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12-13 08:40      字数:4765
  指望庞老先生收她为徒了,没一通棍棒把她打出去,都是给她留面子。
  撇开她为排解紧张,乱想的这些东西不提,这位小娘子气质古雅、温柔大方,显然是个教养很好的大家闺秀。王臻华进门后就匆匆扫了一眼,此人跟庞老先生有两三分相像,两人多半是亲人。
  那么问题来了——
  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庞老先生为什么会让一个大家闺秀,见第一次登门拜访的外男呢?
  王臻华按捺下心中不解,恭敬地朝庞老先生行了一礼。
  庞老先生笑容慈和地唤王臻华上前,问候了一番她的身体,才指着身边的小娘子道:“这是家女庞枝,学了十来年棋,勉强算能摆落一下棋子。”
  庞枝和王臻华对视一眼,一个福身,一个作揖,倒也落落大方。
  这话说着谦虚,王臻华当然不会当真,能被庞老先生特地点出来,庞枝在棋道上必定造诣颇深。
  果然,庞老先生接下来就捋着胡须,脸上难掩得意道:“这一次的珍珑棋谱就是她补出来的,你于此道有些造诣,快来一道解解这早已失传的珍珑局吧。”
  提到帖子,王臻华心思终于回到正事上。
  进门半天,庞老先生却对收徒一事只字不提,只把话题往这个珍珑棋局上引……这让王臻华不得不产生一个联想,难道庞老先生是借这棋局来考校他二人,看谁更有资格做关门弟子?
  原本王臻华对琴棋书画都不在行,但庞老先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总要学一门投其所好。
  王臻华都试了一遍,最后选了围棋。
  真要说在围棋一行上有天分,王臻华也不算,只是她心算能力不错,在成功记下上百个经典棋局之后,她勉强算是出了师,后来她只要一在家,婧娘就时不时来找她玩两局。有这么一个高手陪练,王臻华下棋技巧日趋成熟,渐渐从十盘九输,到五五对半,到最后婧娘被虐得再不找她玩了……
  直到此时,王臻华的棋艺才算是入了庞老先生的眼。
  以琴棋书画作为最终的考验手段,倒也独出心裁。
  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真到王臻华和典素问这种程度,拼得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文法修辞,或是知识的积累量,而是各自对问题不同角度的理解和阐述。
  这种问题不会有一个确切的标准答案,只要逻辑正确,能自圆其说,再加上适当的修辞文采,以及深入浅出的精准论证,谁的答案都可以被通过,但真要评点出最好的一个,就是各花入各眼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另辟蹊径拿琴棋书画来定胜负,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过王臻华擅长棋,典素问擅长琴,如果要公平竞争的话,那肯定应该考各自擅长的一门,但这样的话评判标准不一样,到时候谁胜谁负,还是要由人唯心地来定——
  这最后也就绕回那个圈子,跟文试的评判标准一样了。
  王臻华在心中摇摇头,不再多想,反正评判大权握在庞老先生手里,她钻研得再明白也左右不了庞老先生的想法,现在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庞老先生捋着胡须,在书案后坐下。
  庞枝也没有乍见外男的忸怩姿态,温柔大方地朝王臻华笑笑,将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道:“我虽侥幸补全了棋局,但却无法解出,还要请官人出手相助了。”
  王臻华双手接过,谦虚道:“我棋力低微,只能勉强一试,恐怕要让娘子见笑了。”
  庞枝温婉一笑,“官人过谦。”说罢引着王臻华坐到书房左侧的坐榻上,榻上摆着一张黄花梨的小几案,上面摆着一张棋盘,“官人请坐,请官人稍看一下棋谱,容我摆出这局珍珑棋来。”
  王臻华再次谢过,心知这一珍珑局关系她日后前程,摈去繁杂心思,翻开扉页……
  不知过了多久,王臻华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心里有了大致的轮廓,微一抬头,看到棋盘上已经摆好了珍珑局,与棋谱分毫不差。王臻华不免有点吃惊,看了坐在对面的庞枝一眼。
  殊不知这一眼也让庞枝确定了王臻华记忆超凡。
  庞枝拿到这个残损的棋谱后,连修带补,推敲斟酌……整整一个月过去,才把这个珍珑局补齐。正是这么日日夜夜盯着琢磨,庞枝才将这个浩繁复杂的棋谱全部记下。
  但王臻华棋谱到手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无须对照册子,直接印证庞枝摆的棋局毫无差错……
  庞枝到了这会儿,才算有点相信父亲对此人的评价。虽然半个时辰就全部记下棋局,不一定就能证明王臻华棋力高深,但有个好记性显然是好棋手的必备条件之一。
  庞枝心里如何提高对王臻华的评价,王臻华并不知道。王臻华在短暂地惊讶过庞枝的记忆力后,礼貌地点了点头,就沉下心开始解起棋局来。
  有所谓三尺之局,如战斗场,又有出奇制胜、虚实相生之法……
  王臻华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拈着棋子或弃或保……
  庞枝开始还仔细听着看着,但王臻华呢喃的话本来就断断续续,落子也如天马流星一样,一会儿骤如急雨,把棋局弄得面目全非;一会儿全盘复原,老牛拉磨一样,半天都落不下一子。
  这么几次下来庞枝总算无奈放弃,回到庞老先生身边坐下。父女对视一眼,各拿本书边看边等。
  原本庞枝还看得有点心不在焉,但她一向是爱书人,才翻了几页,就全身心投入进去,浑然忘记旁边还有个外人在解她心心念念的珍珑棋局。
  所以当王臻华雀跃欢呼解开棋局的时候,庞枝还有点被打扰的不快。
  不过庞枝很快反应过来王臻华话中的意思,她难以置信瞪大眼:“珍珑局你真的解出来了?”
  王臻华难得孩子气地炫耀笑道:“不信你过来瞧,我难道还能骗你不成?”
  庞枝这会儿也顾不上看书了,匆匆放下书,提着裙角快步走到棋盘前,低下头一看,这一局珍珑局果然被解开了。虽然左上角失了一大块黑子,但却盘活了整盘棋……
  庞老先生也顾不上矜持,“来来来,咱们把棋局复原,你来演练一下你刚才是怎么下的。”
  三人挤在一张几案上方,把王臻华的破局方法反复演练了好几遍,直到天都有些擦黑了,庞老先生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三人才终于结束了对珍珑局的深入研究。
  到了饭点,再加上庞老先生开心,王臻华也就顺理成章被留下来用饭。
  王臻华和庞枝一齐收好棋子,经过一下午探讨,两人倒也不再那么生疏客气。有庞老先生这个长辈在场,两人不可能聊什么闲话,但眼神触碰时也多了点亲近默契。
  晚饭很快被端上来,庞枝没有回后院与其母一齐用餐,而是依旧留在前院书房。
  庞老先生在席间对王臻华频频劝菜,若非王臻华知道庞老先生没有孪生兄弟,她都要怀疑这个和颜悦色的老头子是不是冒充的了,因为他实在是跟庞老先生平时在书院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大一样……
  到后面庞老先生随口亲近打趣,好像越来越不把王臻华当外人,王臻华心中的狐疑也越来越深。
  这一顿饭吃得王臻华味同嚼蜡,简直如坐针毡。
  终于等到三人吃完饭,撤掉席面,庞枝这才告退,一反下午落落大方的模样,略微有些羞涩朝王臻华福身一礼,告退离开……王臻华心里某种不详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果然,庞老先生笑眯眯捋了捋胡须,“臻华,我看你一心读书,至今尚未婚配……有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如今出了孝,也是时候考虑成亲的事了,老夫多嘴,给你说一门亲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三章合并,感谢大家支持~
  ☆、第四十二章
  王臻华立刻想到自她今日来访,庞老先生就反常地让女儿庞枝在场。原本王臻华还能安慰自己;若是她入得师门;跟庞枝就是师兄妹;既然大家是自己人,那当然不用太过见外。但是庞老先生现在一副亲近长辈的姿态给她说亲;加上庞枝临走前含羞带怯的模样;也证实了王臻华不妙的推测。
  以王臻华女扮男装的身份;她当然不能成亲。
  别人成亲是结两姓之好;王臻华要是敢娶妻;那妥妥就是结仇了。
  虽然庞老先生此话一出,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明白庞老先生是想招其为婿。不过庞老先生没来得及摆明车马,现在王臻华拒绝,好歹能给双方都留些颜面。
  所以,王臻华不等庞老先生挑明;就忙起身拱手道:“先生如此体谅学生;学生感激不尽……”
  话说了一半,突然一道电光划过脑海,让王臻华瞬间清晰地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庞老先生在两日前明确提到收徒一事,现在成绩出来邀她上门,待她到来后却只字不提,反而让庞枝拿出一套早已失传的珍珑棋局考她的棋艺……恐怕王臻华之前的猜测并没错,从她进门时起考验就已经开始,但考验的并非是她的棋艺,而是庞枝对她是否满意。
  现在庞枝是点了头,庞老先生也开口提了亲,证明王臻华通过了这次考验。但倘若王臻华拒绝掉这门亲事,那是否意味着同样拒绝了被收为徒的可能?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她之前下的功夫就全部宣告作废?
  但是就算王臻华再不甘心,也不能虚言应下骗婚,她心思电转,对外却只停顿了一瞬,她脸上诚恳的表情分毫不变,恭声道:“家父曾在家乡订下一门亲事,只等女方及笄就成亲。”
  庞老先生脸上的热情褪了一点,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王臻华心道,因为之前压根就没这回事啊!若非庞老先生不好得罪,她何至于费劲撒这么个谎,编上个子虚乌有的未婚妻,还托辞到辞世三年多的王昱头上?
  但面上王臻华却只能憨厚一笑,“家父过世不久,怎么好把亲事挂在嘴上……”
  庞老先生试探道:“你父亲才华杰出、眼光独到,能被看中的儿女亲家,想来不是普通人家?”
  王臻华条件反射想起了王昱给婧娘定下的亲事。
  王昱对婧娘也算爱重,一般人嫁女高嫁,拿女儿交好高官上峰的不在少数,但王昱却情愿让女儿低嫁,陈家关系简单、家境富裕、男方好学上进,王昱身在高位,又对陈家有恩,婧娘嫁过去非但不会受婆家磋磨,当老佛爷都没问题。
  但人心易变,王昱一过世,陈家顿时变了嘴脸……
  若不是知道庞老先生人品正直,王臻华都要怀疑他是在反讽王昱眼光太差,险些误掉女儿终身。
  王臻华心中摇头失笑,却不敢含糊,斟酌着回道:“家父定下亲事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只依稀记得是常来往家中的一位伯父,他常与家父饮宴和诗,很是相得……”王臻华一边在心中双手合十,朝王昱告罪,一边半真半假继续道,“后来我们一家随着家父赴任离乡,辗转各地,只三节两寿时来往节礼,我侍奉家母尊前曾听过几次,再详细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说着,王臻华有些羞赧地挠挠头,不自在地搓搓手,像是想到了未婚妻的模样,眼里闪着亮光,瞥见庞老先生好笑看着她,还不好意思垂下头——把一个提到未婚妻的毛头小子演得活灵活现。
  庞老先生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说辞,背抄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先说了桩喜事,“昨日我顺手给你查了下成绩,你已经成功考入东园,名次还不错,顶多一两年你就要参加科举。”
  王臻华虽然自觉很有把握,但确确实实听到自己过了线,还是不由弯了弯唇角。
  “府试、院试都需要一两名秀才保举,到后面还需要知府点头作保……这一路考下来需要打通的关系可着实不少。就算你考中进士、得入翰林,没有得力的后台也只能当几十年穷翰林。”庞老先生的语气有些感慨,随即意有所指对王臻华道,“不过若你那岳家得力,你自然不用白白虚耗时光。”
  “我那岳家是当地普通乡绅,恐怕不能……”王臻华委婉道。
  对于这个压根没影儿的“岳家”,王臻华当然不能随口夸大,乡绅富户各地都有,但官户人家却未必,万一当地没这种人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圆不上谎可就不妙了。
  庞老先生意味深长看了王臻华一眼,“那可真是遗憾了,你原本可以有一个更光明的坦途的。”
  这已经不算委婉的劝告,而是明明白白的最后通牒了。王臻华当然知道拒绝这一门亲事,意味着拜师一事将以失败告终,但这种时候她别无选择。
  王臻华勉强一笑,嗓音有些黯哑,“是的,我也很遗憾……”
  庞老先生坐回到书案后,翻开一本书,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我想外面快要宵禁了。”
  王臻华脸上的笑容终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