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12-13 08:40      字数:4968
  程御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回汴梁。
  “千里迢迢来了山阴,你难道无功而返,就要回去了吗?”王臻华问道。
  “还能怎样?”程御放下装了一半的行囊,回头看向王臻华道,“你那后衙烧得一张纸片都没剩下,就算令尊留下过证据,现在也已经成飞灰了。”
  “后衙确实片纸不存。”王臻华推开窗户,立在窗前,“不过你怕是忘了,王家在汴梁还留有老宅,你觉得我赴任一个小小县令,会把家都搬空了,都随身都带来山阴吗?”
  “那东西还留在汴梁?”程御眼中一亮,问道。
  “有这个可能。”王臻华道。
  “那烦你给我一封手书,我回汴梁后……”程御试探道。
  “家父临终前对江南事未吐一字,就算有账本也必然藏得极深。如果这世上还存在能找出家父遗物的人,那必然是我这个人子无疑。”王臻华冷淡道,“大人贵体珍重,些许小事不敢烦劳大人。”
  程御心知自己是过了界,笑笑没有再提,“如果你也跟着回汴梁,那山阴县中公务……”
  王臻华沉吟片刻,“县中诸事我自有安排,正好我三年县令期满,就算没你过来,我过几日也要回汴梁等候户部考核。但为保险起见,我回汴梁一事不宜声张。”
  程御点了点头,“我来安排。”
  翌日,县衙就传出消息,县令大人连日操劳,身体不支,终于病倒,县中诸事暂时交由张师爷代管,霍利元和李焕从旁辅佐。与此同时,福来客栈数辆马车悄悄启程,奔赴汴梁。
  或许对方当真以为关键证据被毁,这一路倒是风平浪静。
  汴梁城一如往日繁华富庶,仿佛这三年她并未离开一样。
  王臻华悄悄回了王家老宅,倒是打了向叔一个措手不及,好在向叔一向恪守规矩,主宅书房日日清扫,衣服被褥也常常晾晒,倒是不至于连身衣服都没得换。
  王臻华沐浴更衣之后,就叫来向叔询问家中田地书局的近况,之后又问了汴梁近来有何新鲜事。
  向叔自然知道,王臻华问的不是哪家大人新娶了姨太太,或哪家衙内当了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
  近两年来朝堂上最来愈发风起云涌,皇上愈加年迈,三天两头称病,太子一系多有官员落马,四皇子步步紧逼、声势愈大,可谓占尽上风,而近来三四个月,四皇子一系愈加嚣张,四处攻讦,排除异己,就连一些中立官员也陆续被拉下水,朝堂上一时间人人自危……
  王臻华手指轻轻瞧着桌面,三四个月前,似乎正是程御秘密下江南查案的时间。
  程御查案之前,已经陆续有好几任钦差被派往江南查案,但是都无功而返。明面上皇帝似乎对江南堪称泥潭的官场已经心灰意冷,才未再派人调查,但实际上却派出了心腹皇城司。皇城司自高祖建立以来,就是握在帝王手中的一支私兵,不管是刺探百官、纠察案情,还是戍卫皇城、出兵征讨,从未有过败绩。不管江南盐税案的幕后之人如何势大,皇城司也绝不会向其弯腰,为其遮掩。
  若四皇子理智尚存,在得知皇城司被派出之时,就该断尾求生,丢掉江南的所有暗线,等江南一案尘埃落定,再途后日。可四皇子非但不加收敛,反而派人追杀查案的皇城司指挥使程御,意图杀人灭口,将一切掩埋下来。四皇子仗着皇上宠信才横行无忌,可一旦罪证确凿,皇上收回宠信……
  王臻华让向叔退下,独自去了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红木匣子。
  匣子是王昱留给她的,里面放着家中各人的生辰八字、田地房契……家中所有的契纸字据,就在这个匣子里头。这些天王臻华日日琢磨,觉得程御所谓秘册若果真存在,只会藏在这匣子中。因为王昱留下原主说遗言时,只有这个匣子被单独拿出来说过,让原主千万妥善保管。
  王臻华当初一接手,就仔细看过,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但山阴县发生的一切都昭示着程御并非虚言,恐怕当年王昱真的查到一些秘密,并留下了证据。
  王臻华取出铜钥匙,打开匣子,将里面的契纸一张张取出,反复仔细查看,但没有任何发现。若不是这些契纸都十分重要,轻易销毁不得,王臻华都想试试水浸、火烧等等传说中的办法了。
  突然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翻箱倒柜,找出王家花名册。
  早在刚接手原主记忆的时候,王臻华就感到奇怪,就算李氏再不称职,一家奴仆下人的卖身契也该捏在李氏手中,不然当家主母威信何在?可王昱却将之交托在王臻华手中……
  王臻华翻开花名册,一一找出每人的卖身契。
  王家上上下下也有几百人,当年王昱去世,婧娘做主裁撤了一批人,但剩下的也有一百多号人。烛光摇曳,王臻华将花名册核对到尾,确如自己所料,多出了数十张契纸。
  若非单独把这些契纸拿出来,王臻华绝对不会想到,这些官府花押、手印签字样样不缺的卖身契会是伪造的。她拿出真伪两张卖身契,细细比对后,发现两张的厚度有轻微的差别,伪造的卖身契要稍厚一点,拿起两张迎光看了一番,伪造的卖身契更不透光一点。
  王臻华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将契纸沿着侧沿撕开,下面果然另有乾坤。
  用同样的方法,十几张契纸中的秘密都得以重见天日。里面有王昱在任期间,所有涉案官员于何年何月何日贪腐多少银两,一笔笔账目简直触目惊心!
  王臻华誊录了一份,自己留下,将这些契纸整理好,送到程御府上。
  翌日程御入宫叩见皇上,没过多久四皇子被召入宫。
  皇上会见四皇子时,所有太监宫女都被遣至殿外,御极殿中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但事后太监们从殿中收拾的一地碎茶碗、翻倒的几案座椅都昭示着皇上的勃然大怒。直至傍晚,四皇子才离宫回府,护送四皇子回府的御林军并未离开,而是当即驻守在四皇子府外。
  四皇子被禁足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入汴梁所有权贵的耳中。
  王臻华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过了两日。而至此时,皇上对四皇子处置的明旨依旧没有下来。倒是一些涉案的官员都被雷厉风行的削官撤职,入狱抄家……
  一时间,整个汴梁风起云涌。而处于旋涡中心的四皇子却仅仅被禁足了事。虽然这种惩罚对于四皇子来说,可谓前所未有,但只是被禁足的话,待风头过去,四皇子又能光鲜出现在世人眼中。
  皇上对四皇子的爱重不可谓不深,但四皇子顺风顺水半辈子,能甘心被打回原形,重头再来吗?
  事实证明,四皇子不能。
  因为当夜子时,玄武门前杀声震天,四皇子逼宫谋反!
  第六十七章
  厮杀声响了一夜,直至天明,神武军才传递各坊,令坊市开,并有消息随之传遍整个汴梁——四皇子逼宫谋反,太子勤王救驾,谋反兵勇悉皆伏诛,四皇子被擒。
  对于年迈的皇上来说,自己心爱的儿子起兵谋反的消息,不啻于雷霆一击。
  皇上一病不起,太子监国。
  四皇子党羽纷纷落马,一时间汴梁府、刑部、大理寺狱人满为患。
  当然,这一切与王臻华这个小虾米并无干系。
  夺嫡之争已经尘埃落定,王臻华再无性命之忧,穿好县令官服,去礼部登记等候考核。一般户部考核周期不短,少说也要等年后才会颁布任命。但这一次的考核结果却是前所未有之快,王臻华只等了半旬,就得到消息,她得了优等考评,被任命为大理寺少卿,正六品。
  王臻华心知任命这么快,是因为大批官员落马,导致各部人手不足,不过能在不曾运作的情况下就被提了一级,甚至进入炙手可热的大理寺,担任大理寺少卿,这就实在不能不让她意外了。
  难道是她呈交王昱留下的证物,助得四皇子罪名落实,因此入了太子的眼?亦或是她的师兄是太子太傅,作为铁定的太子一党,才因此受惠?
  王臻华将拜访师兄一事加入日程,当即走马上任。
  现在的大理寺绝对是朝廷中最繁忙的部门之一,王臻华向大理寺正卿梁衡报到,交割完手续之后,立刻就被分配下来一桩任务。梁衡交给王臻华一个卷宗,让她尽快拿到犯人的招认口供。
  王臻华狐疑地看着梁衡大人步伐轻松的背影,低下头打开卷宗,不由挑了挑眉。
  怪不得梁大人这么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原来是四皇子。
  谋反当晚,四皇子虽然是被当场抓住,但四皇子一直不肯招认,从汴梁府移到刑部,又从刑部移到大理寺,没一个人能撬开四皇子的嘴。这当然不是因为这经手之人全是酒囊饭袋,没个办实事的,而是因为四皇子不仅是皇亲国戚,而且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现在太子是在监国,但毕竟没登基,皇上是震怒之下重病不起,但谁都不能确定这位天子是否还对四皇子存着一丝不忍之心。
  要是被这位一向对四皇子宠爱有加的皇上发现,有人给四皇子上刑审问,让其受了皮肉之苦,那恐怕等不到太子登基,就已经被皇上砍了为四皇子出气。就算皇上病体昏聩,过问不了四皇子的事,又焉知太子会不会为了仁义之名,将上刑审案之人剥官削职、永不录用呢?
  所以现在的四皇子是豆腐掉进灰里——拍也不是,打也不是。
  也因此梁大人才会这么迫不及待,把这么个烫手山芋扔给了王臻华这个新人手中。
  王臻华合上卷宗,去大理寺狱提审四皇子。
  提审的房室没有一扇窗户,只有屋子四角放着四个火盆,火焰吞吐,照在灰黑的墙壁上、血迹斑驳的刑具上,透着一股阴森腐臭的味道。
  若一般人在这种环境下,几轮刑具下去,肯定撑不住,吐露真言,但四皇子显然不在此列之中。
  王臻华掐指算了算,四皇子入狱已近两旬。但他面容干净、指甲洁净,衣袍虽不如往日奢华,但也整洁利落,除了眉宇间有几分郁气,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个入狱多时的犯人。
  四皇子一进屋,就有狱卒搬了帐椅子过来,四皇子也不推让,直接坐了下来。
  本来四皇子是准备继续如往常一样,无视提审官的存在,不过提审官再次换人,让四皇子难得赏了王臻华一眼,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脸色顿变,“是你!”
  王臻华微笑道:“久违了,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英俊的面容一阵扭曲,若非眼前这小人在最后关头跳出来,父皇又如何会对他大怒,他又如何会铤而走险,致使今日这等阶下囚的境地!
  王臻华看四皇子被锁链牢牢绑在椅子上,心知他不会挣脱,于是挥挥手,示意众狱卒退下。
  一个马脸驼背的狱卒从外面关上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半天听不到一点动静,不由吧嗒一下嘴,不屑道:“还以为这位遣了咱们,是想动私刑,原来也是个熊的……”
  另一个肥壮的白脸狱卒正要挤眉弄眼,附和两句,就听到里面哗啦啦一阵锁链响,紧接着是椅子被踹翻在地的咣当声,狱卒们面皮一紧,各自守在门口刚站好,牢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来。新任少卿大人不带一丝烟火气走了出来,身后是狼狈倒在地上的四皇子,一脸狰狞,仿佛恶鬼一样。
  王臻华顺手带上门,吩咐道:“找间四壁密封的屋子,单独把他关进去。屋里多点几盏灯,要亮到刺眼的地步。找人轮班看着他,要他片刻都没法睡,直到他招供。”
  两个狱卒在牢里待了这么多年,什么蚂蚁上树、仙人指路、麻衣拜寿……也算见多识广了,但还没见过这种刑讯手法,面上虽唯唯应了,但心里却不免不以为然。
  这二人如何作想,王臻华不得而知,只嘱咐一有进展就通知她,就离了大理寺狱。
  没想到四皇子皮娇柔嫩,倒是比她预想中多坚持了些时间。三日半后,四皇子再次被带到王臻华面前时,眼下青黑、脸色苍白、双目无神、脚步踉跄,连恨恨瞪向王臻华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无力劲。
  这一次的审讯顺利很多,四皇子很快招供。
  数年前四皇子就开始利用江南盐税收敛钱财,期间被人发现,或威逼利诱、或杀人灭口……直到半年前江南盐税案发,皇城司出马,发现多年前遗留的关键证据。四皇子一面命人刺杀查案人,一面派人前往山阴县灭口并毁掉证据,没想到千算万算,终究没挡住证据被呈到皇上面前。后来四皇子被皇上幽闭于府上,却到底不甘落败,才倾力一搏,最后兵败被擒……
  王臻华翻了一遍口供,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