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
花旗 更新:2021-11-17 19:34 字数:4885
基诺·费舍,正按部就班地曲解他在这里的原意)。有一天下午,不知是被哪段回忆所触
动,斯宾诺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他本人身上究竟还保留了多少那种著名“良心谴
责”,斯宾诺莎把善与恶统统归结为人的幻觉,他顽强地捍卫他的“自由的”上帝的尊严,
反对那些污蔑上帝做任何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亵渎者(“这可就意味着让上帝屈从命运,
那上帝可就真的成了荒谬愚蠢之最了”——)。在斯宾诺莎看来,世界已经返回天真,返回
到发明良心谴责以前的境地,可是在这一过程中良心谴责又变成了什么?“开心的反面”,
他终于自言自语道。“一种悲伤,伴随着对过去某件出乎意料的事的想像。”①数千年来,
那些遭到惩罚的惹祸者和斯宾诺莎别无二致,关于他们的“违法行为”,他们的感觉是“这
次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而不是“我不该这么做”。他们经受惩罚就像人们患病、遭难、
或者死亡一样,带着那么一种坚定的、不加反抗的宿命态度,例如俄国人在操纵生命方面至
今仍比我们这些西方人更高明。倘若在那些日子里有一种对行动的批评,那就是一种才智,
这种才智会对行动进行批评。毫无疑问,我们应当首先在才智的增长中寻找惩罚的真实效
用,应当在记忆的增长中寻找,应当在一种决心从此要更加审慎、更抱疑忌,更加诡秘地行
事的意志中寻找,应当在意识到人对于许多事来说都是望尘莫及的明达中寻找,总之,应当
在人类对于自我认识的增进中寻找惩罚的真实效用。无论是人还是野兽,它们通过惩罚所能
达到的都无非是恐惧的增加、才智的增长、以及对于欲望的克制。因此,惩罚驯服了人,而
不是改进了人,我们没有更多的理由还坚持相反的结论。(人云:“吃一堑长一智”。吃堑
能使人长智,也能使人变坏。幸好吃堑往往只是使人变蠢。)
coc1①《伦理学》第Ⅲ卷Propos 18,School,1,2。coc2
十六
我不能再兜圈子了,应当初步阐述一下我自己关于“良心谴责”的起源的假说,这一假
说乍听起来可能使我们感到耳生,需要我们反反复复地思索。我把良心谴责看作一种痼疾,
人们罹患了这种痼疾是由于那个史无前例的深刻变迁给他们造成了压力,这种变迁将人永远
地锁入了社会的和太平的囹圄。就像那些海中生灵的经历一样,他们被迫要么变成陆地动物
以求生存,要么灭种绝迹,于是它们这些愉快地熟习了野蛮状态、战争环境、自由徘徊和冒
险生活的半野兽们突然发现,它们的所有本能都贬值了,“暴露”了。过去它们一直是在水
里浮游,现在它们必须用脚走路,必须“承担它们自身的重量:一个多么可怕的重量压到了
它们身上!它们感到拙于进行最简单的操作。在这个新鲜未知的世界里,它们不能再依赖过
去的那有秩序的、无意识的可靠动力来引导它们。它们被迫思想、推断、划算、联结因果—
—这些不幸者,它们被迫使用它们的最低劣、最易犯错误的器官:它们的“意识”。我相
信,从前世上从未有过这样一种痛苦的感觉,这样一种极度的不舒服,因为那些过去的本能
并没有突然间中止它们的要求,只不过是现在要满足它们的要求已经变得困难罕见了。关键
是它们必须为自己找寻新的、几乎是隐秘满足。所有不允许发泄的本能转而内向,我称其为
人的内向化,由于有了这种内向化,在人的身上才生长出了后来被称之为人的“灵魂”的那
种东西。整个的内在世界本来是像夹在两层皮中间那么薄,而现在,当人的外向发泄受到了
限制的时候,那个内在世界就相应地向所有的方向发展,从而有了深度、宽度和高度。那个
被国家组织用来保护自己免受古老的自由本能侵害的可怕的屏嶂(惩罚是这个屏障中最主要
的部分),使得野蛮的、自由的、漫游着的人的所有那些本能都转而反对人自己。仇恨、残
暴、迫害欲、突袭欲、猎奇欲、破坏欲,所有这一切都反过来对准这些本能的拥有者自己:
这就是“良心谴责”的起源。由于缺少外在的敌人和对抗,由于被禁锢在一种压抑的狭窄天
地和道德规范中,人开始不耐烦地蹂躏自己,迫害自己,啃咬自己,吓唬自己,虐待自己,
就像一只要被人“驯服”的野兽,在它的牢笼里用它的身体猛撞栏杆。这个为了怀念荒漠而
憔悴的动物必须为自己创造一种冒险生活,一个刑房,一种不安定的、危险的野蛮状态,—
—这个傻瓜,这个渴望而又绝望的囚徒变成了“良心谴责”的发明者。良心谴责引发了最严
重、最可怕的疾病,人类至今尚未摆脱这种疾病:人为了人而受苦,为了自身而受苦,这是
粗暴地和他的野兽的过去决裂的结果,是突然的一跳一冲就进入了新的环境和生存条件的结
果,是向他过去的本能,向那迄今为止一直孕育着他的力量、快乐和威严的本能宣战的结
果。我们还须马上补充一点,另一方面,随着一个动物灵魂转向了自身,采取了反对自身的
立场,地球上就出现了一些新奇的、深邃的、前所未闻的、神秘莫测的、自相矛盾的和前途
光明的东西,从而使地球本身的面貌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实际上还需要有一个神圣的观众来
给这场戏捧台。戏已开场,结局尚未可逆料。这场戏太精巧、太神奇、太有争议,所以不可
能悄然无声地在某个微不足道的小行星上演出。在赫拉克利特的“伟大的孩子”(别管他是
叫做宙斯还是叫做机遇)玩的那些难以置信的惊心动魄的赌博游戏中,人的地位是微不足道
的。人给自己造就了一种兴趣、一种焦虑、一种希望甚至于一种信念,就好像人预示了什
么,准备了什么,好像人不是一种目的,而是一种方式、一段序曲、一座桥梁、一个伟大的
诺言……
十七
我的关于良心谴责起源的假说首先认定,那种变化不是渐进的、也不是自愿的。它不代
表一种适应新条件的机构性发展;它是一种断裂、一种跳跃、一种强制、一种不可抗拒的灾
难。它不容抗争,甚至也无法怨恨它。其次,我的假说还认定,把一直未曾受过约束、没有
定形的民众关进一个紧促的模子里,这样一种以暴力开发始的行动,必将以暴力结束。所
以,最早的“国家”就是作为一可怕的暴君,作为一个残酷镇压、毫无顾忌的机器而问世、
而发展的,这个过程一直发展到民众和半野兽们不仅被揉捏、被驯服,而且已经定了形。我
使用了“国家”一词,我的所指是不言自明的:有那么一群黄头发的强盗、一个征服者的主
人种族,他们按照战争的要求,自行组织起来,他们有力量进行组织。他们毫无顾忌地用可
怕的爪子抓住那些或许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但却是无组织的漫游人种。地球上的“国家”就
是这样起源的。我想,我们已经克服了那种让国家起始于“契约”的幻想。谁能发号施令,
谁就是天然的“主人”,谁就在行动上和举止上显示粗暴。这种人要契约何用!这种生物无
法解释,他们是命定的,没有始因,没有理性,没有顾忌,没有借口。他们闪电般地出现,
太可怕,太突然,太令人折服,太“不寻常”,甚至都无法去恨他们。他们本能地造就形
式、推行形式,他们是最漫不经心、最没有意识的艺术家。总之,他们在哪儿出现,哪儿就
会有新的东西兴起,这新的东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统治形体,它的各个机件和功能都是泾渭
分明并且相互联系的,其中不能容纳任何不是早先从整体获得意义的东西。这些天生的组织
者,他们不知什么叫犯罪,什么叫责任,什么叫顾忌。他们被那种可怕的艺术家——个人主
义所驱使,这个人主义矿石般地坚定,它善于以其“作品”使自己获得永久的承认,就像母
亲善于以她的孩子使自己得到承认一样。良心谴责当然不是源发于这些人,这一点早已明确
了。然而,如果没有这些人,如果不是他们的铁锤的打击和他们的艺术家的残暴把大批量的
自由挤压出了世界,至少是赶出了视野,也就不可能有良心谴责这可憎恶的生长物。我们懂
了,只有这残暴地迫使潜匿的自由之本能,只有这被压退回去的、锁入内心的、最后只能向
着自己发泄和施放的自由之本能才是良心谴责的萌发地。
十八
我们应当注意,不要因为这个现象一出现就既丑恶又痛苦便不去加以认真思考。说到
底,这就是那种积极的力量,那使暴力艺术家的作品更加出色、使暴力组织者建立了国家的
力量。同样是这种力量,在这儿它内向、微小、狭隘、朝着倒退的方向,用歌德的话说就是
处在“胸的迷宫”中,正是这种自由之本能,用我的话说就是强力意志,创造了良心谴责,
建立了否定的理想。所以,那创新的、残暴的自然力的构成材料是人自身,是人的整个动物
自身,而不是另外那个,另外那些,更伟大、更壮观的非凡人。这种秘密的自我强暴,这种
艺术家的残酷,这种把自己当成一种沉重的、执拗的、痛苦的东西加以定形的乐趣——把意
志、批判、对立和蔑视强加给自己的乐趣,一个甘愿分裂自己的灵魂所做的这种阴森可怕、
充满恐怖欲的工作,这种为了从制造痛苦中获得乐趣而使自己受苦的工作,这种纯粹是主动
的“良心谴责”最终是——我们已经猜到了——理想的和臆测的事件的真正母腹,它同时还
娩出了大量新奇的美和肯定,甚至竟娩出了美本身……假如美的对立面不先自我意识自身的
存在,假如丑不先对自己说:“我是丑的”,那什么又是美呢?这一暗示至少有助于解谜,
有助于解释像无私、自我否定、自我牺牲这类对应的概念在什么程度上能够暗示一种理想、
一种美。读者这下子就明白了,我不怀疑,无私的人、自我否定和自我牺牲的人所感受到的
乐趣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残酷的乐趣。关于“非个人主义”这种道德价值的起源,以及这种价
值的生长土壤的划定,我就先讲这些:正是良心谴责,正是自我折磨的意志为所有非个人主
义的价值提供了前提。
十九
毫无疑问,良心谴责是一种病,不过这是像妊娠那样的病。现在我们来寻找使这种病达
到其最严重、最可怕的阶段的条件。我们将要看到,它原来是怎样问世的,这需要长长的一
口气才能讲完,首先我们还必须回顾一下前面提到的论点。债务人和他的债权人之间的私法
关系早已成为一个话题,现在它又一次,而且是以一种引起历史性关注和思考的方式,被解
释成一种或许为我们这些现代人最不能理解的关系,也就是说它被解释为现代人和他们的祖
先之间的关系。在原始部落中——我们是在讲古时候——每一代新人都承认他们对于上一代
人,特别是对于部落的最初奠基者负有一种法律的责任(这绝不仅仅是一种感情的纽带,尽
管我们也不能毫无根据地否认这种纽带自人类有史以来就存在)。早期社会认定,人种只有
通过他们的祖先的牺牲和成功才能获得延续,而这些需要用牺牲和成功来回报。因此人们承
认负有一种债务,而且债务还在继续扩大,因为作为强大精神而继续存在着的祖先们并没有
停止以他们力量向他们的后人提供新的优惠和预付新的款项。是无偿的吗?可是在那个残酷
的、“灵魂贫困”的时代,没有什么东西是无偿的。那么怎样才能偿还它们呢?用祭品(开
始是出于最低的理解力向他们提供食物)、用庆贺、用神龛、用礼拜、特别是用服从来偿
还。说到服从,这是因为所有由祖先建立起来的惯例也成了他们的后人的规章和命令。可是
人们能否还清这笔债务?这里存留着疑问,而且疑问还在步步增长,它时不时不问青红皂白
地迫使采取重大的补偿措施,以某种巨额代价支付“债权人”,比如最有名的是牺牲头生
儿,这可是血、是人血啊。根据这种逻辑,对于祖先及其强力的恐惧,对祖先负债的意识,
必然地随着部落本身力量的增长而增长;部落本身越是胜利、越是独立、越是受人尊敬、为
人惧怕,对于祖先的这种恐惧和负债意识就越是增长,从无反例!部落的每一步衰落,每一
场不幸的失误,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