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10-16 18:43      字数:4988
  幸亏她姓赵,幸亏她是大宋的帝姬……
  官家与太子殿下合计了一小会儿,接着开始装神弄鬼。所有人都一齐在黄河岸边叩拜祭天的当口儿,赵瑗已经悄无声息地溜出小船,狂奔许久,跨上一早备下的战马,朝远方奔去。
  她前两日便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堆放泥沙的地方,就是距离比较远。等她到了地方,将空间里数万吨泥沙倾泻而出,又偷偷转回黄河岸边继续倾舀泥沙时,祭天大典尚未结束。
  她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在一开始,她还只能几十斤几十斤地运送;到后来,她一次便能装满整个空间;再后来,空间一点点变大,她的搬运能力也越来越强……说实话她极讨厌的一点是,必须以空间作为媒介,才能隔空搬运物品,否则一早便将黄河里的泥沙全都冲到大漠里去了。
  祭天大典延续了整整八十一天,赵瑗也疲于奔命了整整八十一天。
  自下游水段起,一路往上,沿着巨大的几字形,慢慢将黄河中的泥沙运走。上游已经隐约可以瞧见一丁点儿绿意,她也一早就下了禁令,禁止伐木——要知道,黄河中上游很大一部分在燕云十六州境内——大约再过个几十年,就可以令黄河重返古道。
  真是……累得要瘫了。
  但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随着太子殿下的祭天奇文一路沿着黄河传送,太子殿下车驾一路沿着黄河行走,黄河也逐段变得清澈。积郁数千年的泥沙被彻底挖了出来,堆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上。没人发现这一点,所有人都在惊叹太子殿下带来的神迹。
  至于西北那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么……
  唔,谁记得他是从二品还是正三品来着?太子殿下这般厉害,没有几个厉害的左膀右臂,哪里还像话哟!
  赵瑗在黄河上游与太子殿下作别。
  她想念她的未婚夫了。
  而汴梁也终于传来消息,耶律大帝按捺不住了。
  ☆、第111章 军帐
  “姑母恩惠,孤自当谨记在心。”太子离去之前,曾这样对她说过。
  “事实上,孤更希望种将军出借一支兵马,孤亲自带兵踏平残金铁骑。”太子又这般对她说道。
  赵瑗默默扭过头,有些欲哭无泪。
  太子殿下啊,战场刀枪无眼,可不是您这小身板支撑得住的。
  就算是她自己,也是凭借了空间的倾天之力,才胆敢在刀林箭雨中来去自如的啊……
  太子车驾浩浩荡荡地去了,如同东边天上一抹绚烂的云霞,卷走了黄土高原上的枯草碎叶。赵瑗慢慢地蹲下。身来,试探着进空间里望了一眼,明显感觉到空间的面积又变大了许多。
  这样一个随身空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默默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终于在太阳下山前结束了这个极不雅致的姿势,唿哨一声唤过战马,朝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赵瑗没有带人。
  事实上,她更喜欢独自一人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驰骋,酣畅淋漓地淋几场大雨,最后瘫倒在茫茫万里戈壁之上,好好睡上一整个夜晚。
  ——这么做的结果是,她喜闻乐见地感冒了。
  远方隐约飘过来一朵阴郁的黑云,黑压压的压得人看不清远处。那种惊天动地的气魄,竟震得身。下的万里戈壁微微动荡起来。她侧过头,眼前一花,转瞬便被人抱了起来。
  “瑗瑗。”是他的声音,沉稳且喑哑。
  她恍然惊觉,方才那片黑压压的恐怕不是什么铅云,而是被丰美水草喂肥了的战马和骑兵。
  “我派了人跟着你。”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令人可怕。
  她低低“嗯”了一声,侧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柔嫩的面颊贴着冰冷的银甲,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道。”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一个人过来找他。她说着,微微仰起头,眼前有些涩,声音也有些涩:“我大约是成功了。太子所到之处,黄河水清,天下安宁,颇有战国麒麟之兆。”
  “瑗瑗……”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喉咙有些堵。
  她安心地在他怀中合眸,声音有些飘渺:“这下子东西府的相公们可有的忙啦。嗯,大约李相公也不会为难你罢?我乏了……”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歪在他怀中,呼吸绵长且安稳。
  黑压压的西军无言伫立在戈壁滩上,胯。下战马隐约发出了嘶鸣,四周寂静无声,只能隐约听见狂风席卷大漠的咆哮。他低下头,贴在她的面颊上,沙哑着声音说道:“好。”
  再不明白她做了什么,他可就是个真真切切的混蛋了。
  海晏河清,天下升平。
  他抬起头,遥遥望着碎石翻滚的万里戈壁,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约燃起了一点星火。
  ——放手去做吧。
  ——她已经用手撑开了一片广阔的天,足以令雄鹰展翅翱翔的苍天。
  黑压压的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苍茫万里戈壁上,只剩下狂风呼啸的声音,还有来来去去翻滚的碎石。方才究竟来了谁又走了谁,大约是没有人愿意关心的。
  西军。中帐。
  案旁早已经燃起了明亮的烛火,垒了好几叠封好的奏章。种沂盘腿坐在案几后头,仍在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案几旁的竹榻上,卧着一位素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这回出来,居然没有换上绛紫色的华服。
  她睡得很安稳,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军医说是累的,歇上几日便好。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种沂终于搁笔,封好一封新的奏章,连同先前写好的一道,命亲卫分别送抵皇城、枢密院和上辖州府。将在外就是这点不好,无论做些什么,都有些讨厌的人在后头指手画脚。更讨厌的是,他还得忍着。
  榻上的素衣女子微微动了动,浅浅地呻。吟出声。
  种沂起身半跪在榻旁,试探着碰了碰她白瓷般的肌肤,感觉略微有些发烫。再联系到这些日子黄河岸边那些疯狂的谣传,不难猜想到这件事情其实是出自她的手。至于为什么神迹会被添加在太子殿下头上……
  大家都懂得,唯有太子殿下,才能撑得住这等经天纬地的神迹。
  “嗯……”
  她微微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隐隐约约在说些什么。种沂踟蹰片刻,终于还是俯下。身,侧耳贴在她的颈边,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说道:“将军……”
  轻轻软软的声音如同猫儿的嫩爪,在他心口上一下一下地挠。
  “……让他去古北口。”她一字一字的说着,微微挣扎了几下,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睛。意识依旧是朦胧的,只能感觉到腰间环着一双手臂,颈侧有着温热的吐息,“让他去古北口,将军。借一支骑兵给太子,让李相公同太子一道,出古北口,同岳将军会合。”
  她感觉到腰间的双臂骤然收紧,他的声音也隐隐有些不悦:“为什么?”
  她尚未来得及解释,便又听见他说道:“天降神迹,连同西辽也急了,接二连三的想要往东边跑。西南边的吐藩也在借机进犯。这种时候——公主,这种时候,您居然命臣、分兵?”
  “呜……”她用力挣扎了几下,却被那双手臂抱得更紧了。她能感觉到他隐然勃发的怒意,他称她为公主,又自称臣,显然是被她方才的话给气着了。
  “让太子掌兵权。让太子掌中军!”她总算睁开了眼睛,望着身侧男子深邃俊朗的五官,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记得岳将军的官衔么?让太子和他一道——和他一道重组京营,拱卫京师!”
  种沂愣住了。
  重组京营,拱卫京师?
  她是说——让太子亲手掌兵?
  平缓的心跳忽然开始剧烈起来,呼吸声也渐渐变得炙热和急促。
  他懂得了。
  从黄河神迹到太子掌兵,是一整条完整的线索!她要……难道她是要……
  “暂时将西府相公们的注意力引到古北口去,我还能在燕州弹压几天。”她的呼吸也有些不稳,而且显得有些急促,“你记得么,现如今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我是说你练兵的地方,在西汉时曾划作云中郡。”
  身后男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皇兄同你说了多少,也不知道皇兄同你允诺了多少。我希望……”她微微侧过头,抬起手,轻抚着他面颊上淡淡的青色刺字,声音渐渐有些低,“我只希望,你能够一世平安无虞。”
  再没有人能够折断雄鹰翱翔的羽翼,再没有笼罩在武将头顶上方的铅云。
  再没有人……没有人会重复狄青的悲剧。
  她蜷在他怀中微微喘着气,身体愈发显得沉重起来。果然久居深宫的身体比不得他长年习武,不过淋了几场雨,感冒就这样严重。
  “臣有些担心。”
  他低头看着她,骨节分明的十指插。入她的发间,捧起她的面颊,直直望进了她的眼睛:“西辽铁骑素来彪悍,吐藩又有些按捺不住。帝姬也曾说过,蒙古人随时可能南下掳掠。此时贸然分兵,臣以为、不妥。”
  她眨眨眼,眼前隐隐蒙着一层雾气,有些朦胧。
  “可将军也懂得杀鸡儆猴的道理。只要牢牢钳制住西辽,吐蕃与蒙古便不敢轻易放肆。”
  “臣并不敢托大。”
  “并不是托大……”她摇摇头,伏在他怀中咳嗽几声,气息有些急促,“像西辽那样,由皇帝强权建立起来的国家,从内部弱化,最是有效。”就像她曾经对待金国那样。
  他摇摇头,坚持说道:“并非臣妄自菲薄,实在是新兵初成,臣不敢令他们轻易送死。”
  她伏在他怀中,剧烈地咳嗽起来。
  “帝姬?”种沂一惊,下意识地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出军帐。他要去找军医。
  “等、等一下。”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伏在他怀中问道:“若只是防守呢?”
  种沂脚步一顿。
  “你能防住,对么?”她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只是因为你素来谨慎持重,容不得半分损失,所以才会对我说,反对分兵。”她停了停,又说道:“将军,我可以去一趟西辽。”
  他摇摇头:“臣不允。”
  去西辽?去西辽能做什么?无非从内部令它分崩离析,重复她兵不血刃的神话。
  那太危险,实在是太过危险。
  “将军!……”她有些气恼。
  “臣,不允。”他坚定且决绝地说着。虽然西辽已经隐隐有了进犯的势头,虽然吐藩和蒙古人的压力同样很大,但他绝不容许她再次以身犯险。
  绝不,容许。
  他低下头,深深地望着她,眼中深切的眷恋与执着,几乎要满得溢了出来。
  “我同意你分兵的举措,只是你要答应我,莫要再以身犯险。”
  “从今往后,莫要再以身犯险。”
  他会将她彻底保护在羽翼之下,在这万里苍茫的大漠黄沙之中,辟出一片独属于她的绿洲。
  至于其他的……譬如官家的某些承诺……
  他会得到的,也必须要得到。
  他已经拖了她整整四年,从二八豆蔻直拖到双十年华,再也……再也拖不起了。
  况且……
  最先按捺不住的人,是耶律大石,不是他。
  ☆、第112章 大漠行(一)
  她的感冒愈发严重了。
  也不知道军医给她用了什么药,每日喝完黑漆漆的一碗后,她总能歪在种沂怀里睡上半日。种沂也不去惊扰她,总是单臂将她拥在怀里,另一只手细细摩挲着利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偶尔明烛爆出几点火花,他微微低头,一双点漆眸子里隐隐透着怒意。
  兵士们都说,将军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难以揣测了。原本这般老成持重的一个少年,此时却毫不避讳地与未婚妻子同处一帐;原本恭谨谦和的如玉君子,目光竟如刀锋般锋利。
  ——仔细想想,变化大约是从去年春天开始的。
  那时草长莺飞,大漠驼铃阵阵,柔福帝姬从西域归来,给将军带来了一些不好也不坏的消息。而后,将军便愈发地沉默了。
  再然后将军率领三万死士纵横在苍茫戈壁之中,刀锋凛冽,在苍茫月色下蔓延起无边的战火。众人都晓得他是为了报仇,为了老将军报仇。
  犹记得那一日,西北种家,满门忠烈,满门皆灭。
  最终他亲手斩下敌人的首级,跪在种家上上下下一百余座新立的墓碑前,双目红赤。纵然是这样一个铮铮傲骨屹立于战火之中的将军,镇守三关威名赫赫的将军,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那时,柔福帝姬已经去了汴梁,为太子殿下创造出一个举世无双的神迹。
  那时,西夏国的痕迹已经被灭除得干干净净,种将军就此成为大漠中新晋的煞神。直到西辽使者去了一趟汴京归来,西辽、吐藩,加上北面逐水草而聚的蒙古,不知怎么地,竟然又开始大乱。
  众人都说,他是沐战火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