我笑,他脸上的感激兴奋并不是假装的,以前他总是不放心我的吧,这次总算叫他相信了我的为人。
  “你自己还好吗?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他摇头,面带得意之色,其实那日在堂上我也看出皇上对他宠爱非常,根本不愿相信他会投毒。
  “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我呵呵笑着,把刚才的事情向他描述了一遍,又道,“太子本无可惧,但他背后的少相子桓却是个人物,我们要对付太子,必先制住子桓,实在不行,至少也要让太子不肯相信他的计策。”
  “离间计。”晔眼睛一亮,轻叫出声。
  “聪明。”我点头,这个皇子还真是反应敏锐,手段干练,这事要是和无非谈,非得搞得鸡飞狗跳,到头来,他还不一定肯接受。
  “我马上就叫人四处去宣扬这桩事情,再过几天定会传到太子耳中,到时候他必定相信。”
  “不错。”我颔首,就算他不相信,也会在心里留下嫌疑,子桓的话也就不会听得像以前那么入耳了。
  “无非怎么样?”我问,“这次他伤得不轻呢,得好好调养一下了。”
  一提无非,晔立刻笑得暧昧:“是,你放心吧,绮丽姑娘也派人问了很多次了,我会叫人好好照顾他的。”
  话已说明白,我也要注意到他的处境了,毕竟这事风声未过,我们不能太明目张胆,我请他先离开。他走了,我又在园子里逛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直接回房间。
  在以前,离间计大多是配着美人计一起使的,可惜我这里没有美人,一念至此,不由长叹一声,我们所依仗的不过是皇上对晔的宠爱以及太子的无能,这事,难!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又等了几日,估计着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差不多了,开始重新出门,每日从太子府门前晃了过去,又在园子里逛了几圈,才悠悠地回房间,一连几日,时间分毫不差。
  到了第五日,同往常一样,我回了房,才在椅上躺了一会儿,便有人走了进来,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是谁。
  “金毓,”太子沉着脸,走到我面前,“我有话要同你说。”
  “哟,贵客呀,”我装腔作势起来,故意问他,“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原本平庸的表情倒因此显得机灵起来,我微笑,看来,他已经相信了那些话。
  “是为了那次我说的话么?”我轻笑,漫不经心地又在火上浇油,“太子实在不必如此惊异的,其实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不过大家不说罢了,我是个粗人,口没遮拦惯了,太子不要见怪呢。”
  他不响,在我面前的椅上慢慢坐了下来,良久,道:“金毓,我们做笔交易吧。”
  “交易?”我好奇,似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想到交易,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他,这个外表愚钝的男人,心里自有弯道。
  “你助我登上皇位,我会任你为丞相一职,”他吃吃道,“子桓既有皇室血统,难保他不会生出异心来,我们好歹还是亲戚,我还是更相信你。”
  “哦?”我眼一亮,这个条件看来与晔所提的一样,可实际却是截然不同的境遇,如果晔登基,我便是那用尽的弓、无用的狐,只好臣服在精明强干的皇帝身边,但若太子为皇,他却是我手心的棋子,任我左右摆布,这相同的位置落在不同的人身上,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怎么样?”他焦急地问,“金毓,我可以满足你很多条件的,只要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会比晔更善待你。”
  我抬头看他,此刻在我眼里,他已不是个单纯的人形,却是大片繁华的江山,无尽的财富,不错,跟了他,我将获得比跟晔更多的利益,而且我敢保证,在他身边,决不需要任何小心翼翼与防患于未然。
  我知道自己生来便是一个人质,我的命运完全系缚在两方势均力敌的交点上,不会轻易的死去,可也决不能兴隆的生活,千百个夜晚,我都在提醒自己,逃不掉的,皇上终会死去(无论他是老死还是毒杀),新一任的君王仍会继续延续一切,这一辈子,我已被烙上了印痕,永远离不开这场政治漩涡,可今天,我突然发现,原来,在这个漩涡里生存,也许,亦能活得兴旺发达。
  过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出去,整日待在房里,除了看书还是看书,表面上,我很安静,事实上,心底里是一刻也没有轻松下来,离皇上的寿辰不过一个月了,我仍未拿定主意,在太子与晔之间我必须选择出一条路来,但我知道,任是哪一条路都不会走得安稳太平,叹着气,我终于尝到了心机的苦涩。
  有了心事,夜里也睡得不踏实,人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心念却仍在急转,耳听得窗外已敲过三更,黑暗中我突然睁开眼来,静夜里有人在轻轻呼吸。
  我极慢极慢地侧起耳来,那个声音传自窗边,起伏轻柔而短促,它正慢慢靠近,一寸寸,一步步,有人慢慢走了过来。我努力调匀呼吸,保持平静,一手却已暗暗注力,紧贴在身边,只等他再过来近些。
  靠着床边,他停下脚步,虽然隔着纱帐,我亦可以感到他的目光,正紧张地凝视着我,那双眼睛在闪闪发亮,终于,他伸出手,从帐缝间一点点探了进来,这一刻,我蓦然而起,拧身扑了上去,一手抓住他已伸入帐中的手,一手已握上了他的颈,借着一股冲力,将他扑着压倒在地。“啊!”她痛呼出声,声音娇嫩婉转,竟然是个女人。“小馨?”我也吃了一惊,她的身上有股清香,我闻得出来。
  果然,她娇声低唤:“少爷,是我。”
  “你来干什么?”我低声问,并不松手,再怎么说,她也是子桓的人,又偏偏在这么个要命的时候出现,我不相信她。
  “我……我是来看你的,”她轻叹,又道,“你别大声呀,千万别惊动了其他人。”
  “哦。”我半信半疑,一手在她身上飞快摸了一遍,果然没有兵器,才翻身到一边,让她从地上起来。又摸到桌边,擦亮火石,点起蜡烛,才回过身细细打量她。灯光下,她坐在床沿上,一身紧身黑衣,面孔却是雪白,比起以前,是真的清瘦了许多。
  “怎么了?”见她如此惨淡的面容,我倒有些怜惜起来,“你怎么进的宫,又为什么穿成这样来我这里?”
  她低了头,不说话,半天,一粒眼泪滴在手背上,晶莹得似露珠,愈衬得人纤细柔弱。
  我叹气,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小馨,你来,不是为了要哭的吧。”
  “是,少爷,”她呜咽道,“我只是想你,今天又正好是我当班,所以忍不住……”
  “当班?”我奇怪,转头盯着她,“当什么班?你在宫里有职吗?”
  “不是。”她摇头,过了一会,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泪盈盈地看着我,“少爷,你这栋房子被监视起来啦,每天都有少相府的人来看守,今夜,轮到我。”
  我“霍”地站了起来,心头似火星迸裂,又像是什么地方突被照得通亮,半天,才慢慢地坐了回去,努力镇定道,“怎么,每天晚上来做什么?白天不来么?”
  “白天也有人,这所房子早被人看牢啦。”
  我说不出话来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天我是白想了,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少爷,你好么?”她仍在那里痴痴地问,小小的脸孔怯生生地可怜。
  “没什么。”我总算回过神来,无奈地看着她,真是难得呀,到了这般困境,还有一个她在关心我。
  “你在少相府做什么?似你这样的人,应该不用做这种粗事吧,难道子桓没有更好的去处安排你?”
  “少相本要我在房里侍候,专管房里事,可我情愿做一般家奴,我对他说,我有武艺,不喜欢在房里干事。”
  “哦?”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少爷,如果我只待在相府里,就永远看不到你了。我希望能在外面办事,这样,总有机会碰到面的。”她轻轻说。
  我胸中顿时一酸,所谓患难见真情,原来以前我的眼是瞎了的,竟然从来没有仔细看清这个女孩子的心。
  “少爷。”她见我难受,又要说话,我不等她开口,已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她,“嘘,别说话。”
  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在一闪一闪地跳,我一言不发,只想紧紧拥着她,我知道,这样浓厚的感情,这一辈子并不会有很多。
  每天,我会遇到很多人,做很多事,可只有很少的人、很少的事才会进驻心里,在最深处留下它的模样。至今,我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嫣然时,她的那张混合了倔强和柔弱的脸孔,因此,拨动我心弦,令我无数次梦萦魂牵,可现在,我相信,从今以后,会有无数个午夜梦回,我都会记起今晚小馨哭泣的模样。
  原来,荣华富贵时的关爱与依偎俱是不可靠的,只有在穷途落难中看到的笑脸,才是真正的温柔倾心。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耳旁忽听得鸡鸣一声,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滴湿在我肩膀,终于,她轻轻说:“少爷,天快亮了,我要出去了。”
  Chapter17
  十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可行,喜神西南,贵神正西,财神正西。
  皇上六十寿辰,自清早起,礼部唱颂诗,国典庆礼,百官赐宴芳华堂,大戏三日,至夜,皇亲聚饮清悦园。
  我虽为罪臣,毕竟是皇戚,掌灯时分,与父亲、母亲、金磊同到了清悦园。
  园中早已挂起彩灯蜡台,照得遍地通亮,偌大的园子里只六桌酒席,满满围坐着皇室宗贵。
  皇上笑逐颜开,虽然累了一天,仍兴致勃勃,先赏了众人金玉宝器,又赐下歌舞杂耍,所有的人脸上俱是喜气,好一派欢乐融融的家族盛事。
  我们坐得离皇上、皇后不远,可以看到子桓就坐在太子身边,他们的桌子正好在对面。
  酒席饮到半夜,中场时,太子起身,来到皇上面前拜倒在地,“父皇万岁,值此举国同庆之日,臣儿献上自酿的‘金香醇’美酒一坛,愿请父皇母后及众皇亲同饮共赏,以助锦上添花。”
  “好。”龙颜自是大悦,马上点头传酒。
  只见一列彩衣宫女手捧银盘,盘上叠起水晶杯,每人面前发了一只,才走,又一列宫女捧盘而来,这一次,是盛酒的玉瓶。
  我留心看着,皇上皇后面前的杯子是另外端来的,两只玲珑剔透的水晶杯,镶着描金累丝柄座,端端正正,一左一右地放在他们面前。
  我点头,就是这只杯子了。
  我站了起来,走出座去。
  “毓儿?”皇上奇怪,“你有何事?”
  我笑吟吟地道:“皇外公,今儿个是您大寿之日,外孙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您,特地献上一支西域‘索米舞’以资酒兴。”
  “跳西域舞?”皇上笑了,“毓儿真有异想,点子果然新奇。那个舞女也是西域人么?”
  “这倒不是,她原是中原人,不过曾去过西域,舞姿最是曼妙轻盈,皇外公,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吧。”皇上转头向皇后,“早就听说过西域舞迥然不同于中原舞步,乐韵靡靡,是该好好欣赏一下。”
  我转过头去,微微向晔使眼色,他只是微笑,抬起一只手放在桌上,指间一枚宝石扳指在灯光下荧荧散出光来,立刻,一班乐师跟了上来,围坐在一旁,手执胡琴羌鼓,片刻之后,空气中迷漫起西域乐曲那柔靡华丽的韵律,众人如痴如醉间,一位红衣美女,遍体轻纱飘摆,正赤着雪白的手足,踏着园中的绣毡,一步一个动作,舞了上来。
  我已回了座位,可以看见对面少相子桓的眼慢慢的圆了,不错,那女子正是绮丽。
  西域舞乐向来有种魔力,那般悠扬的曲子下最容易唤起人欲的渴望,伴着似睡还醒的节奏,绮丽的雪足似踏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上,慢跃偏点复又挑,揉得人心都要碎了。
  皇上也不例外,他倾身向前,仔细盯着她每一个动作,眼花缭乱,却又紧跟不放,眼中闪出光来。
  绮丽舞到他面前,停住,向前施礼,娇声道:“小女子绮丽给皇上祝寿。”
  “好,好。”皇上立刻堆起满脸褶子来,问她,“索米舞是支什么舞呀?”
  绮丽抬起头,露出娇艳的颜色,容貌咄咄逼人,口里却是柔弱:“禀皇上,索米舞是西域人至爱的深情之舞,通常是祝酒时跳的,舞者不动时谁也不许喝酒,跳一遍,旁观所有人就得喝一盏,一直跳到舞者跳不动为止,场面是非常热闹有趣的。”
  皇上听了喜欢,“果然,世上竟有这么讨喜的舞蹈,还不赶快跳起来。”
  绮丽领了命,缓缓展开手足,却斜斜地向我抛了个媚眼,笑意如丝,耳听得身后舞乐缠绵而起,她要开始跳了。
  我坐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