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节
作者:
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10-21 08:52 字数:4907
孟郁槐呼一声坐了起来,拧着眉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冲你,事情也跟你毫无干系,做什么没头没脑地把过错往自个儿身上揽?”
“活过来了?会说话了?”花小麦扑哧一笑,“既不是我的错,你还只留个背脊给我,跟你说话又不搭腔,你这是罚谁呢?”
孟郁槐朝她脸上瞟了一眼。没出声。
“我又不傻。知道你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若只为了当初说亲的事,断不会记恨到这时候,也根本不值得。”花小麦见状便抱住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肩头软声道。“喏,咱俩成亲以后,有两回你都想把原因说出来了,却终究一个字都没吐露,我就只能干着急。莫不是你信不过我?”
“我不是……”孟郁槐垂下眼去看她,叹口气,“你只想想,这村里除了泰和兄弟是三代单传,家中人口单薄之外。谁家不是热热闹闹,唯独我,自十二三岁上头便是与我娘相依为命,这难道不奇怪?其余的我不愿多说,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陈年旧事而已,没必要说出来让你跟着糟心。”
花小麦也猜到,这事儿十有*和他那早早去世的爹有关,她进了这孟家院子半年,唯独成亲的第二天,在孟老爹的牌位前拜了拜,其他时候,这母子二人就压根儿没再提起过孟老爹这个人,的确很不正常。
想了想,她便笑着摇摇手:“没关系,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放心,我不会去跟其他人打听的。”
又在他额头抹了一把:“看看你这一头的汗,你先去院子里站一会儿,我先用艾草把屋里熏一熏,你瞧,我刚才就在院子里呆了一小会儿,脸就给叮出大包来——完了我再给你烧水,好歹洗个澡,睡觉也踏实点。”
说罢,就把他拉起来往屋子外面推。
孟郁槐没急着往外走,反而扳过她的脸来看了看,果然见腮边两块好大红包,便吁了口气,大踏步走到院子里抓了一把艾草引燃拿进屋:“我来吧,你到外头站着去。”
花小麦弯了弯嘴角,却没往外走,就靠在门板上,看着他他将房里个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熏了个遍。
艾草燃烧时的烟子很大,气味也极呛人,在屋中稍站一站,那股子烟火气便直往鼻子里钻,花小麦忍不住转身咳嗽了两声,孟郁槐便回过头:“不是让你出去吗?”
花小麦摆出一张无赖脸,嘿嘿一笑:“我就在这儿站着,你别管我。”
孟郁槐却是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又转回头,沉默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我爹我娘自从有了我,之后的十来年都再没第二个孩子。大概是我十三岁那年,我娘才又有了孕,而且听大夫说,是两个。”
花小麦没料到他会突然愿意把这事儿说出来,竟有点紧张,一声也不敢出。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爹在的时候,我家里是有地的,也不多,三五亩,日子不宽裕,但也算还能过。”孟郁槐将声音压得极低,接着道,“但我娘那个人,也不知是该说她不知足好呢,还是说她争强好胜,但凡看见别人比自家富足一点,心里就不痛快,回了家便跟我爹没完没了地抱怨——你跟她在一块儿住的日子不短了,知道她嘴里是没好话的,吐出来的字字句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爹那人又老实,不会还嘴,说白了就是任她欺负,从我记事起,几乎每一天,我家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就是我娘怀了身孕的那一年吧,刚好是农闲的时候,离火刀村不远的一座山上要盖庙子,让附近的人去帮忙,一天给二十文,挺多的,我娘就成天在我爹耳边唠叨,让他去干活儿挣钱,我爹也就答应了,和村里人一块儿,去帮着扛木头。头一天我跟去瞧过,那木头一根根儿有咱家的大水桶那么粗,得两三个人一块儿抬,结果,五六天就出了事儿。”
“一堆人扛着木头往山上走,前面那两个人忽然失了手,木头就往下滚,当时我爹正跟在后面,偏生砸中了他,腿当时就动不了了,还咳了血,是被人给抬回家里的,请了大夫来瞧,说腿伤还在其次,最重要是伤了五脏六腑,给开了药,让在家安心静养。可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我娘都不消停。”
“我爹在屋里歇,她挺着个大肚子,整天跟邻居打嘴仗,骂完东家骂西家,吵吵嚷嚷使劲折腾,这还不算什么,没两天,她又觉得那山上管修庙的工头给的汤药费少了,三天两头跑去找人家闹,我拽也拽不住,见她挺着肚子,又不敢下死劲,真就被她走脱。下山的时候,她自己滑了一跤……”
花小麦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子捏紧了,忽然有点不敢听,想撒腿往外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勉强站住。
孟郁槐却是浑然未觉,淡淡地接着道:“知道孩子没了,我爹当晚就不行了,拖了不过三两天,就……我爹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我十五六岁便跟了柯叔走镖,能赚钱之后,就把家里的地卖了,这些事,说起来已经过了很多年,我老记着好像有点小肚鸡肠似的,但我只要一想起来,原本家里该是父母双全,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我就没法儿……”
他半晌没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便回过头,就见花小麦正愣愣地盯着他,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
他居然笑了一下,招招手将花小麦唤至近前,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她搂进怀里:“你看,我就知道说了你要这样。这些事村里的人都知道,只不过大家都愿意给面子,不肯轻易提起,我也晓得当初你二姐不想把你嫁给我,不是嫌我比你大得多,而多半是因为,怕你来了我家被我娘欺负。但无论如何,你还是成了我媳妇,咱俩好好过,这些事儿慢慢也就淡了。”
花小麦算是明白了孟郁槐为什么在孟老娘面前,无条件地护着自己,许多时候孟老娘纵然有错,她却也不一定全对,但那人却永远站在她这边。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前事,心里有了阴影了。
她也很想劝慰他两句,跟他说“你现在有我了呀,咱们往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云云,但某些失去了的东西,从来都是没办法被替代的。
……
孟郁槐是个硬气的人,这一晚将那些个伤心的旧事都挖了出来,睡了一觉之后,却又立刻恢复如常,神清气爽,劲头十足。
陶知县那边的事情催的急,不两天之后,他便收拾了包袱去镖局暂住,花小麦把他送到村口,回来的时候,就见孟老娘一个人坐在院子当间儿收拾晒干的菌子。
要让这两母子之间彻底消除芥蒂,唔……难度似乎是有些大,可是,现在这家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她要是什么都不做,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她便跳进院子里,冲孟老娘扯出个笑容来,欢实地道:“娘!”
第二百二十七话 你疯了
她那一声喊得气壮山河,又极突然,孟老娘冷不丁给唬了一跳,肩膀就是一抖,回身没好气地道:“大清早的嚷嚷什么,怕村里还有人不知道我是你婆婆?成天一惊一乍,真不知郁槐是眼睛出了什么毛病,那么多文静秀气的姑娘不要,偏偏就瞧上你这么个货!”
歇了口气,又抬抬眼皮:“郁槐送走了?”
“嗯,看着他出的村。”花小麦照旧笑嘻嘻往她身边一蹲,伸手拨拉了一下簸箕里的菌子,“这野菌晒干了之后真香,闻着就叫人喜欢。”
“啧,别动手动脚的。”孟老娘半点不留情地打开她的手,万般不耐道,“你在家里赖着干什么?那小饭馆儿不是你的命根子吗?还不赶紧去盯着?”
“去呀,不过晚一点也没关系。”花小麦冲她一乐,“娘,要不您跟我一块儿去吧?”
孟老娘一听这话便寒了脸,把簸箕往桌上一放,瞪她一眼道:“我去干什么?你不是生怕我把你那小破生意占为己有吗,我吃撑了才腆着脸再往前凑!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眼前给我添堵。”
“我可没那么说过,娘您别冤枉我!”花小麦摆出一脸委屈相,扁了扁嘴道。
“你是没说,你男人都替你把话说到那份上了还需要你亲自开口?算你命好,嫁了那么个知道心疼你的,否则搁在别人家你试试,早给叉出去了!”
自前两天晚上闹了那一场之后,孟老娘便始终气不顺,果然是还在为了这事儿恼怒,花小麦一笑,点点头:“嗯,郁槐待我好,我自然是晓得的,但只他一个怎么够?我也想娘心疼我呀!”
“我心疼你?你先去照照镜子,再不然。往那水缸里瞧瞧也行——我说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我脸皮的确挺厚的,要不娘您捏捏?”
孟老娘简直目瞪口呆,彻底没了词儿,仿佛不敢相信似的盯牢花小麦的脸:“你……你爹你娘……你二姐……”
花小麦很得意,挑了挑眉:“行了,您就一句话,到底去不去啊?再晚些我真要迟了!”
“不去!孟老娘霍地扭转身不再看她,口中嘟嘟囔囔地道,“你那铺子整天忙忙叨叨,人又多。再被灶火一蒸。上上下下到处都是热气。还不把我憋死?再说,我去能干嘛?到时候你遗失了东西,就往我身上赖,我说得清吗?”
“就是因为人多。才想娘帮我盯着呀!”花小麦丝毫不觉得气馁,耐着性子继续劝,“您不知道,一到中午,门口买外卖的便排长队,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总少不了两个夹塞儿的,几乎每天中午为这个都要吵嚷一回。若娘您肯去,只消往门口那么一站。包管再没人敢胡来,我不是就省事了吗?”
“扯你娘的臊!敢情儿你忽悠我去,便是为了让我给你当守门的?”孟老娘横眉竖眼地往地下啐了一口,“你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您要是不愿意也行啊,只管在楼上雅间歇着。若是嫌没趣儿,还可出门到处转转,中午和晚上呢,我就把饭菜送到您面前来。您可想清楚了,这天气只会越来越热,早晨我做好的饭,到了中午保不齐就会馊,万一吃坏了闹肚子,那便是大麻烦,可您若去了小饭馆儿,情况便完全不一样。最近酱园子刚出了一批新酱,不计烧肉炖菜,那叫一个香啊——怎么样,您到底去不去?”
花小麦笑得毫无攻击性,留心观察孟老娘的神色,便见她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却仍是不肯松口:“说了不去不去,你还老是问怎地?烦死人了,快离了我眼前,我瞧见你便通身不自在!”
“那我走了?”花小麦也不急,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进屋飞快地拾掇了一下,果真三两步出得门去,一径去了村东。
……
孟老娘平日里便是闲着的,原本与隔临的关家关系不错,凑在一处还能说上两句,如今是也闹崩了,就更无事可做。在家里前前后后晃悠了一圈,腹中觉得饥饿,揭开锅盖只一瞧,便往后退了退。
其实花小麦今日这饭食做得与平常并无半点不同,只是,她也不知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这天的确太过炎热,竟感觉扑面而来的那股气味委实不好闻,登时便没了胃口,左思右想,把锅盖一撂,腾腾地就出了门。
也是她赶得巧,今日这小饭馆儿里正正好来了个挺富贵的食客,点名要吃一道“竹荪肝膏汤”,花小麦手忙脚乱地将门口的外卖摊子张罗周全,刚刚把这道菜做出来交给春喜端进大堂,迎面就见孟老娘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那竹荪肝膏汤说来用料并不十分精贵,不过猪肝竹荪而已,却因为要用鸡茸吊出清汤来,格外费工夫。猪肝捶成细茸,加了蛋清、猪油冻、和葱姜汁锅蒸成圆形的膏状,漂浮在清若水的汤面上,旁边点缀几片竹荪、火腿,鲜香沁脾且不带一丝腥气,甫一端进大堂,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春喜正小心翼翼地托着汤盆要上楼,抽冷子见孟老娘进来了,当场便唬得一跳,面上露出个僵笑来:“呀,大娘,你怎么来了?”
“我儿媳妇的铺子,我来不得?”孟老娘没好气地瞟她一眼,“你引我去一间没人的雅间,然后去同小麦说一声,让她快些张罗饭食来,家里的那些,只能去喂猪!”
一头说,一头又朝她手中张了张:“瞧着倒好看……唔,闻着也挺香,这什么菜?”
春喜素日是个不吃亏的,但这孟老娘非是等闲,她也不敢随便招惹,当下便笑着含糊应了一句,赶紧上了菜,将孟老娘带到楼上雅间,然后又跌跌撞撞地冲进厨房,扯住闲下来正与周芸儿说话的花小麦,慌慌张张道:“小麦妹子,不好了,不好了,你婆婆来了!”
花小麦就猜到孟老娘坚持不了多久,只是没成想,她竟然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