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10-21 08:51      字数:4942
  紧接着,是一个小碗,里面盛着用菠菜汁染成绿色的细凉面,不过浇了些蒜汁和仙酱,晶莹剔透,碧绿可爱。
  第三道菜,则是将红枣剪开一条口,里面塞上糯米,再用冰糖熬煮而成。红枣给煮得肥圆饱满,表面还凝着一层透明的糖浆,如那扁圆的珠子一般,被灯火一照,润泽通透。
  这三道菜摆在一处,红得鲜艳,绿得浓辣,且又十分精致,直勾勾地杀进人的眼睛里,凶猛强悍,不过须臾间,便将人的目光牢牢锁住了,片刻亦挪不开。
  花小麦始终留心观察着吴夫人的反应。
  酱菜和菠菜汁凉面端上桌时,她似乎还有两分想躲,兴许是由于这两道菜都不含丝毫油气,且瞧着开胃的缘故,才强自忍着没有动。然而待那镶着糯米的红枣一摆上台面,她的眼睛里,却瞬间有了些许亮光,嘴唇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这样的反应,在花小麦看来已经算是个好现象了,心中稍稍放松了一点,从周芸儿手中接过两个浅口大碗放在桌上。
  这两个大碗里,其中一个盛装的是蟹粉豆腐,毛蟹中拆出来的蟹肉蟹黄,稍作煸炒,就成了艳丽的金黄色,与那白嫩的豆腐搭配在一处,再撒上一簇小葱花,更显得色泽明艳,黄澄澄的,俏丽得不得了。
  至于另个碗中,却是正经的剁椒鱼头。
  鱼头被分成两半,抹过绍酒之后,表面上堆砌着葱姜蒜末和厚厚一层切碎的番椒,蒸熟之后又浇了一层滚烫的热油,端上来摆在最中间,番椒红得耀目,又油汪汪的,只需看上一眼,口中仿佛就感受到了那股浓重的辛辣之味。
  这两道是热菜,味道大了许多,尤其是那剁椒鱼头,被滚油一浇,更满屋都是油味,花小麦担心吴夫人会受不了,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忙偏过头去看她。
  孰料那妇人却仍旧只是死死盯着桌上的菜肴,坐着嫌看不清楚,干脆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终于开了口,喃喃道:“真好看,太好看了……除了那鱼头我不认得之外,其余皆是家常菜而已,配搭在一处,怎会如此令人……”
  站在门边的周芸儿,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些菜,是她亲眼看着花小麦一道道做出来的。刚出锅时,她固然也觉得很漂亮,却还不至于因为一道菜便无比震惊。可现在,这些色彩绚丽的菜肴摆在一起,红黄绿白,互相交织而又各自分明……这哪里是一桌菜,拿它入画,只怕也不为过!
  花小麦将吴夫人的一举一动尽皆看在眼中,唇角不自觉地往上弯了弯,忽见她掩了口鼻往后退,心中便是一愕,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闻见这味道觉得难受?您千万别勉强,我……”
  吴夫人摆了摆手,轻轻咳嗽了两声:“无妨,只是那鱼头气味有些呛鼻——我瞧那红色的物事,倒与番椒有些相似,可那东西能吃得吗?”
  花小麦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当然能吃,辛辣鲜香之味十分浓郁,用来入菜,再合适不过了。”
  “是吗?”吴夫人挑了挑眉,仿佛很吃惊,“几年前我在青平县一个朋友家中见过这东西,他们是将其种在盆中观赏的,我今天还是头一回得知,它竟是能吃的呢!”
  她不单没有对这一桌的菜肴产生反感,甚至还饶有兴味地谈论起饮食之事,莫说吴文洪是何等震惊,连花小麦都有些意外,不由得激动起来,赶紧平复了一下心跳,尽量淡淡地道:“夫人,其实还有一道菜。”
  “还有?”吴夫人当下便一个挑眉,语气中虽有几分惊讶和紧张,却丝毫不见厌烦倦怠之意,“是……什么?”
  花小麦抿唇笑了一下,便从周芸儿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的细白瓷碗盏,径直捧到她面前。
  吴夫人低头一瞧,眼睛立刻瞪得铜铃也似,声音竟有些打颤儿:“这……这也是一道菜?老天爷,这实在是太……太漂亮了!”
  碗中是一整块滑溜溜的软糕,与那夏日里的冻糕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是用白糖加井水在锅中慢慢熬煮所得出的微黄色糖浆。表面上浮着几朵嫩嫩的腊梅花,碗底却坠着数十粒红色的火棘,虚虚望上一眼,艳如朝阳,云浮霞粲,美得令人触目惊心。
  第一百六十五话 必是要报答的
  雅间里此刻非常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紧紧锁在吴夫人手中那只小碗上,喉中不时传来一声吞咽的动静——倒不是因为馋,而是这样的一道菜,于他们的眼睛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冲击。
  花小麦站得有些累,索性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在椅子里坐了,垂着头,微微笑了一下。
  虽然她一直在做那蜜饯糕点的买卖,但对于甜食,她自认为并不擅长,拢共会的也不过就那几样。这道用腊梅、火棘和糖浆做成的菜,是她在从前那个年代生活时的自创,参考了“糖浸诸果”和董小宛“花汁糖露”的做法,里面又加入了酸酸咸咸的梅卤,中和了甜味之余也更好保存,只需在凉井里悬挂上一晚,便会凝成软滑的糕子,且随着季节变化,还可添加别的花瓣和果子。
  因为这菜委实好看得紧,滋味又极酸甜可口,花小麦一直将其视作自己的大杀招,却不成想,到头来却用在了一个患了厌食之症的人身上。
  吴夫人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望着手中那小碗看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
  “这真是能吃的吗?”她胸口有些起伏,眼里有两丝期盼之意,迟疑道,“我……能不能尝尝?”
  “您想吃?”花小麦吓了一大跳。
  她知道对于得了厌食之症的人,摆在面前的美馔佳肴,就如同砒霜一般可怖,今日也并不指望着这妇人真能一下子便胃口大开,只盼自己做出来的菜,能刺激她对饮食产生点兴趣,就已经很满足。可她现在……居然主动说要吃?
  “嗯……”吴夫人唇畔漾起一抹笑容,“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菜。我实在想知道,如此美好的一道菜肴,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吴文洪激动得都要哭了。手忙脚乱地拣了一个汤匙塞进她手里,又慌慌张张地嘱咐:“夫人。这糕瞧着虽美,却到底是凉物,如今天冷了,你莫要多吃啊!”
  “我理会得。”吴夫人点了一下头,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软糕,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迟疑着送进口中。
  无论是吴文洪还是花小麦,包括周芸儿、春喜和腊梅,都一瞬不瞬地死死望着她。连眼睛也不敢眨。
  吴夫人将那一勺软糕在口中品了许久,慢慢吞了下去,静默片刻,抬起头来,冲花小麦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眼中水光微闪。
  “夫人,你……不想呕?”吴文洪惊怕得手一个劲儿地哆嗦,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一句。
  吴夫人没有说话,只朝他微微笑了笑。摇摇头,重新望向桌面,手指点了点那道剁椒鱼头,试探着道:“这个……我能不能也尝尝?”
  花小麦更是惊恐,差点跳起来。
  如果她的耳朵没出问题的话……她现在算是成功了对吗?尽管这厌食之症不可能一天两天便完全痊愈,之后还需要漫长的休养,但至少现在,这妇人已对各种吃食生出好奇心了,这就是了不得的进步啊!
  她做了个深呼吸,冲吴夫人摆了摆手,认认真真地道:“我说过了,这一桌菜都是做给您看的,现下您还不能吃。这大半年您都不曾好好进食,如此辛辣的东西吃下去,只怕会受不了。日子这样长,等您养好了身子,还怕尝不到美食吗?”
  吴夫人倒也不坚持,笑着“嗯”了一声,又温柔地道:“那么这腊梅和火棘做的软糕,我可不可以带回去?”
  “这个自然行!”花小麦愈发觉得喜悦,“我多做了几碗,您带回去慢慢吃。不过还是那句话,不可贪多,养好身子要紧。”
  吴夫人颔首应承了,那边厢,吴文洪早已按捺不住,扯了她的手一叠声道:“你真觉得想吃了?肠儿肚儿不翻搅,闻见那油气也不难受?”巴拉巴拉,说起来就没个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花小麦还在一旁,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两锭元宝银,咯一声放在桌上。
  “妹子……”他欢喜得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地道,“当初苏老弟让我来寻你,我心中还不懂,今日方明白他为何对你那般赞赏!我晓得你做这一桌菜花了许多心思,也使了不少钱,不说食材,单单那一套白瓷碗碟,就是你为了衬托菜肴之美,特意置办下的罢?咱们……咱们并无半点交情,你却肯如此尽心尽力……你这份情,我必是要报答的,这两锭银只当是饭钱,你务必收下,千万不要推拒才好!”
  该得的银子,干嘛要推拒?花小麦与他客套了两句,也便将钱收了,笑着道:“夫人眼下有许多菜不能吃,您却是无碍的,何不尝尝这几样菜味道究竟如何?”
  “这个不急!”吴文洪使劲摆手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今后少不得与你多来往,铁定有尝不尽的美味佳肴。我且问你,你厨艺如此了得,却为何只在这小村里开一间小馆子?莫说是县城、府城,就算是京城,也定有你一席之地!”
  这问题,花小麦不知听旁人问过多少遍,当下便弯了弯唇角:“京城我是从未肖想过,但不瞒您说,七月里,我曾去过一趟省城参加了那‘八珍会’,见那里遍地名厨,怎可能半点不动心?只是我自个儿明白,有多大头就戴多大顶帽子,我虽会做菜,但在经营方面却是全无经验,理所应当一步步慢慢来,急不得。若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我必定要去那里试试身手的。”
  吴文洪对她的说法十分认同:“你能这样想真是不错,任何事都得循序渐进,哪能指望着一口吃个胖子?不过,省城那地界,若没人从旁协助,实可谓寸步难行,你在那里可有门路,或相熟之人?”
  门路?花小麦暗暗撇了撇嘴。原本嘛,那宋静溪可算是她的一个好“门路”,却被她自己给疾言厉色地拒绝了,往后只怕也不会再来往,至于熟人……
  “有一个同村在省城做买卖,我与他搭伙做了点小生意。”她便笑着道。
  “什么生意?”吴文洪立即追问。
  “也算不得甚么,就是我做下各种酱料,由他拿去省城售卖,每月挣个几吊钱,如此而已。”
  “啊,那挺好,挺好,总归能给家里添些进项。”吴文洪连连点头,又笑道,“你有这样的好厨艺,做酱料还不是易如反掌?我知道省城有个安泰园,百年老店,生意好得很,如今只怕迟早要被你将买卖尽皆抢了去的!”
  ……
  几人坐在雅间之中说了一回话,天色实在太晚,吴文洪夫妇两个便告辞,预备先去官道附近寻一个住处,明早再回青平县。
  花小麦将二人送走,也快手快脚地收拾了打算回家。
  今日那几道菜,她确实是花了不少心力的,自己也很满意,在灶上烹饪时,便特意多做了一些,想带回家给孟郁槐尝尝。
  可那人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不到亥时,他必然会来铺子上接她回家,眼下已经这么晚了,他怎地却没出现?
  才成亲几天就消极怠工,要不得,实在要不得!
  花小麦撇撇嘴,在心中偷偷嘀咕了两句,将那几个菜用食盒装好,照例嘱咐周芸儿把门关好,同春喜和腊梅两个一块儿走了出来。
  一路上少不得又将今天之事拿出来议论了几句,春喜和腊梅都非常兴奋,直将花小麦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又说那用腊梅和火棘做成的软糕,光是看一眼,就让人爱到了骨子里,拖着她不依不饶,百般要求她一定要找时间再做一回,让她们也尝一回新鲜。花小麦笑呵呵地答应了,与她们在岔路口分开,拐进了自家院子所在的小路上。
  已快要到子时了,家家户户都已灭了灯上床歇息,冬天里,连一声虫鸣也听不到,四周安静得没有半点声息。
  花小麦走到院子门口,见大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同样一片漆黑,心中真就有些恼了。
  不去接她就罢了,她没那么娇贵矫情,同春喜腊梅一块儿回来也是一样,可那姓孟的居然自己睡了,这算什么?哪怕给她留盏灯也好哇!
  她站在门口,忽然就有点不想进去,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的食盒,在心中狠狠咒骂。
  臭东西,亏我还巴巴儿地给你带好东西回来,敢情儿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喂狗也不给你吃!
  冬夜里外头终究是冷的,她不过骂了两句,身后就正好吹来一阵风,使得她立刻打了个寒噤,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