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12-13 08:40      字数:4979
  午时,考试停了一刻钟,内侍们奉上面饼和水,众人默默吃起简易餐。
  中间太子来了一趟,王臻华离前排近,倒是听到太子和礼部尚书的一两句对话。据说太子是奉皇帝之命,特来慰问一番。
  太子已经是不惑之年,面相温和,体态微微有些发福,看起来挺好说话,对着一众无品无级、前途还是两说的贡士,也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在表达了皇帝的慰问之意后,甚至很亲民地让内侍取来一份简易餐,尝了几筷子,算是与民同乐。
  不过中间的休息很短暂,在太子离开之后,众内侍撤下杯盘,殿试继续。
  直到暮色西沉,一声钟磬音宣布殿试结束。王臻华搁下笔,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这数年苦读生涯总算熬到头,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沾这些经史子集了!
  王臻华随着众人离开讲武殿,出了宫门,正欲乘坐马车回家,却被一名兵士拦下,而且看这装束是皇城司的人,此人倒也客气,“官人稍等,我家大人有请。”
  “敢问尊上何人?所为何事?”王臻华道。
  “我家大人姓程,供职皇城司,现任上指挥使。”那兵士做了个请的手势,尽管姿态十分恭敬,但语气却隐隐有些强硬,“至于所为何事,恕我不便透露。”
  姓程?王臻华心中一跳,正欲细问,抬首间瞥见一同出来的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朝着王臻华的方向指指点点。王臻华也知道不宜在此地耽搁,也没计较对方的态度问题,低声吩咐重砚回去报个信,礼貌地请那兵士带路。
  至于所为何事……她最近做的事,能跟皇城司挂上钩的,也就只有庞老先生的案子了。
  皇城司内,王臻华并未等多久,就看到了请她来的上指挥使大人。
  此人果然是旧识,几年前王家书局失火一案,就是由这位程御程大人代表皇城司,协同汴梁府办的案子。当日程御隐晦指出是王臻华一招祸水东银,给皇城司平白添事,王臻华打太极糊弄了过去,这之后王臻华一直小心翼翼,唯恐惹对方的眼,没想到庞老先生一案……
  不过程御显然不是来跟她翻旧账的,这人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两人见礼后,就直入正题,“两天前你去白马寺,到过鲁子由的房间,对不对?”
  王臻华点头。
  程御问道:“你在那儿都发现了什么?”
  王臻华有些愕然,但还是配合回道:“只有一些必要的桌椅板凳,没有其他出人意料的东西。”
  程御敲了敲桌子,“还有呢?”
  王臻华征了一下,当日那小和尚开了鲁子由的衣柜,是她隐晦促成的,她一个外人出现在那儿本来就说不过去,此事由她的口中说出,证词的有效度也会打折扣,程御办案多年,不该不知道此中规则啊……为何不直接去问那小和尚,反而追着她盘问,甚至不惜等着她省试结束,莫非……
  对上王臻华惊疑不定的眼神,程御倒是没有隐瞒,“禅止小和尚被杀,鲁子由的禅房被烧毁,同时汴梁府存放证物的屋子起了火,所有的证物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王臻华心中一沉,喃喃道:“怎么可能……”
  程御冷笑一声,“若非得知汴梁府遭火,我遣人问候,恐怕这条线索就此断了,我这儿都被蒙在鼓里呢。”
  王臻华回了神,有些尴尬,她原也听江炳成提过一两嘴汴梁府和皇城司的旧事。虽然皇城司没有判案之责,但三司会审,不管谁先一步查明真相,都会脱颖而出,在皇帝面前表现一把。
  就王臻华和江炳成的私交而言,她肯定更倾向于汴梁府,但她现在站着皇城司的地界儿,眼前的程御虽然谈不上交情,可就她这两年没遭过四皇子报复而言,显然对方对她当年所做的事一直守口如瓶……所以她这会儿也不好明摆着偏向汴梁府,只好摸摸鼻子,讪讪笑了笑。
  程御眼神锐利地看了王臻华一眼,倒也没再追究下去,冷声道:“说说罢,你在那儿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能让禅止小和尚丧了命,还让对方不惜烧了汴梁府府库。”
  王臻华不敢隐瞒,“鲁子由房中衣柜里有六把折扇,有些年头了,虽然不名贵,但都做工精致,在喜欢扇子的人眼里肯定有些收藏价值。”
  程御沉吟片刻,“这几把扇子……可惜了。”
  王臻华心中也叹了一声可惜。不惜在汴梁府放火,也要烧掉这些证据,看来这几把折扇跟幕后指使肯定有些联系,说不定是亲手所画,赠给鲁子由以示亲近的呢。若是折扇还在,对比字迹……
  程御又问了一些细节,才将王臻华放了回去。
  王臻华回了王家,熬过最后一轮考试的好心情也消失了。本来她还以为好容易有了线索,离破获此案也没几天了,可现在线索再次断掉……难道庞老先生的案子注定破不了吗?
  汴梁府的证据被毁,皇帝大怒,让汴梁府尹彻查。整个汴梁府人人自危,每天被使唤得跟陀螺一样,但查来查去,只说是风大吹倒了油灯,才烧了府库。虽然最后离开的库工声称自己离开前肯定关好了门窗,但查不出谁又故意开了窗户,最后被推出来顶罪的还是那个倒霉的库工。
  一天天过去,案情陷入僵局,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殿试的成绩出来了。
  王臻华被点了传胪,二甲第一名。
  状元和榜眼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都是江南人,探花是典素问。据张师兄说,当日阅卷官呈上时王臻华在一甲之列,但呈给皇帝,钦笔御批之后,王臻华就掉到了二甲……
  不和皇帝的眼缘,这实在没办法。不过好歹捞了个传胪,王臻华还不算太惨。
  王家一时间宾客云集,好不容易应酬完这一波,皇帝赐宴琼林苑,王臻华再次忙了起来。
  琼林苑在汴梁城西,是一座皇家花园。园林很美,不过王臻华无暇赏玩。虽然她这个传胪堪堪被挤在一甲之外,但在上百名进士中间,也算是瞩目的焦点了。
  不过在皇家来人之后,就算是状元跟前也没人奉承了。
  王臻华随着人群,朝上首礼拜。
  皇帝并未亲至,派来的不出意料是太子,但让人意外的是,太子并没有独来,四皇子也跟来了。
  太子是元后嫡出,正统所在,按说储位再稳当不过,但皇帝对太子却不甚喜爱,反而更青睐宠妃所出的四皇子,据说四皇子自小就聪明机敏,长大后更是文武双全,深得皇帝欢心……
  不过虽然四皇子来了,但琼林宴还是由太子主持。
  可尽管太子一派大家风范,谦和有度,让在座的每个进士都如沐春风,尽管四皇子仅仅是坐在太子一侧,不发一言,只玩世不恭玩着个酒杯,但锋芒毕露,存在感一点不比主持琼林宴的太子弱。
  太子先敬天地,再敬皇帝,三敬在场诸位进士,然后宣布开宴,场面和乐融融。
  宴席很丰盛,各种佳肴瓜果、琼珍美味……应有尽有,但这些进士里面就算是家里再贫苦的,也对这场盛宴本身没兴趣,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着在太子和四皇子面前表现一番。
  琼林宴的主创者显然很体谅大家的心思,流程中的曲水流觞,赋诗作对,都给足了机会,让大家可劲儿在贵人面前表现。
  不过王臻华对这个没兴趣。
  要是皇上在这儿,她花心思表现一下也是应当,但现在在这儿的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四皇子,储位之争这两年几乎白热化,她没有慧眼,猜不出谁是明日之君,因此不准备提前下注,博从龙之功。
  开始时,大家还勉强保持了读书人的风度,顺着曲水流觞的顺序,各自吟诗作赋,但等到后面看到太子一派谦谦君子风度,有人大着胆子上前献诗敬酒,太子笑着受了,甚至和善地点评了两句。众人见状不由大喜,越来越多的人凑上前,挤不上去的凑到四皇子跟前,四皇子倒是没计较这些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诗才出众,点评起来更是独到精辟,不多时就让众人心悦诚服拜倒在其高才之下。
  看到太子和四皇子跟前不缺人奉承,而且围了一大圈人,堵得肯定看不到这边情景,王臻华松了口气,吃了点水果压一压酒意,百无聊赖等着宴席结束。
  王臻华左右看了看,她倒也不算唯一没凑上前的。
  打头的有状元郭孝、探花典素问,后面二三甲的也有七八个,零零散散坐在桌旁,有自斟自饮喝酒的,有喝醉了蒙头睡的,有不时夹一两筷子菜吃饭的,有坐在一块儿说悄悄话的……
  典素问手里拿着个酒杯,不时若有所思地扫向太子和四皇子的方向。
  自从殿试之后,王臻华和典素问私下里再没联系过,两人虽然高中进士,但恩师死的不明不白,他俩这金榜题名的喜事也打了不少折扣,四目相对,愧疚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相对庆贺呢。
  对于这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琼林宴,王臻华一点不想多待,但无奈不管是太子,还是四皇子,都铁了心做足礼贤下士的样子,要拉拢这一科的新科进士,迟迟没有动身的迹象……
  王臻华无奈,跟典素问招呼了一声,问了一旁的内侍,起身准备出个恭,顺便放放风。
  外面月色如洗,少了人声的喧嚣,园子里多了几分静谧的气息。
  王臻华去了恭房后,延湖走了一圈,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准备返回宴上,正要起步,突然听到隐约声音传来。
  “公公救我!”一个尖细声音传来,声音中充满惶恐。
  王臻华下意识往假山石后一避,这似乎撞见阴私事了。王臻华不由皱眉,她尚且自顾不暇,可不想再卷进别人的是非中。
  王臻华左右看了看去路,想要离开必须穿过一段平坦无遮挡的石子路,可那悄悄密谈的两人正在湖边,离她并不远,若她贸然出去,势必会被发现。
  正在她估摸今晚月光亮度,再加上这距离,是否能在不被认出,不被赶上的前提下,顺利离开的时候,那边传来的对话让她停下念头。
  只听先前那人道:“太子已经盘查好几遍了,就连偶尔来借书的侧妃娘娘都没饶过去,被太子亲自圈起来问,再要查下去,我可顶不住了。”
  太子私下里盘查审问,这是在找内贼?
  另一个苍老些的声音道:“放心,这事真被查出来,咱家也落不了好。但有一点,你确定此事只你一人知道,不曾吐露于他人?”
  先前那略年轻些的人拍胸脯道:“公公尽管放心,我自然知道这事机密,绝不敢透露给别人。”
  那年长些的公公低声笑了笑,“做得好,做得好……”
  那年轻的也跟着笑了笑,上前似乎想要再问些什么,突然闷声哼了一声,猛力抓住那年长公公的胳膊,“公公,你……”还未说完,他就一点点滑了下去,被嫌恶地一脚踢开,仰倒在地。
  惨淡的月光照下来,只见年轻些的公公胸腹间插着一柄匕首,隐隐有鲜血氤氲出来,把浅色的布料晕染成一片暗沉色。
  王臻华悚然一惊,这是在杀人灭口!
  那年长公公弯下腰,拍了拍那年轻公公的脸,声音尖细阴寒,“便宜你了,这匕首可是主子刚赐下来的……”说着,那年长公公把匕首□□,用那年轻公公的衣襟仔细擦掉匕首上的血迹,回匕入鞘,又探了探那年轻公公的鼻息,随后把他又搬又拽,扔到了湖里。
  王臻华悄悄缩回头,捂着狂跳的胸口,拼命想对策。
  原本王臻华还想冒险趁着夜色不明,对方认不清人,悄悄潜回宴上。但此人穷凶极恶,敢在琼林苑杀人,背后肯定有人撑腰。若是她莽撞跑出去,此人知道事泄,肯定要查这段时间谁不在场,那她肯定逃不了,还不如就藏在这儿,等此人离开,她再悄悄回宴上,只要没人细查,也能蒙混过去。
  可这样就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一时疏漏,或是自信至极,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而未生出查探在此期间琼林宴上有谁不在场。但这样就太被动了,若对方是个周密的性子……
  王臻华估摸着那年长公公毁尸灭迹该干得差不多了,想要看看那人走了没有,遂一点点探出头,正对上一对浑浊的三角眼!
  王臻华心头猛地一跳。
  她慌不迭向后撤去,却正撞在一个人身上,不待她再作反应,就被反剪住双手,勒住脖子,再也动弹不得。
  “白公公,这人怎么处置?”勒住王臻华的是个男人,声音浑厚,不像不是太监。
  “之前的计划稍作改动即可。”白公公从假山石后移步出来,背微微佝偻着,嘴角下撇,一双三角眼,天生带着三分凶煞相。
  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