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1-11-05 20:32      字数:4757
  她是那个陪伴在患上绝症的自己身边的人,他记得她的手,记得她的眼,记得她的唇……
  她是他的恋人。
  可是,想起这些终究不过是徒增伤感。只凭一个名,一张脸,寻人是不可能的。他明白,他们手上的那根红线怕是已经断了……如果,她还活着,他只能希望她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幸福着。
  眼前,她的幸福已不需要更多的证明。但他却没有愿望成真该有的欣喜……
  “师傅……”神乐忧虑地看了看天色,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再不往回赶,她担心他会在半路发病。她现在很后悔自己提出在盂兰盆节这天来京都神社为哥哥祈福。
  冲田没有任何反应,视线仍然胶着在那张笑颜上……良久,他终于抬脚,但却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穿过大街,追着她的身影而去。
  来到面馆门口,风间掀开门帘,已经跨了进去。
  “抓住他!抓小偷!”隔壁店里忽然响起一声大喊。
  雪见转头,一个身影已经朝着自己冲了过来,还未看清来人的长相,一只手已经粗暴地将她一把挥开,巨大的冲力之下,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朝街心飞出去的身体,她只能闭上眼睛,紧紧护住怀里的小勉……
  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双肩被人扶住,一道力量将她又带回了路边。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周围的路人还没反应过来,险象已经化去。
  等雪见站定,怀里的小勉终于哇一声哭出声来。
  “小勉,不哭不哭,没事了……”她一边柔声安慰着儿子,一边回身,想向身后的人道谢。
  却见那人已经蹲下身去,用手捂住了嘴。
  “大人,你受伤了?”雪见一惊,她一手抱紧儿子,弯腰伸手想去扶起眼前的男人,没想到却被那人抬手挥开。
  她一怔,对男人的行为不解。
  “雪见,你没事吧?!”身后传来风间的询问。
  她收回手,转头对风间道:“我和小勉都没事,刚刚多亏这位大人出手相救。”
  转回头,一个少女已经扶起了那个男子。
  “是你?!”
  “姐姐,又见面了,真是有缘了。这位是我师傅。”
  “那个,刚刚非常感谢你师傅相救……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受伤了?”雪见看向那个男人,虽然站起了身,但仍然微垂着头,头上的头巾几乎盖住了眼睛,一手依然捂着嘴,完全见不到样貌,似乎也没有跟她说话的打算。
  “我师父脾气有些古怪,不喜欢与生人说话,但他是个好人,所以刚刚不过是举手之劳。姐姐放心,师傅他没事。”少女神色轻松地回答道。
  雪见瞥见男人鼻尖上微微渗出的汗水,微微皱眉。
  “我们急着赶路,那么告辞了。”
  看出少女确实没有继续攀谈下去的打算,雪见只得再次道谢。
  目送两人走远,雪见仍然有些莫名,想不通那男人为什么要掩饰痛苦,并且那姑娘显然也在配合着,而且,那个男人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怀里的小勉仍在低低地抽噎着,她亲亲拍着他,回头,发现风间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
  “表哥也觉得有些奇怪,是不是?”
  “嗯。”风间点头,何止是奇怪,简直是神奇,他从面馆出来的那一刹那,他看见的扶住她的那个人明明就是那个冲田……可是,他为什么要躲避?那样严重的病,也能活到现在?还是,只是他眼花?
  “嗯?你的手……”
  雪见低头,才发现手背上有几道抓痕,已经渗出血珠,“哦,应该是刚刚被那个小偷推开时被抓伤的,没关系,只是小伤口而已。”
  风间凉凉地叹道:“那人能一把将你推开那么远,应该是武家出身。竟沦落到要行窃为生的地步了……”
  废刀废禄之后,很多武家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为了维生,确实很多人已顾不得礼义廉耻了。已经没有人再会以身为武士为荣了,更不会有人将它作为自己最高的目标……就如不知火当年所说的,新选组在“武士”这个词永远沉寂之前,赋予了它最后一丝辉煌。
  神乐扶着冲田在街上快步疾走,其实,与其说是她扶着他走,不如说是他在拽着她走。
  那个金发的男人刚刚确实叫的是“雪见”这两个字!
  真的是那个女子,那个师傅在睡梦中会叫着名字的女子。
  神乐抬头看了看一脸冷汗的冲田,他冲上前扶住她的那一刻,她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紧张,无奈,还带着一丝丝绝望……但她没想到他会忽然发病,明明离月亮升起还有些时间,更令她意外的是他竟然拒绝面对她……而现在,他更像是在逃离她一般,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他,嘴角的笑意不见了,碧色的眼底是切切实实的惊惶。
  冲田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将痛楚传送到四肢百骸,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但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离开她,离得越远越好,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想要她的血!那种渴望强烈到几乎没办法自持!
  原来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不止是时光,不止是无法逆转的现实,不止是残缺不全的记忆,还有更加残酷的改变,提醒着他,已经是“怪物”的自己,早已失去了待在她身边的资格。
  第66章 面对 幸运
  圆月当空,已是深夜。
  安慈看着脸色苍白,额间布满大颗大颗冷汗的冲田,心里不禁疑惑,今晚他的痛苦似乎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严重。
  他知道冲田是个有着坚强意志的人,这些年来,每逢月圆,就要经历一次痛苦折磨,换做常人,怕是早已向那种欲望投降,崩溃,疯癫,但他却是越来越平静地面对,或者说越来越习惯这种折磨。
  可是,现在,他又像是刚刚从东京回来的那时候一样,痛苦到无法掩饰……这种异乎寻常的反应,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止是回来晚了那么简单。
  安慈转头看向一旁的神乐,只见她目光紧紧地定在冲田脸上,眉间紧蹙,双手握拳,能感觉到全身的气息都紧绷着……没等安慈开口,她轻道:“安慈桑,我去再弄碗血来。”说着,起身出了屋。
  竹笼里的兔子瑟缩缩地挤在一起。神乐持刀看了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抓出一只来,目光落在自己抬起的手腕上。腕上的筋络随着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的拳头跳动着……终于,握紧的五指没再松开,右手的刀微微扬起,正要落下,忽地,“呲”一声破空声响,神乐挥刀格开飞来的事物,下一瞬,握刀的手腕已经被人制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安慈沉声问道,同时已经夺下了神乐手里的刀。
  神乐抽回自己的手,颓然地靠在灶台上,低下头,幽幽地道:“师傅终于又见到了他喜欢的人……”
  安慈愕然,“冲田喜欢的人?什么意思?他的过去不是都忘记了吗?”
  “他从来没说过,但我和哥哥都知道他记得那个女人。那个叫‘雪见’的女人……”
  安慈看着神乐几乎要抠进灶台的十指,已经有些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可是,他们并没有相认,是吧?”
  “安慈桑怎么知道?”
  “他现在这么痛苦,怎么看,都不是恋人重逢的样子。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乐将傍晚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安慈轻叹道,抬眼看见神乐眼里闪着冷冷的光,“你在恨那个女人?”
  “师傅念了她这么多年,她怎么可以独自幸福着……”神乐眼里的冷光变成了不加掩饰的恨意。
  安慈却打断她道:“如果你真的为你师傅着想,就不要动那个女人,也不要想给他你的血。”
  “为什么不能?他现在是这么痛苦……”
  “你还不明白么?冲田他为什么跟上去,但又逃开?”
  神乐愣住。
  “他痛苦不是因为她已经嫁人,已经重新找到了幸福,应该是他没有办法用现在的样子面对她。如果你想提醒他这个残酷的现实,你就把自己的血给他……而你若伤害了那个女人,我想他的痛苦会加倍。”
  …………
  看着神乐端着兔血出了门,安慈黯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如果,阿椿还活着,他也会和冲田一样吧,现在,他已经手染鲜血,身背十数条人命,他早已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了……
  可是他没有选择,他无法容忍那些杀人凶手逍遥地活下去,如果佛祖,律法都给不了他公道,他只能自己去创造,不惜代价。
  九州的鹿儿岛,同样的圆月。
  盛之辅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一旁的姐夫并没有睡,正凝望着月亮出神。
  “五郎桑睡不着吗?”
  “嗯,今晚的月色很好了。”斋藤轻轻点头道。
  “是啊,因为是盂兰盆节啊,正是月圆的时候。”盛之辅从草地上坐起身,也抬头看向半空中,回想起曾经的节日里,大家聚集一堂,赏月放灯,烧篝火,许心愿,就算是在斗南艰苦的条件下,在一起就是那么快乐……但现在,佐川桑已经牺牲在了原田坂,手臂已经半残的山川桑在另一条战线上,生死未卜……心里不由生出悲凉。
  斋藤看见少年眼里的神色,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自己对外的身份是警部候补,来到警视厅征募队时,佐川桑已经牺牲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令人软弱的事情的时候,继续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行军。”斋藤带着些命令的口吻道。
  闻言,盛之辅神色一凛,点头:“是,队长。”说着,躺回原来的地方,闭上眼睛。
  斋藤也仰面躺下,直面战争的残酷确实让身边的少年成熟了不少。
  他接替了佐川桑二小队队长的职务,他是盛之辅的队长,他更是他的姐夫,所以,不管是作为部下,还是亲人,他一定要从战场上将他好好地带回她身边。
  眼下,萨摩的军队已经退至鹿儿岛,大势已去。这场战争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但他并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反而,总是会想起那日西乡离去的背影,记忆犹新,那么苍凉,决绝,似曾相识……
  这次上战场,除了他作为会津人的意愿,其实还有木户先生的嘱托。嘱托他代他再尝试一次说服西乡大人放弃战斗,为了尽早结束战争,也为保住西乡的性命。
  他知道这算是木户最后的遗愿,但他失败了,西乡大人甚至拒绝了看木户先生的信。
  “不用看,我也知道木户他想说什么。”西乡笑得从容,“只是,一切都已成定局,无法回头了。”
  他想开口,西乡却没有给他机会。
  “藤田,当初木户说要让你做保镖,我是坚决反对的,因为据说你曾经从新选组脱离,而我一直坚信轻易改变自己立场的人是不可信的。木户却说你会出现在会津就证明你的立场从来没有改变过。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所以,你应该很明白,有些事情是必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
  “时代在变化,藩没有了,藩主也没有了,以后的政府是政客们的舞台,武士已经是不适合生存在现在的阶层了。但是,这些人一辈子都在为手里的刀而奋斗,除此之外,别无所长,废刀废禄,让他们何以为生?军部,警视厅所能容下的毕竟只是一小部分……这些,同样身为武士的你应该很明白,能和你一样适应新时代的人是幸运的。”
  “我很清楚这场战争萨摩最终只会以败局收场。从我隐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无法为这些生不逢时的不幸之人争取到活下去的力量,但他们既然推我为领袖,至少允许我能给他们战斗到死的勇气,带着最后的尊严。所以,回去吧。感谢你只身前来,我不会告诉部下,你是什么人,你放心的走吧。战场上见。”
  斋藤无言以对。
  西乡走出几步又停下道:“木户的好意我明白也很感激,他就是这样一个重情义的人。我也知道,大久保现在想除掉我,但我不怪他,他从来就是国家理念至上,可以不顾人情的人。我们都在自己坚持的道路上走到了现在,从未改变,我很高兴。”
  不得不打的战争吗?!为了最后的尊严……
  幸运……是啊,他确实幸运,他也曾经以为就算是大家都活下来,自己也会是那个最不能适应时代变化的人,但现在,事实完全相反。他的刀仍然有用武之地,他的信念也未曾磨折,他不知不觉中便已经适应了从武士到警察的转变,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藩士,或许是因为会津的惨败,或许是因为山川大人的国家信念……但他知道更重要的是因为有她在身边,让他找到了新的归宿,让他愿意守护新的生活。
  回想在京都分别的时候,她抱着小勉,一直笑着,点头,但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