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当然。”尼亚看着他，“选择是双向的——要是你不打算做下去，我只能另选他人。那只是需要再花费点时间而已。然后，你现在最好再确定一下是否真的需要接受这份工作，如果不能就请从我的车上下来——我不想明天站在这里等上一个小时都没有你的影子。”
  “给你车？！”寐罗立刻扯起喉咙大叫，“那我怎么回去？？”
  “那不关我的事。”尼亚耸了耸肩，“所以，你的想法是？”
  寐罗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好吧我知道了，”他无力地挥挥手，“我明天会准时到。”
  “那最好不过，”尼亚后退一步，“路上小心，寐罗。明天见。”
  “明天见，尼亚。”寐罗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句。
  就像尼亚说的，他回到自己的公寓用了一个半小时时间——期间堵车大概占去十分钟。当寐罗摇晃着车钥匙爬上他的七层公寓，推开门晃进他的房间跌在地板上，他觉得绝望简直层层叠叠铺天盖地而下朝他压过来。每天早上五点起床，送那个男人到公司——保证在八点半之前，然后或许他会有一天的空闲时间。晚上五点半送尼亚回家，等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寐罗转过脑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可以一直拖延到九点左右。揉着酸痛的肩膀，寐罗郁闷之极地叹了口气趴在地板上翻了个身，他眯起一只眼睛看着日光灯在头顶发出晃眼的光芒——层层淡金色的光晕在房间里无限扩延，填满他的整个视线。跟尼亚较量腕力遗留的疼痛开始泛上他的手腕，他把手臂平放在地板上伸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闭上眯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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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地留在这树林里。已经太久了。』
  『因爱而感觉到你，因痛而让我心碎。』
  『当太阳重现光芒，清晨来临，我会重新变成冰冷的石头。』
  『我的命运，只能要我孤独一人。』
  『但是……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双腿僵硬地站立在石像面前，望着他雕刻精细的脸孔，努力想要去辨别那双冰冷眼眶里隐藏着的忧伤。石像的孤独，寂寞。茫然和无助。他不敢伸手再过去碰触他，以免再一次引起石像的变化。一动不动的少年停留在他面前，空旷的目光只能望着他身后无限的深处。
  寐罗深吸口气，握紧拳头藏在身后。“对不起……”他低声喃喃着，“可能我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他试着后退，却被脚下的石头猛地绊住，身体立刻失去平衡跌了下去。
  柔软的草和树叶垫住他的背部以免他受伤。
  他坐在那里仰望石像冰冷的面容，那个少年仍然一动不动望着前方。石像依然是石像。他的目光从少年的脸孔慢慢下移，经过他傲然的下巴落到他线条有力的脖颈，身上褶皱清晰的衬衫，捂住胸口的修长手指，一直到他的裤脚和他的赤足。他近乎着迷地看着，难以言喻被那个石像少年身上的某些东西深深吸引——他不能描述那种被碰触到内心深处某些地方的确切感受，惟有任由那股逐渐热烈的情感在他胸口处泛起一波又一波浪潮。
  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又要这样过去多久？？……
  他不知道。
  『陪我一会儿。一个夜晚，或者半个。我不会要求太多。』
  那是他的幻觉还是真实？石像真的可以变成人类？？
  寐罗突然不能相信。或许上一次只是他的错觉……石头能够化成人的血肉和骨骼么？
  他深吸口气，移着身体一点点向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过去——在碰触到那少年的身体前他再次迟疑，却还是轻轻用手触摸到石像的赤足。寐罗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不敢抬起眼睛去望上面是否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抑或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他仍然坐在草地上，让自己的手拢住少年的右足，继而慢慢地将他的手臂尝试着去环住少年的腿。
  “你是……来陪我的吗？？”
  与上次相同的温和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然而寐罗仍然不敢抬头。
  这太荒唐——怎么可能。他的心里在发出惶恐不安的叫嚣。身体里的血液急速奔流着，催促他赶快起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慢慢动作起来的石像少年。他发不出声音，甚至不能眨一眨眼睛，只是让自己身体僵硬地停留在草地上，感觉着怀里石头般冰冷的裤子变得柔软，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单裤下面带上温度的皮肤——继而他感觉到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
  寐罗猛地抬起头。
  一张带着感激的微笑脸孔朝向他的，几乎挡住他的所有视线——他看不到月亮和星辰，那些闪耀光芒为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柔美的银边。他不能呼吸，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慢慢俯身下来的少年。那只手从他的肩膀落到他的手臂上，顺着他的小臂寻找着，触摸到他的手攀爬上他的指节，然后将他的手指轻轻握紧自己的手中。那种熟悉的，被紧握的感觉。
  少年单膝跪在他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他的。
  他想要说点什么，喉咙却被夜晚过重的雾气堵住，让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回望着少年，眼睛望进他灰蓝色深邃的瞳孔，在那里面看到他的影子。
  “别走，”少年开口恳求他，“陪我一会儿。”
  寐罗深深吸了口气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他松开少年的另一条腿，想要向后移动身体，肩膀却被对方突然一把抓紧，他的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你想干什么？！”他突然出声。
  “不——没什么。”少年的手松开一点点，却仍然停在他的肩上。“留在这里，好吗？”
  寐罗不知道该点头或是摇头，他看着他，“或许我不是……呃，你要等的人。”
  少年的眼神黯淡下去，“不，”他摇头，“我没有在等谁。我们只是偶然遇到。”
  “为什么？”寐罗困惑地问到，“为什么我会看到你？”
  少年仍然摇头，“我不知道。”他说，稍稍朝寐罗靠近一些，“你会陪我吗？”
  寐罗感觉到那只手更为用力地握紧了自己——就像要捏断他的指骨一样。他不能理解用这么强大的力气是否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他只知道这实在很痛。“你弄疼我了！”他抗议般地叫着，瞪起眼睛怒视那个少年，“我不会因为你比我大的力气就会服从你！！”
  “……抱歉。”少年连忙松开他的手，但却仍然很不放心。似乎只有抓住他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安心一样，他迟疑片刻，靠近寐罗的肩膀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手臂绕过寐罗的腹部轻轻揽住他的腰，“那么，这样呢？”他在他耳边轻声问到，“你觉得……可以吗？？”
  “……嗯。”寐罗声音发颤地答了一声。
  “别怕，”少年安抚着他的情绪，“我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寐罗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可是，为什么——”
  “我不清楚。”少年低声说，“从我存在的那一天开始，就是这样。”他的手臂轻缓地攀上寐罗的背部把他搂在怀里，感觉到寐罗的身体立刻有些发僵，他停止了动作——直到寐罗慢慢放松下来，他才小心翼翼继续收拢他的手臂。“没有力量和魔法能让我获得自由，”他的声音在寐罗耳后微微发颤，温热的呼吸冲刷着寐罗的发梢，“但是无论如何我会记住今晚。”
  寐罗倚在少年的怀里，感觉着对方略高于自己的体温和温暖的呼吸。仿佛全身被麻醉，他借助少年的手臂勉强支撑着身体——以及他已经所剩无几的意识。“你好香。”他轻声说。
  少年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让他心醉神迷。
  “是植物的气息，”少年回答，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你叫什么名字？”
  “寐罗。”寐罗哑着喉咙回答，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那抹灰蓝色。那几乎要吞噬了他。
  “好听的名字，”少年微笑着说，然后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你是尼亚的。”
  ……尼亚的。尼亚。尼亚！！
  一张脸孔猛地撞进他的内心，大街上那丝困惑的眼神，电梯间那道冷漠的目光，办公桌后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与他眼前灰蓝色的瞳孔重合起来让他突然间全身发冷。
  我不是谁的！！
  寐罗想要叫喊，却被一阵突然冒出的铃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用了十几秒钟来确认周围的一切。自己仍然躺在房间的地板上，从昨晚开始——他的手已经摸到那个已经响了好一会儿的机器拎到耳边接起来，“……喂，你好？”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甚至带着喘息。
  “寐罗？”尼亚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已经五点了——我想你昨晚一定没有买闹钟。”
  “嗯，是、是的……”寐罗费力地坐起，觉得全身上下酸痛得要命。“我马上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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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他挣扎着爬起来去刷牙洗脸，用最快速度收拾好自己然后抓起钥匙便冲出公寓。
  寐罗边打着哈欠边开车，神经痛得要命——就像有只兔子在那里嘣嘣地跳，恼得他几次想要停车下来。于是寐罗掏出烟点了一根，看看时间，距离接尼亚上班还早。他稍微放松下来一些，微微活动一下他发酸的手臂。整个晚上睡在地板上的滋味实在是糟糕透顶，他实在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会一个晚上睡在那鬼地方居然毫无知觉——足足八个小时。一动未动。
  车厢里的烟让寐罗咳了起来，他连忙按下按钮让车窗全部降下，清晨潮湿冰冷的空气一瞬间全部涌入车厢让他的呼吸顺畅许多——他大大地喘了口气，将未抽完的半截烟顺着车窗丢了出去。空气的大量涌入让他觉得有点冷起来，远处天空开始泛出天色将明的灰白，延伸至他的头顶泛出片片波涌般的灰蓝色。寐罗不由得猛然记起梦中的场景。那个石像少年拥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你是尼亚的。』他确定他听到的是那个名字。他绝对不会记错。
  所以……难道这些完全是有关系的？？
  寐罗的全身冒出冷汗——连手心也是。继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方向盘从汗水浸湿的手里突然滑了一下，他心里顿时一惊，车子已经不受控制地朝右甩了出去——寐罗慌忙用力狠狠一脚踩下煞车，车子刺耳地尖叫着撞向路边栏杆然后猛地停止，总算没有冲下公路。
  寐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他全身无力地倚在座椅上急促地喘息着，很长时间不能动一动或是眨一下眼睛。他只是失神地仰头靠在那里大口地喘气，像缺氧的鱼一样——直到视线捕捉到面前已经被撞到走型的车前箱盖，他猛地直起身体瞪大眼睛看着那严重损坏的部位，头脑里立刻轰然作响起来。寐罗急忙推开车门跑出去冲到车前，无比绝望地看着那糟糕透顶的『撞伤』，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的白痴。他咬着手指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粉饰错误，想来想去除了坦白交待别无办法——这么明显的损坏看不出来，除非尼亚的眼睛有问题。
  寐罗一瞬间神情沮丧万分。他用双臂狠狠拍在箱盖上试着把翘起的部分用力压下去。要是现在能有把锤子冒出来他会很感激——但问题是目前似乎没有任何能帮上他的忙。只有他的靴子。于是寐罗抬起脚狠踹那该死的翘起的车箱盖，总算让那废铁平整了一点——事实上他并不觉得这能掩饰什么，大概只能让尼亚更为怒火中烧罢了。不过管他的，反正已经这样了。他喘着气又狠砸几拳下去，直到那片铁皮完全平铺下去更明显地突出被砸的痕迹。
  “妈的，真衰透了！”寐罗啐了一口，突然想起时间的问题——他迅速低头看了眼时间，赶忙冲回驾驶席发动引擎，好在他那番卖力的深度破坏性修理行为没有影响到车子的性能，否则寐罗只能抱着车子在路边大哭。他毫不犹豫将油门一踩到底，将黑色坐骑的能力发挥到极限——直到前面路口的警察朝他发出严厉警告，寐罗无视那个男人一路直奔过去——却在下一个路口被早有准备的两名警察堵在那里。然后他们扣押了他这辆飞得过低的『小飞机』。
  正当寐罗费劲口舌跟那几个混蛋警官交涉时，手机终于让他心惊胆颤地响了起来。
  “呃，嗨，尼亚？”寐罗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在等我吗？？”
  “是的，现在已经七点钟了——路上在堵车？”
  “呃，嗯……没、没有！事实上是……嗯，有点小麻烦——我是说，呃……”寐罗想着该如何把话说得不会让那个男人的怒吼穿透他的耳膜，“你的车子恐怕，嗯——今天不能去陪伴主人。我的意思是它大概……要去医院住那么一下下，不过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