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九米      更新:2021-12-10 10:25      字数:4769
  当所有景致到了尽头,他看着脚下突兀的黄土路,再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宫墙,“观霞宫”三个字豁然在望。
  怔了怔,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观霞宫了,好像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陪同母亲一起来的,当年是哪个妃子呢?这些年来太多事情缠身,过往的事早已忘记。
  然而今天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这里,看着那冷清斑驳的宫门,终于缓缓地走近。
  门是虚掩的,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谁再被贬到这里来了,所以,看门的太监早就不知道调到哪里去了,推开门,荒凉的庭院,布满灰尘的石板小路,干枯的树干,看情形是几年前就枯死了,也没有移走。
  转过回廊,令人诧异的是倒有几枝翠绿的修竹,一阵风起,飒飒作响。
  他心里一阵轻叹,正要举步向里走,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女子,整整齐齐地梳了发,虽然清瘦,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眉目如画,只是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宫裙破坏了完整的神韵。
  再走的近些,他吃了一惊,女子清亮的眼眸,眸中惯有的温柔,小小的红唇,微微弯着仿佛含笑,不正是当年日夜陪伴身边的洛韩吗?
  然而洛韩看见了他只像是没看见,脸上甚至眼神中连细微的变化都没有,直直地越过他往回廊而去。
  鬼使神差,他不由自主地跟在她后面,见她慢慢地走到回廊一个高低两阶的地方,看着那两个阶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然后又慢慢地坐下去,再然后一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宫门的地方就再也不动了。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跟她面对面,轻轻地喊着他当年给她起的小名:
  “洛洛?”
  白梗被紧急召进宫,两个时辰后一顶小轿和白梗一起出了宫。
  @@@@@@@@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仿佛没完没了,透着浸骨的寒。
  白梗正在书房中看书。
  书房的窗户是开着的,正对着书房,隔着一个中庭的是客房。白家是个大户人家,不光是因为白梗在朝里拜官的缘故,家族在京城自有华宅,然而白梗却并没有住在宅中,早在几年前,他就在靠近刑部衙门的地方购置了这一处占地并不大,然而简朴而雅致的住所,没有假山也没有很大的花园,只有一个长长而回旋的木廊,木廊的全部构成都是木头,特别是平整地面,全部都由上等木板铺成,平日里只需穿一双平底而柔软的软鞋就可以在这木廊里或闲步,或快速的穿行。而这个回廊却是京城最善于庭院设计的明师设计的,京城之中决无第二家相同的建筑。
  客房的门是开着的,客房门口的木廊地板上坐着两个女子。
  一个一身淡绿的秋装,眼神朦胧地看着廊外的雨;另一个着浅的不能再浅的紫色长衣坐在绿衣女子的身后,眸光清淡,唇角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很美也很悠闲的画面,仿佛是再普通也不过的一幅家居图,然而谁会想到这两个女子的身份之特殊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家人匆匆地走进书房,在他身后恭敬却压低了声音道:
  “公子,修公子来访。”
  他微怔,抬头看看窗外的天气,“他”居然有如此雅兴,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傍晚。
  整整衣衫,他站起身来,准备去迎接。
  然而脚步声已经往书房而来,白梗下意识地往正对着窗户的客房望去,忽然微微一笑,快步走到门口欲待行礼。
  “免了,”皇帝好听的声音阻止了他,踏进他的书房。
  “皇上,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早朝后,这么下着雨,您还亲自来?”白梗道。
  “朕来也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来看看你在干什么而已。”皇帝淡淡地道,在白梗让出的上座上坐下。
  白梗优雅地微笑,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帝来白府不过是为了“洛韩”而已。
  “臣没干什么,昨日拜访了京城的几位名医,都说于身体是无碍的,只是精神上受了刺激,要恢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细心疗养,顺其自然,不过是让她经常见见曾经熟悉的人事可能会有些帮助。”白梗如实禀报。
  “嗯……”皇帝颔首,对于洛韩如今的模样也深感遗憾,然而只是遗憾而已,虽然当年“韩美人”风华绝代,但对于他来说也仅仅是宠幸过而已,自古帝王多薄情,不是他的问题,是这个体制,这个身份造就了今日的他。
  “朕把洛韩送到你的府上,对此,你可有什么想法。”皇帝已经转话题了。
  “皇上,”
  “你无需什么顾虑,朕知道朕这么做的确是不漂亮,但是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如果送到别处,恐怕事情走漏,更添许多祸乱。”皇帝真诚地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们曾经一起长大,曾经无话不谈,也曾经都为洛韩动心。
  白梗一向优雅的表情微微僵住了,随后傲然道:“皇上无需多虑,臣的确为韩美人动过心,但已经这么多年了,更何况她的身份已无法改变,为臣绝对不会做让皇上蒙羞之事。”
  “你多心了,朕绝对不是担心此事,就像你说的,她在如花之时曾经为了朕拒绝过你,如今落的这步田地,朕却又把她送来你身边……”
  “皇上,”白梗生平第一次打断了皇帝,“为臣的都知道那不是您的错,至少不是您一个人的错,宫廷生活本就不易,您是皇上,兼管天下,后宫之事本不应该让您费心。更何况,多年后的今天,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为臣已没有当年的心意,如今看韩美人这样,为臣只当她远亲般的心疼,想照顾她生活而已。”
  “那就好,”皇帝的脸上露出微笑,他本英俊,一旦卸下威严这么笑起来,顿时让人撤下心防。站起身来,他心里原本是有些内疚的,被白梗这样一表态,顿时打消了疑虑,轻松起来,四顾着房内的摆设:“梗,你的这个书房是不是太过素净……”他的话突然停了,“那边是谁?”他的声音变冷,难得的好心情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白梗暗地叹了口气,故意朝窗外张望了一下,回答:“是韩美人”
  “你明知道,朕问的不是她。”皇帝的声音更冷,几乎快结冰了。
  白梗被他话中的冷意冻的缩了肩膀,故作不经意地道:“是惋儿姑娘,皇上,您难道已经不记得她了吗?”
  他当然知道是她,皇帝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他比谁都希望自己忘记了她。
  “她为什么在你这里?”皇帝睁开眼睛问,脑中迅速闪过白梗之前的话。
  “韩美人住在为臣这里,为臣虽然当她是远亲,但毕竟男女有别,很多事还是照顾不过来的,所以为臣请惋儿姑娘经常过来走动走动。”白梗笑的很好看,然而也很狡猾。
  “你这里难道没有丫鬟吗?”皇帝问,不知道他自己注意到了没有,他为了这么“小”的事简直声色俱厉了呢。
  “回皇上,丫鬟自然是有的,但惋儿姑娘毕竟是曾经待过宫里的人,很多事不是比丫鬟更方便吗?”
  皇帝这才回过头来,仔细地看着白梗,那眼光充满了研判,几乎是严厉的。
  “带她来见朕。”他简短地吩咐。
  “皇上,您说的是惋儿姑娘?”白梗冒死掳虎须,“为臣认为不妥,惋儿姑娘如今已不是宫中的人,而且因为背景特别,让她知道皇上在这里……?”
  “带——她——来”皇帝发怒了,神情冰冷,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喉。
  “臣,遵旨。”
  @@@@@@@@
  惋儿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皇上,她没想到会遇到皇上,不,是没想到今天会遇到皇上。今天秋寒渗衣,阴雨连连,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出宫的日子,她来白府也只是来给韩美人送冬衣来的,十天前,白梗来找她,拜托她照顾韩美人,因为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一个心志不清的女人,她这才找人帮她做了冬衣送过来,也只不过逗留了一个时辰居然会碰到皇上。
  叹了口气,她整整衣摆,跨进书房。
  “民女惋儿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惋儿低着头行礼。
  一片安静,整个书房内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但并不大的书房内,皇帝的呼吸声虽然极度压抑却依然可闻。
  很久之后,当惋儿几乎要忍不住抚摸跪疼的膝盖时,皇帝冷冷地问:
  “你还打算在那趴多久?”
  啧,说的真难听!“皇上没有准许民女起来,民女不敢。”她继续趴着。
  “呵呵,是吗?”皇帝假笑,“你以为你那套表面恭敬的把戏还能在朕面前玩?”
  “惋儿不敢,惋儿对皇上向来是敬仰有加,崇拜……”她没说下去,因为皇帝就蹲在她面前。
  “说呀,继续说。”皇帝依然假笑的鼓励。
  惋儿当然看的出皇帝内心的愤怒,只是她不懂,赶她出宫的是他老娘,在大漠决定放弃她的是他自己,如今他在生气什么?气她又出现在他面前?那他大可以下一道旨,撵她出京城。
  “你为什么在这里?”皇帝深沉地问,声音里不再有假笑,也不再有愤怒,只是有种淡淡的压抑的真诚,仿佛他呼出的气都带着震颤。
  “民女受白大人的邀请来照顾一位故人。”在那样的震颤中,她没有原本的心情,竟然也不由自主的真诚起来。
  “是吗?”他沉吟,伸出手沿着她的发顶滑向她的发梢,然而他并没有真实碰到她。“你跟在宫里时的确是不一样了。”他看着她简简单单地一件紫色长衣,随意挽着的长发,只随意暨着一根珍珠簪子,没有繁复的装饰,也没有豪华的排场。“你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了吗?”
  惋儿无语,其实她虽然被皇帝的语气震动,却并不很明白皇帝在说什么。
  “你在宫里时从来没有这样,一次也没有,没有这么随意,也没有这么家常,更没有这么放松,你还是比较喜欢外面是吗?所以上次你不肯跟我回去,现在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对吗?”那压抑的真诚变的痛苦起来。
  “不是,”惋儿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她跪直了身子,看着皇帝,“皇上以前看到的就是惋儿原来的样子,惋儿在十四岁以后都是那么生活的,现在只是现在的样子。”
  皇帝的眼中升起一束光芒,亮的有些动人心魄。
  “那就像现在这么生活吧,放松了,随意了才能说真话,真诚待人。”站直身子,他弯腰托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命令:
  “十月初三,希望你能再给朕一个难忘的生日。”
  说完,他依然没让她起身,就直接走出书房,在她还怔忡之际,听到外面白梗吩咐家人的声音:
  “老白,开门,修公子要回去了。”
  然后再然后,惋儿依然跪着,却轻轻地轻轻地笑了。
  难忘的生日
  十月初三,当第一声鸟啼响起在树梢时,皇帝早已醒来多时。
  三十岁了,当年的承诺却没有兑现,然而这种事,他在心里苦笑,虽然他是皇帝,却也强求不来。他当然可以得到全天下他要的女子,但是他要不到她们的心。这个道理是从惋儿那里懂的。
  两年前的今天,他问过她,可是直到今天,他的耳边依然清楚的回响着她的答案。
  “皇上,您醒了?”黄公公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帐外试探。
  “嗯”他应了一声,并坐了起来。
  宫女打起了帐子,立刻就跪倒了一大片奴才。
  “奴才们给皇上拜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赏!”皇上淡淡微笑,可是这微笑没能到达他的心里,平常人做寿应该会听到“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类的话吧,但所有的祝福能比“万岁,万岁,万万岁”更来的隆重吗?所以,皇宫的日子果然是贫乏的。
  “谢皇上赏!”众人起身。
  在换上新龙袍,系好新玉带之后,宫女来报:
  “启禀皇上,德妃娘娘来给您拜寿。”
  她怎么现在就来了,皇帝皱了皱眉头。
  “宣”
  “是”
  明德妃很快就走进了皇帝的寝殿,身后除了她的宫人们还跟着一个黄美人。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皇帝等她们行礼拜寿完毕后问。
  “皇上,臣妾想第一个给您拜寿。”明德妃入宫几年了,虽然也生活在复杂的宫廷里,但不简单的是她依然能够保持她初入宫时的模样,在皇帝面前还是那么娴淑,仿佛如未经人事般的单纯。
  “是吗?”皇帝冷眼看着这个貌似纯真的女人,他不是笨蛋,虽然他不指出,偶尔可能还有些欣赏宫里头女人们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但他也早就知道了这个从小生活在官宦世家,饱读诗书的女子并非她表现的那么天真。
  “可惜爱妃还是来晚了,”皇帝淡淡笑着说。
  “啊?”明曦一窒,由于昨夜皇帝并未招任何一宫嫔妃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