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10-16 18:43      字数:4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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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瑗知道,蒙古国之所以如此强悍,有两个必不可少的条件:一是铁木真,二是强大的邻国。当初铁木真就是借口金国欺压了他的先人,才聚集了手下将领,一统蒙古,铁蹄南下。如今金国覆灭,大宋已经变成了蒙古诸部的头号威胁,如何在其中取得微妙的平衡,着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好在现如今蒙古诸部依旧是一盘散沙,诸汗各自为政。
  她在蒙古大草原上乱转了半个多月,除了碰上一些逐水草而聚的牧民、无所事事的蒙古亲王之外,再没有听见什么特别的消息。她也曾听见蒙古人谈论大宋,言语间充满了对“南人”的蔑视,说他们软绵绵的只能呆在一处地方,哪里像蒙古人一样四处为家。那两个临时找来的翻译听了有些生气,赵瑗却很是高兴。
  就让他们蔑视南人,认为南方一无是处才好呢。
  若是蒙古人开始向往起南方的丰饶,大宋平安富足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在草原上兜兜转转,居然碰上了合不勒派往大宋的特使。
  本着不跟白不跟的原则,赵瑗立刻吩咐那两位临时来的翻译回转,自己仗着有空间傍身,悄无声息地跟在蒙古特使身后。他们说的都是蒙古话,赵瑗听不太懂,只能一笔笔地用谐音硬记下来,等回到朔州之后,再另外找人翻译。
  蒙古人的脚程极快,从大草原出发,十来天就跨越了两国边境,由太子派来的使者带领着前往朔州。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到达朔州的那一日,恰好就是种沂封侯的那一天。
  这种紧要的事情,赵瑗自然可能错过。她怀揣着厚厚一摞记录了谐音蒙古文字的纸张,甩开身后慢腾腾的两国使者,一路换马,昼夜不停地往朔州赶去。
  更巧的是,苍云骑恰好从漠北归来,就驻扎在朔州边上,随时等候太子殿下驾临。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赵瑗真是打死也不相信。
  ☆、第118章 风云际会(二)
  太史局推算出来的黄道吉日,总是有几分道理的。
  今日晴空万里无云,连一丝风也没有,旌旗在大路上一字排开,配上两排身穿黑色战甲的军士,总令人心里生出几分畏惧的念头。太子一身绯衣,高高坐在台上,右手支颐,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势头——可惜一张脸委实太过生嫩,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赵瑗坐在太子下首,无可争议地穿了紫衣。
  一旁凑热闹的达官贵人们倒是不拘泥于绯、紫二色,淡粉鹅黄宝蓝翠绿什么的都有,也不觉得盛夏炎热,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等待正主的到来。
  据说今日受封的,是大宋开国以来唯一一位万户侯,位极人臣,无限荣宠。
  两列整齐的侍卫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将军,从远处一路疾驰而来。太子缓缓站起身,招招手,命人备齐了印鉴绶带峨冠服舆,亲自捧着一卷黄帛等候。早在太子起身的那一刻起,周围的人便齐刷刷跪下了,连带着赵瑗一起。
  赵瑗低垂着头,盯着整齐的青石地板发呆。这场仪式相当重要,她决计不会做出砸场子的事情来。反正不过跪上小半个时辰,听太子念一篇晦涩难懂的文字,然后等新任侯爷接旨更衣,再叩谢官家恩典,这场仪式就算是完了。
  她维持低头的姿势不变,悄悄朝下方瞟了一眼,果然瞧见那两位熟悉的蒙古使节也在。与平常人不同,蒙古使节对大宋的圣旨并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一面叽里咕噜地低声说着什么,一面对身边的桌椅草木指指点点,似乎对每一件东西都感到很新奇。
  她微微皱了皱眉,收敛了目光,专心致志地听太子念诵圣旨。
  赵瑗记得,太子初来朔州的时候就说过,要和蒙古人缔结一个什么契约。但具体内容是什么,她却一点也不清楚。看今日的阵仗,太子应该是有备而来,要做的事情也绝对不会简单。
  她飞快地抬头望了新任侯爷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大约是这一个月的焚香沐浴斋戒终于起了效果,这位将军身上的肃杀之气已经淡褪了不少,隐隐显出几分冷冽的味道来。他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念着什么,与太子一问一答,似乎是定不负官家厚望之类的话。赵瑗听了片刻,觉得有些乏味,便没有再听下去,而是专心致志地思考着接下来的戏码。
  从蒙古带回来的那摞音译文书,她已经临时找了个翻译过来,磕磕巴巴地译过了。虽然她不懂蒙文,记录的东西也乱七八糟,但好歹从里头归纳出了两条极其重要的信息:第一,合不勒很讨厌金国,所以敌人的敌人可以作为朋友;第二,蒙古人暂时没有生出“南下”的念头。
  也正因为如此,她更摸不透太子的心意了。
  太子与他的父皇不同,对局势有着更加清晰的认知,也比赵桓更懂得造势。眼下她基本可以肯定,封侯与犒赏三军的具体细节,都是这位太子一手操办出来的,为的就是在大宋的北边插一支利剑,让外族永远不敢生起进犯的念头。
  赵桓不敢这么做,而且东府相公们也绝不会容许官家这么做。
  不过晃神的工夫,封侯大典已经完成。太子携着新任侯爷的手,举着一杯清酒,笑意盈盈地为三军贺。兵士们大多习惯了贵人们的白眼,碰见一个赵瑗已经是异类,哪里想到太子殿下也这般温文儒雅。这一轮犒赏下来,太子殿下在军中的名望,不知不觉地又增加了三分。
  太子兴致愈发高昂,竟然要亲自到骑兵驻扎的营帐里,发挥他礼贤下士的本性。不过他没有达成这个愿望,因为枢密院使李纲李大人提醒他,蒙古使节已经等候多时了。
  “令使节久候,倒是孤的不是。”太子含笑着说道,令人如沐春风。
  他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最终停留在了赵瑗身上:“姑母也一同过来罢。”
  赵瑗中规中矩地称了声谢,来到太子右侧站好。太子左侧站着目不斜视的新任侯爷,一双幽深的黑眸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偶尔会向右边扫上一眼,略略停顿一下目光。
  那两位蒙古使节也跟了上来。但他们对新任侯爷的兴趣,显然比太子要大得多。
  当下一行人将蒙古使节迎了进去,交换了国书又互相恭维了好一阵子,才由太子殿下破开了此行的议题:
  “我大宋欲与蒙古诸部永结百年之好,不知贵国以为如何?”
  蒙古使节嘻嘻笑了一下,相互对望一眼,叽里咕噜地说了两句什么话,立刻就有人翻译道:“我们大汗感受到了宋国的诚意,也对宋国的勇士们感到非常敬佩。能够和勇士结盟,是蒙古的荣幸。”
  太子笑着推了一份国书过去。
  蒙古使节接过国书,又交头接耳地议论了好一阵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样真是再好不过,蒙古与宋国互不干涉,也不会贸然进犯,真是再好不过!我早就同大汗说过,宋国与金国是不同的,可大汗偏偏不听我的话——”
  “承蒙使者吉言。”李纲在一旁捻须说道。
  “我们会将贵国的诚意传递给大汗听。”蒙古使节似乎对那份协议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甚至连修改的欲。望都没有。而太子本人,当然是好话一筐接一筐地往外倒,还特意备了一份丰盛的国宴,宴请两位使者。等那两人酒足饭饱之后,还特意挑选了两匹高头大马,送他们返回大草原,委实贴心得很。
  但蒙古使节一走,太子便立刻沉了一张脸,对新任的云中侯说道:“有劳侯爷。”
  “这是臣分内之事。”
  “侯爷做事,孤是极放心的。”太子和蔼地拍拍他的肩,又和蔼地说道,“等孤饮完了你与姑姑的喜酒,立刻就回去同父皇复命。父皇与孤,还要仰仗侯爷。”
  “臣不敢。”
  太子哈哈笑了两声,拢起袖子走了。赵瑗这才逮到了一个机会,揪住种沂的衣袖不让他走,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呢,我总觉得,有些危险。”
  “无妨。”种沂温和地笑笑,“有你带回来的东西,就算有天大的危险,也能尽数化解。”
  “他究竟要你做些什么?”她犹不死心。
  种沂沉默片刻,薄唇中慢慢吐出两个字来:“练兵。”
  练兵?
  太子不是刚和蒙古人签了国书么?又要练什么兵?
  她思前想后,恍然发觉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个绝不可能的方向。
  “太子命我在朔州蓄兵。”他慢慢解释道,“如果蒙古人安分守己,倒还罢了。如果蒙古人当真狼子野心,那么我需得先发制人。”
  赵瑗慢慢松了手,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里衣已被冷汗浸湿。
  “怎么了?”他忧心地问道。
  赵瑗摇摇头,哑然失笑:
  “没什么,是我多虑了,不过虚惊一场。”
  ☆、第119章 风云际会(三)
  虚惊……一场?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伸臂将她拥在怀里,低低笑出声来。
  她稍稍挣扎片刻,也乖乖靠在他怀里不动了,听他在头顶说道:“我还在奇怪,你怎么突然间就给我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要到大草原上探听虚实,紧接着就不见了踪影。方才你面对蒙古使节的神情,也是如临大敌。你在担心——担心太子会对蒙古用兵?”
  她点点头,说了声是。
  种沂哑然失笑。
  “怎么素来胆大妄为的柔福帝姬,居然会被蒙古人吓破了胆?”他伸手捏捏她的鼻梁,亲昵地笑道,“你先前对抗金国、抹平西夏、撕裂西辽的勇气哪儿去了?唔,莫不是……关心则乱罢?”
  “别闹。”她抓下他捣乱的手,有些后怕地说道:“蒙古人,的的确确比金、辽、西夏三国加起来还要可怕。”
  “我却是不信……”
  “我也没法让你相信。”她叹了口气。如今铁木真还没有出生,横扫天下的忽必烈也不知道在哪里,合不勒大汗虽然厉害,却也屡屡被金国打压得抬不起头来。若不是辽国曾与蒙古互通有无,估计从太子到种沂,谁都不会把蒙古放在心上。
  她能告诉他,蒙古人将会训练出一支举世无双的铁骑,戮血屠城,最后建立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大帝国么?
  她能告诉他,虽然现在蒙古还很弱小,但未来会出现一个野心勃勃的成吉思汗么?
  如果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两个预言,那么她最终的下场,也只能是被当成蛊惑人心的巫女,活活烧死在铜柱之上,仅此而已。
  “但愿,是我多虑。”她喃喃地说着,伏在种沂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虽然从理论上说,只要大宋不像金国那样,每时每刻都想着要挑衅蒙古,应该也不会养出一个成吉思汗来。但……但谁知道呢?
  两国刚刚递交了国书,说是要缔结百年之好,具体细节还需要磋商,太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朔州练兵了。
  要知道,一场战争结束之后,最应该做的事情是解甲归田,而非盲目扩军。
  “报——”
  尖锐的声音刺破朗朗晴空,隐隐带着几分惶恐颤抖之意。种沂微微皱了皱眉,放开怀中女子,迎了上去。他眼尖,迅速认出了来人身上三支血红的羽毛——
  鸿翎急使!
  汴梁出事了!
  上一次官家动用鸿翎急使,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宋军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声势正猛,无论如何也动用不到鸿翎急使。如今国书初递、太子远在朔州,却突然来了一位神色惶恐的鸿翎急使,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汴梁出事了。
  “皇兄?”
  赵瑗显然也瞧见了那三支血红的羽毛,有些惊讶地说道。她偏头想了想,渐渐皱起了眉。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封侯、结约、练兵、武将品阶拔擢,每一桩每一件都足够掀起一场政。治风暴。赵桓性子软弱,身边又没有多少能用的人手,必定是会出事的。
  “我们去找太子。”种沂低声说道。
  太子此时仍在州府大人府中歇息。
  鸿翎急使来到的时候,他正匆匆忙忙地走出门,顺便还命人叫来了几位汴梁来的郎官和相公。大家都感觉到兹事体大,官家贸然动用鸿翎急使,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赵瑗见到太子时,他正一脸迷糊地揪着一个幕僚问东问西,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表情。
  她加快脚步,来到太子面前,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太子脸色有些难看,揪着赵瑗的衣袖,示意她弯一弯腰。赵瑗依言侧身,感觉到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道:“父皇说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神告诉他,必须禅位予孤。”
  赵瑗愕然。
  “父皇似乎是铁了心地要这么做,谁都劝说不住。”太子有些忧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