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12-13 08:31      字数:4908
  。」
  「别这么生气,脸颊都鼓起来了。」他想逗笑她,她却扁扁嘴,眼眶又红了——
  「又来了又来了!讨厌死了!我又没有想哭!」才这么说时,眼泪就滚下来。「我又没有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都是我爱哭的娘啦!一定是她眼泪太多,两只眼睛哭不够,把我生出来帮她一起哭!我一点都不难过的!呜呜……」
  她最近时常这样,不自觉哭得一塌胡涂,明明心情不难受,心里也没有什么酸涩苦辣,却哭了好多次,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的眼泪,来得莫名其妙,总是背叛得让她措手不及。
  不难过的,真的,穆无疾发病是他自己不乖乖听话的报应,让他吃点苦头以后还怕他敢不对她唯命是从吗?他痛上几回就会清楚明白和她作对是占不上便宜的,反正只要保住他的小命,其余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她干嘛替他热敷胸口之后,像个痛失玩具的奶娃娃,放声大哭?
  她比谁都清楚,他离死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哭她自己医术不精救不活他似乎还嫌太早,但他就只是呼吸微弱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眉心的蹙结无论怎么推也无法平坦,一脸白惨惨的模样,逼出她的眼泪。
  而现在,她只不过听见伏钢一句对穆无疾死活的玩笑话,竟然又哭得丑态百出。
  她一点都不是心软的人,比起她弟,她反而更像她爹的坏性格,老是心坏嘴也坏,近来的反常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生了什么爱哭病,得开几帖药方子来治治自己——
  「或许是因为你内心里对于眼见病患受苦,仍带有几分的怜悯,所以才会不自觉落泪。或许……你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冷血无情吧。」这是穆无疾唯一能解释她哭泣的原因。虽然她嘴上老是说她自己多缺心少肺,但实际上她拥有最柔软的心肠。
  「是这样吗?」
  「我不是唯一一个让你治病治到哭的人吧?」
  「……嗯。」她点头。以前替好几个小孩子擦药时也擦到她满脸眼泪。
  「那就是了。」这回他的答复更笃定,不过笑容有些淡淡的惆怅及无法形容的叹息。「你对病患真好。」
  ……是这样吗?她还是满肚子困惑,总觉得不是医者父母心这么伟大的理由,不然她更常冷笑替病人接手接脚又该如何解释才合理呢?
  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偏偏下人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说是夫人请两人到饭厅用膳——向来她和穆无疾都是在房里吃的机会比较多,膳食也是她亲手做的,穆夫人特别派人来唤,往往都是有事要说,假用膳之名,行问话之实,譬如说——
  为什么穆无疾在她拍胸脯保证的诊治之下,今天竟还会发病?
  ☆☆☆www。。net☆☆☆独家OCR☆☆☆www。。net☆☆☆
  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她牵着穆无疾到达饭厅,才一坐定,穆夫人就问了一模一样的句子。
  「是我不好,弄翻汤药又怕皇甫大夫生气,所以骗她说药已喝光,差点让皇甫大夫的努力功亏一篑。」穆无疾出面将过错全揽下来——不过这也是实情。但他没抖出小婢这名罪魁祸首,因为他娘舍得骂皇甫大夫、舍得骂小婢,就是舍不得骂他,他来顶罪最是理想。
  「怎么会少喝一帖药就压不住病情?难道要无疾一辈子都得喝药才能保住他的性命吗?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穆夫人再问。www。。net
  「我现在下的药并不重,因为他从小到大喝过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药即是毒的道理你们也听过吧?我得让他的身体先回复到最初才能再治,所以我开的药方子只是用来维持住不让他病情发作,而不是治愈他,当然一帖都不能少。」她说给穆夫人听,也说给穆无疾听,要他明白少喝一帖药就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原来如此。」穆无疾很受教地颔首。
  「你这孩子真糟糕,要听大夫的话才好呀!」穆夫人一听是儿子惹出来的,也就不加苛责。若换成是皇甫的错,大概没吃完这顿饭,她就叫左右赶人出府了。
  「是,孩儿知错。」在这时候,唯诺应答准没错。bbs。
  「好了好了,饭菜都冷了,大家用膳吧。皇甫大夫,你尝尝饭菜合不合胃口.」穆夫人先客气地夹一个炸卷给她。讨好讨好儿子的救命恩人也是她这个当娘的得尽的心力。
  皇甫面不改色,咬下一口,猛点头,直道好吃——天知道她连自己咬进了啥东西都不晓得!
  「这蟹黄卷,好久没尝了,它的香味我可一直惦记着,里头还捣进蟹肉,又鲜又甜。」穆无疾替自己夹一块进碗里,还没尝就将它的滋味说齐了。
  「原来是蟹黄卷……」她恍然大悟,小小声自语,赶紧将碗里那半块蟹黄卷咽下。「真好吃,我还要再一个!」
  配合她的演技,穆无疾替手短的她再夹了一块。
  「别吃太多,炸的东西容易腻。」他低声在她耳边道。
  「对我来说都一样。」她也回得俏声俏语。
  她埋头苦吃,像个饿死鬼,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假意享受美食,实则食之无味,在他眼中却是舍不得。
  「皇甫大夫有没有讨厌吃什么?」穆夫人询问她的喜好。
  穆无疾正准备替她解危。这个问题对寻常人是再容易不过,但对失去味觉的皇甫而言,简直是难上加难——
  「蒜头。」皇甫答得非常干脆,然后舀进一口热汤到嘴里,喝得啧啧有声。
  穆无疾微微惊讶,看不出来她是随口胡诌还是当真,但——
  「你现在喝的就是蒜头炖鸡。」穆无疾暗声对她打暗号。
  「咦?我没有看到蒜头呀!」她只看到汤里有只鸡腿,其余全是雪花般的碎白小物在汤里飘呀飘,完全没颗蒜头的影,不过……是好像有嗅到蒜头的味道啦,她顾着假装大啖美食,一时不察——
  「蒜头全炖碎了。你是在诓我娘吗?」他和她持续交头接耳。
  「不,我是真的讨厌。不要问我为什么,就是讨厌!」她皱起脸蛋,将面前那盅汤推开。
  「现在才嫌弃它太假了。」刚刚喝得好像蒜头鸡汤是琼浆玉液,此刻才又装作它是穿肠毒药,谁也别想蒙骗。
  「还不赶快帮我!」她在桌下拿脚猛踢他。
  「是。」
  窃窃私语结束。
  「蒜头?」穆夫人露出一脸不解,「可你刚刚……」
  「我也讨厌蒜头,不是讨厌吃它,而是吃完它之后呼出来的口气真让人困扰。皇甫大夫也是如此吧。」穆无疾奉她命令替她圆谎,她只负责在一旁勤劳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这蒜头炖鸡喝起来很暖身子,是我特别吩咐厨子费时做的呢。」
  皇甫笑吁出一口气。过关,嘿。
  幸好之前有跟穆无疾坦白,不然今天就要在穆夫人面前出糗了。果然信任穆无疾是对的!
  一顿饭用完,她正牵着穆无疾要回去,穆无疾却被穆夫人留下,看来是母子俩要嘀嘀咕咕说些私密话,她这个外人就趁此空档去煎碗药,等他回来再喂他好了。
  「娘,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孩儿?」
  「也不是什么要事。来,坐。」她招手要穆无疾坐在她身旁。
  待儿子顺从坐定,穆夫人神秘兮兮贼笑道:「我看你和皇甫大夫一顿饭下来的互动很不寻常,小两口嘀嘀嘟嘟的在说些什么不让旁人听见的情话呀?」
  「娘,你想偏了。」光看娘的诡笑就知道她又想做什么了。
  「想偏?娘可能真想偏了,但眼睛可没看偏。你哪时对姑娘家这么费心?生怕她吃不饱似的,又是夹菜又是仔细解释那道菜是什么……别想骗娘你对皇甫大夫没有私情。」
  「娘,我若不替她夹菜,你觉得她夹得到吗?」他试图婉转些,不明说她人矮手短。
  「也是啦……不过那可以吩咐小婢去做就行了,不是吗?」
  「娘,你别想太多,我和皇甫大夫就是病患与医者的关系,况且你别忘了,我是个随时都会死的人,哪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你这孩子又胡说八道什么呀!」穆夫人拿捏最轻的力道,掴了穆无疾一掌,只发出声音而不带来疼痛。
  「就算不说,这也是事实呀。」穆无疾一点也不避讳谈论生死,「谁知道我能不能度过二十九?这仅仅的一年却要一个女人拿一辈子来陪葬,我一点也不愿。」
  「你是我们穆家唯一的命根子,就算你真过不了这一关,也得替穆家留下一丝血脉……是皇甫大夫也行,或是任何一个你看得顺眼的姑娘,我要一个孙子,你听清楚了没?要就是你选你自己喜欢的女孩,否则就是由我来选!」穆夫人对这点非常坚持。穆家原本就男丁单薄,偏偏唯一的宝贝儿子又体虚赢弱,她一直有意替儿子娶房媳妇儿,但他总是拒绝,老将死字挂嘴上,说什么不想耽误人,不想害人孤寡,就没想想她这个做娘的心里盼的求的只是那么小小的心愿,不想过世之后没脸去见穆家的列祖列宗。
  穆无疾自然清楚娘亲的心思,光这件事他就与娘亲对抗了好多年。
  「要是你早听娘的话,在十七岁那年先娶,你的孩子说不定现在也十岁大了!你就是这么固执……」
  「娘,不谈这事儿了好吗?」
  「你每次都用这招!」又拿不谈来唬弄她!
  「我该回房去喝药了。」最后一招,病弱的微笑,这招绝对让人无法招架。
  穆夫人只能重重一叹,摇摇头、扬扬手。「去吧去吧去吧……」
  「是。」耳根子又能清净了。
  「等等,娘再问一件事就好。」她唤住他。
  「娘请说。」
  「你对皇甫大夫真的无意?」
  穆无疾笑容微敛,这一问,问得他哑口无言。
  若说有意,娘亲一定会用尽办法将他和皇甫配成双,然而,他……也许没剩多少日子好活,要是将她孤单抛下,他又会是如何的心痛和自责……
  他已经不会害怕死亡,但若曾经拥有过她,要他抛下那些,他一定会不甘心,一定会怨天尤人,一定会恨起自己这副破身体,一定会……
  无法瞑目。
  「那是当然。」
  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答案。
  ※※  ※※  ※※
  「谈什么谈得你一脸不太高兴呀?」
  皇甫在穆无疾一回到房里时就嗅到不同以往的气息,他脸上有浅浅的肃穆,镶在略显白皙的面容上格外醒目。或许一般人很容易忽略,但与他朝夕相处也不是一两日的事,她看得懂他这号神情所代表的意思。
  「没什么,交代一些注意身子的事罢了。」他淡道。
  她骨碌碌瞧着,明明好像察觉到什么端倪,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被他这派云淡淡风轻轻的笑靥给蒙混过去。
  「喝药。」她捧上热呼呼的黑药汁给他,他没第二句话,轻吁几口气将药汤吹凉些便一口饮尽,干净利落。
  「好乖,要不要?」她递给他一块解苦的梅片当奖赏。
  见他摇头,她耸肩,塞进自己嘴里。
  「你会不会觉得一个快死的人还娶妻是件错事?」他突地问。
  「会,大错特错。」她利落答道。
  「我也这么认为……」
  「不过若是双方都高兴乐意,那就没什么好多嘴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怎么,你娘逼你娶妻呀?」不然他不会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沉默等同于默认。
  「你想娶吗?」她又问。
  这次的沉默她就分辨不出来是何意。
  「怕拖累人呀?」她三问。
  这回他不是抿嘴无语,而是有给予回应,但说出来的语气真是渺茫,「怕留下她一个人。」
  「是怕自己死不瞑目吧。」
  「对,你说的对。是怕自己连死都无法放心解脱,无法安心地走。」竟被她看穿了心思……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保证你能长命百岁,你想娶妻就去娶呀,没事儿的,我会努力让你和你的媳妇儿白头到老,包你子孙满堂……我可是堂堂的神医后人哪!」她拍拍胸脯。
  真想替她的豪气干云鼓掌叫好,不过他一点也没受到感动,反而被她这几句奋力鼓励他娶妻生子的话给气黯了眸光——
  听见她急着将他推给别个女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索性不理睬她,自个儿摸了几个奏折慢慢翻阅起来——
  这本奏折他批示过,内容是弹劾某从官贪赃枉法,私吞官银,中饱私囊,并狐假虎威欺压良民,他日前已在篇末写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不容宽贷,十年狱刑定谶。
  他皱眉,越是反复看越是火大,操来笔墨,将「十年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