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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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处自说 更新:2021-11-28 20:32 字数:4740
解小手的家伙急于要救他的同伙,一时也顾不得肮脏,就在粪坑边沿伏下身去,朝坑里伸出双手,谁知正当他伸出双手时,猛觉脑后起了一阵风,紧跟捱了一家伙,半昏迷中被人提起两脚一翻,也就淌了“浑”水啦!
石二矮子整倒那个家伙之后,踢开木板,拔出匣枪,转身就朝野铺这边奔过来,认出放风的向老三,扯住他说:“事情不妙了,……这……这……这,这先来的一伙子人,哪里什么盐帮走腿子的?!全是四判官手下的土匪,存心想贴住咱们的,刚刚我蹲毛坑,遇见俩个说黑话的家伙,业已叫我整下毛坑去了!”
“真有这回事?”向老三吃惊说。
“难道我还哄你不成?!”石二矮子跺脚说:“如今咱们的弟兄全跟那伙儿混卷在赌台上,你得快拿主意,要不然,等他们的匣枪先张嘴,那可就……惨了!”
“这话若换旁人说,我就全信了。”向老三手捺着匣枪把儿说:“唯有你跟大狗熊俩人,鬼话刘基惯了,我总得打三分折扣!上回不是你们引狼入室,使什么马五瞎子混进福昌栈的大花厅,那位淮大爷怎会丢命?”
“人总不能没错,”石二矮子说:“这回我弄对了,将功折罪总行!你瞧!”他过去幌幌另一个盐帮的盐篓说:“有篓儿没盐,空的!他们推空车下大湖?除非是得了疯病了?”
这一回,向老三不由不信了,正把匣枪拔在手里,但已经来不及了,就见赌台上的灯火一黑,里面响起了一片杂乱的枪声,桌椅的断折声,门窗被椅子砸开,不分敌我,人影幢幢的朝外乱跳,夹着一些喊叫,咒骂和呻吟。向老三和石二矮子空掂着匣枪在手,却不敢乱泼火,因为上弦沉得快,原野黯糊糊的,恁谁也没有那种夜光眼,能在十步开外分得出敌我来。
这真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恶火……而这场恶火不是由对方先发制人,却是由大狗熊主动引起来的。大狗熊在骰子局上一连输掉三把,不得已推说要出去放溺,从局上退出来,其实放溺是假,换台子是真,他三转两转,转到王大贵身后,打算下注见押儿注牌九,一只手伸到腰眼去摸钱,钱捏在手上一抬眼,有就楞住了。原来他越看那个做庄的家伙越觉得脸孔好熟,就仿佛不久之前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那庄家正低着脑袋在洗牌叠牌,出条子打骰子,一面分牌说:“七戳自拿三,天门头一班,。”那人不开口,大狗熊也许一时想不起他是谁来,那人一开口,大狗熊就想起来了!
不错!一点儿也不错!他就是自己在盐市大王庙里遇见的马五瞎子!不过今夜他不瞎了,那只贴过膏药的眼是好的,同时那张脸不再涂上油灰。大狗熊初发现这个秘密,着实有点心惊胆战。这人既是马五瞎子,不用说,这个盐帮里一伙人全是土匪扮的,这算是一准没错儿的了!六合帮十几个弟兄,除开关八爷,雷一炮,向老三和石二矮子不在当场,其余十三个人不知不觉全窝进人家怀里去了,要是自己不先动手,等对方先动手来,只怕连一个也活不成。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目,可不是?按照当前情势看来,若想一个个附着耳朵通知,准会败露行藏,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先动手放倒马五,马上灭灯,黑里打一场混战,有亏两边有份还好些。
大狗熊眼睛珠儿转了几转就把主意拿定了,他的个头儿本来就高,当那些家伙两眼注视牌面时,探出一只手捏住马灯的捻钮,另一只猛的拔出匣枪来,黑洞洞的枪口笔直的顶住马五瞎子脑门正中,扳机一压,轰的一声闷响,同时那盏马灯就叫他捻灭了。
这一声闷枪,听在有经验的人耳里,就知有人被放倒了,那些土匪却不知被放倒的会是他们发号施令的头目五阎王,五阎王原本交待过,不等外边枪响,放倒关八爷,里面不得动手的,所以当大狗熊响枪之后,土匪们就抢着先捻灭马灯。全屋在一刹间灯火全灭,变成一片黑暗,虽说只是眨眼功夫,却给六合帮里的汉子们留出拔枪待变的机会。而黑里更传出大狗熊的破锣嗓子。
“六合帮的,当心土匪!……四判官的手下的小杂种们,马五瞎子脑袋开天窗啦!风紧水涨,拉你们的合子罢……”
这一来,抡椅子砸窗户开溜是那些土匪,开枪制人的倒变成六合帮走腿子的了,虽然土匪里有些奸滑的家伙也还了枪,却打不着大狗熊,原来他干掉马五瞎子之后,抱住王大贵朝下一滑,就滑到赌台下面去啦。
屋里的地方黑又窄,拎枪的人影纷纷朝外窜,一时院子里,黑路上,到处全是人影,活像一脚踢翻土块后,一窝受惊的蟋蟀;摸黑对火实在不是滋味,摸来摸去也找不出头儿来,有些人弄得杯弓蛇影,不让任何人贴近他,横着匣枪乱泼火,有些人精灵些,非得挨着人分清敌我不开枪;有些土匪听说死了头目,沈不住气,卅六着,走为上着,拔腿就跑了,有些人兜着树行和草垛儿捉着迷藏。枪战初起时,野铺里的两位店伙正托着为六合帮人张罗来的饭菜,还没进门,就叫黑里撞出来的人撞翻了!雷一炮截住一个家伙,板着脸一认不是窝里人,那人手臂弯在雷一炮背后,一支匣枪正顶在雷一炮的后心窝,而雷一炮的匣枪也顶住那人的左边太阳穴,俩人一齐压下板机,而两支枪全没响,原来俩人心情全紧张过火,手指不灵活,把膛火勒死了!(*德造驳壳枪,扣板机时不可用力过度,否则易生故障。)
【0045】
那个土匪很精灵,急忙扔开匣枪,施出摔跤的手法,伸腿压裆,想把雷一炮摔倒;谁知雷一炮更精灵,使匣枪的枪管,朝对方的太阳穴上猛力横扫过去,那人就乖乖儿的伏在跌碎的杯盘上舐菜去了。
在野铺前面的行林背后,石二矮子跟向老三俩个虽是先知先觉,但是面对着这种糊涂火,也是一筹莫展,只有隔岸观火的份儿了。匣枪泼出的流弹清脆而短促,在寒冷黑暗的半空叭叭炸响,这里那里,不时喷出枪口火的蓝焰,时辰这样一分一寸的流过去,弄得石二矮子不耐烦了,匿在树后大喊说:“风紧,伙计们!门把儿踩的来了!”
那些土匪原打算一拔枪就把六合帮给窝倒的,谁知算盘不照算盘来,只是棋差那么一着,就弄得满盘皆输,加上听到石二矮子这么一阵吆喝,更弄得惶惶无主,没有心肠再缠斗下去,几声呼哨儿一响,就败退下去了。
“兄弟伙,不要穷追!”雷一炮这才扬声招呼说:“先逗拢来检点一下,有伤亡带彩的没有?”
那边的王大贵打火燃亮马灯,从客堂出来,各人互相一点数,只差一个大狗熊。
“不妙,”石二矮子慌说:“世上最笨的莫过于那个家伙,准是顶了枪子儿了!”
“你它娘背后损人,该翘着屁股死!”大狗熊在屋里诡秘的笑着说:“土匪退了,老子在这儿收堆底儿呢!……老子不用练什么喝牌法,照样有小鬼送钱来!”
“嗳嗳,这种意外之财独吞不得,”石二矮子从王大贵手上抢过马灯,冲进客堂去,把马灯朝赌桌上一放,动手就跟大狗熊抢起钱来,谁知手忙脚乱,脚底下绊着个软东西,一摔就摔了个狗吃屎,石二矮子回手一摸,一巴掌全是红的,便软了腿,在地上爬说:“我的妈!怨不得我的膝盖有些打软,原来挂采的倒是我自己?!”
石二矮子穷嚷穷叫,硬说他挂了彩,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王大贵向老三他们赶进屋,拎着马灯一照,就见石二矮子浑身倒是好好儿的,而他身后那具死尸却看全看不得了。那个悍匪马五瞎子为向四判官表功,处心积虑的要除掉关八爷,结果关八爷没怎么样,他本人却落得这般下场,大狗熊那一枪靠得太近,枪口火烧卷了他的头毛,枪弹射进去的地方,场口只有蚕豆粒儿那么大,偏偏那颗枪火从他后脑横撞出来,顶掉了他的大半边脑盖,白里带红丝的脑浆淌了一地,经石二矮子一爬,全弄碎了,粘得他一裤子全是。
“狗×的矮鬼你瞧瞧,”大狗熊骂说:“今夜你准梦见马五瞎子找你赌宝!”
石二矮子就着灯光再一看,蹦隆跳起来,连连跺着脚,提着裤子乱抖说:“恶心!恶心!这这这,这怎么是好?!”
“其实也没什么,”向老三说:“脱下裤子洗洗不就得了?!……这新鲜的死人脑子,可比你练喝牌法时摸着的,又烂又臭的死婴要干净些儿。”
一伙儿正在说着话,却被雷一炮的手势打断了,话断了,话声静落,代之而起的,是远处发出的枪声……依照枪声的方位,雷一炮断定那可能是林家大庄的枪队,在庄外截击溃匪;各人心里全挂念着关八爷,就觉得黑夜里的枪声和冲天的狗吠是那样的凄惨,谁都知道这样凄怖的冬夜是很长的,他们还得拉出去接应关八爷。由于石二矮子跟大狗熊俩人意外的机敏,今夜四判官算是蚀了些老本,但谁也料不定下一把抓的什么点子?是通吃?还是通赔?………
野铺里发生的这场火拚,连关八爷也没料得到;人坐在林家大庄庄主家堂屋的椅子上,正跟庄主说话,呼呼的匣枪子弹就飞过来报了信,关八爷听了听枪音,这才断定是野铺出了事,一时也顾不得说话了,站起身就要出去牵马。庄主硬说是靠近林家地面,就是有事也不要紧,执意要带一拨枪队,陪关八爷一道儿去看看。
俩人领着几十杆枪铳,拎了好几盏马灯,抄近路赶奔野铺,半途就跟溃匪撞上了,乒乓一阵乱打,那些庄勇们不懂得打土匪的妙诀,一味抢着乱放枪,先把声势铺开来,把那群溃匪整惊遁了,行到野铺外的行林,遇着雷一炮领着一伙弟兄接应上来,问明了大伙儿没伤亡,关八爷这才放下心来。
两股人合到一起,打着马灯找前找后,一共找出五具遗尸来;石二矮子这可攫着机会,夸称他是如何发现那些走盐的人原是土匪,他如何把两个土匪打落下毛坑的;大狗熊不甘示弱,也把他如何认出马五瞎子,如何先发制人的事情讲了一遍,俩人嘴里话虽不同,心里却抱着一个意思巴望关八爷一高兴,会下了个赦令来,答允仍准他们喝酒。
谁知关八爷连眉头也没舒展,反而朝两人说:“这五个土匪既是两位打掉的,勿论他们生前怎样造孽,如今已应了天报……死人无罪,就烦两位替他们收拾收拾,明早也好替他们下葬。”说完了,就转过脸去,跟林家大庄的庄主说起来。石二矮子望望大狗熊,就见大狗熊嘴角朝下撇,也正苦兮兮的望着自己呢!尽管满心老大的不愿意,也不敢顶撞,只好跑出去扯麦草,拖尸首,冲血迹,压着一肚皮闷气收拾去了。
在西路上,林家大庄是打北朝南数最后一个像样儿的村落,多年来,尽管淮河南匪乱不息,而林家大庄附近倒仍维持着一隅偏安的小局面,像今夜这种事,可说是绝无仅有的;庄主是个安份的农户,一向跟走道儿的朋友没什么交往,但对六合帮和关八爷的名号并不陌生,事情出在自己地面上,虽说六合帮没什么伤损。总也觉得过意不去,遂也关照庄勇说:”你们也帮着收拾去罢!着人回庄去取些绳席,趁夜把他们卷妥,使门板抬到乱冢堆去埋掉。”庄勇方动脚,他又交待说:“记住,刨坑要刨深些,浮土要浇水踩实,免得让野狗嗅着血腥气,把他们拖得东一块,西一块的。”
“您甭费心,”关八爷歉然的说:“若不是六合帮打这儿过境,林家地面上不至于留下这片血腥,……这帮土匪,正如兄弟适才所说的,全是四判官手下的人,他们为踩着六合帮,才会骚扰这儿的。”
“嗯,不错,”庄主沉吟着,仿佛在沉思什么,过了半晌说:“朱四判官在北地气焰很盛,这边有很多散匪全跟他声气相通;我说八爷,这儿去大湖口还得百十里地,可算是一路荒凉,……假如得不到民军的接应,那可就有些……不太方便了!”
庄主的话是实在的,凡走过西道儿的人都想像得出来,要想单凭十几杆枪闯过那些贼窝有多么难!平常盐帮路过水泽地,跟那些散匪没过节,黑吃黑的事情不多;如今可不同了,假如四判官亲自南来,先把散匪疏通妥当,枪口齐冲着六合帮,那可真的是每行一里地,就好像翻越一座刀山。关八爷早就反覆的想过这些,依眼前而论,只能问及这条路该走不该走?若是该走,就是刀山如笋如林,一步一个血印也得走,用不着管它能走不能走了?为联络主领民军的彭老汉,适时解救盐市万民的危难,为相机铲掉朱四判官这块毒瘤,为追踩恶贼毛六,查探万家楼的内奸,更为把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