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10-16 18:43      字数:5041
  他说了半截,眼中透着深切的挫败:“老夫试了一辈子,也做不到一星半点。小子,老夫知道种家子弟个个都是天纵之资,可你要记住,切莫妄自尊大,切莫挑衅文官。”
  最后一句“切莫挑衅文官”,透着几分无奈的悲怆。
  种沂认认真真地向宗泽行了最高规格的军礼:“多谢将军。”
  他知道,若不是这位将军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子侄辈在关心,绝不会对自己说出这些话来。
  宗泽摆了摆手:“你知道就好。好了,你不是说,西军中有燕云之地的细作么?去探听一下那批粮食去哪儿了,还有,二位官家此时身在何处。”
  种沂低低应了声是,冲宗泽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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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军中细作,从来都是一等一的。
  没过两天,种沂就探听到了那批粮草的下落。更令人振奋的是,韩世忠从燕州边境带回了两个打铁匠人,他们连说带比划地说清了靖康二帝是如何路过易州、燕州,然后被一路带走的。他们还听金兵说,金帝新近下了命令,要将这两位宋国皇帝带到上京去。
  “此时的上京,乃是苦寒之地。二位宋帝娇生惯养,估计熬不了多久了。”打铁匠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满是唏嘘。
  “两位官家身子一向很好。”
  军帐外头忽然传出了少女的声音,紧接着帘子一掀,一位身穿白裘的少女走了进来。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莹白的肤色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她目光在帐子里扫了一圈,走到了坐在正中的种沂身前,紧接着递给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布袋子:“喏。”
  周围一片嘘声。
  少女微微皱了皱眉,耳根有些泛红。
  种沂站起身来,用颀长的身形,替她挡住了不少饿狼一样的目光。
  毫无疑问,这位胆敢带着紫云英种子直闯西军军帐的少女,依旧是赵瑗无疑。
  “这便是紫云英的种子么?”种沂问道。
  赵瑗点点头,轻轻“唔”了一声。
  “妙不可言。”他低低赞叹一声,又低声说道,“多谢帝姬。”拿到这些种子之后,再过些时日,他便要领着西军出发了。冰天雪地、大雪封山,他还有一场恶劣的硬仗要打。
  “唔,还有一事。”赵瑗一副浑然不在意的表情,“我带了一批粮食回来。”
  “什么!”
  这回非但是种沂,连整个帐子里的西军将领们,齐齐惊了个仰倒。
  西军将士们听自家少郎君说起过,这回非但要去金人的地盘上洒下紫云英的种子,还要替宋军抢一些粮食回来。可现在这位……呃,这位看上去纯良且无害的帝姬竟说,她已经弄了一批粮食回来?
  开什么玩笑!
  种沂提着装满紫云英种子的布袋,惊得目瞪口呆:“……帝姬莫要愚弄臣。”
  赵瑗双手负在身后,冲他笑弯了一双眉眼:“我何时愚弄过你?”
  眸如秋水,笑如春风。
  饶是身经百战的少年将军,也依旧忍不住心脏漏跳一拍,轻轻“咳”了一声:“可否有请帝姬,领臣前往一观?”
  帝姬笑吟吟地说道:“那是自然。”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你们谁想看的,也可以一同过来,宗老将军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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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连西军自己的细作,也是这两天才刚刚得知了“那批粮草”的下落。这位少女帝姬究竟是怎么弄来这一大批粮草的,实在是令人生疑得很,生疑得很。
  据看守粮仓的老兵头说,昨天夜里他多饮了两杯酒,就此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就瞧见柔福帝姬笑吟吟地站在他身侧,指着多出来的一大堆粮草说,诺,咱们的将士们不愁了。
  原本满面愁云的宗泽宗老将军慢慢围着这些粮草踱了一圈,决定不去询问帝姬,这批粮草究竟是哪儿弄来的。
  但种沂不同。
  尽管他对赵瑗奉若神明,依旧打消不了他拐弯抹角向赵瑗套话的热情。
  赵瑗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唔,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拿走‘那批’粮草。”
  她不过是趁着夜色渐浓,乘上快马,去了最近一处金兵粮草驻地,弄回了一批军粮而已。
  至于“那批粮草”,远水解不了近渴,帝姬殿下便从容镇定地放弃了。
  又至于,这批粮草是怎么弄回来的……
  她有随身空间呢。
  ☆、第33章 连环策〔四〕
  最近燕京城中,流传着一些关于柔福帝姬的传言。
  有人说她是天上司掌粮食的女仙,素手一挥,就能变出一大片粮草来。
  有人说她是洛水中生出的神女,明眸善睐,巧笑倩兮。
  有人说她是地府里勾魂的厉鬼,所到之处,金人一片死伤无数。
  有人说……
  “我觉得,我的名声已经给败坏得一干二净了。”赵瑗严肃地说。
  听见这句话的人大多是三个反应:第一挤眉弄眼,第二嘘声一片,第三冲进西军驻地里把种家少郎君叫出来,让他好好劝慰劝慰帝姬。
  “你们想岔了,我与他没有任何瓜葛。”赵瑗更加严肃地说。
  回应她的,是一片响亮的口哨声,以及军中将士们饿狼一样的目光。
  种家少将军恰到好处地用后背挡住了那些目光,接着凑到赵瑗耳边,低声说道:“弟兄们已许久不曾见过女人了,难免逾越了些,还望帝姬多加担待。”
  赵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少将军继续微笑着说道:“如蒙帝姬不弃,今夜臣替您守夜如何?”
  ……她有说不的权利吗?
  没有。
  因为这里是西军的地盘,西军的老大说了算。
  赵瑗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字来:“唔。”
  围观众人齐齐乐了个仰倒,朝自家少郎君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嬉笑着勾肩搭背地走了。等到所有人都走得干干净净,种沂才转头对赵瑗说道:“西军的弟兄一向放浪惯了,臣代他们向帝姬谢罪,还望帝姬海涵。”
  他虽然口上说着海涵,眼底却透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压根没有半点“深表歉意”的意思。
  赵瑗决定大度地不去跟他计较。
  真要计较下去,她非得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落西军那些促狭事儿,弄得自己提前衰老不可。
  眼见赵瑗神色缓和了些,种沂才温柔地笑了笑,低声说道:“我明日便带人离开。”
  赵瑗愣了一下,这么快?
  “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时间越短越好。”种沂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抬起手想要碰碰她的长发,最终却握成拳头,在唇边低低咳嗽了一声。“帝姬,要好生保重才是。”
  唔……
  怎么忽然有种很难过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老朋友,突然间要时差海外三五年不回来,感觉特别特别地揪心……
  赵瑗轻轻“嗯”了一声,足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
  “帝姬?”
  种沂似乎有些惊讶,唤了她一声,终于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她的长睫毛。
  赵瑗惊讶地后退了半步,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同样愣了一下,脸上渐渐浮现出懊恼的神情,右手在半空中僵持着,可以清晰的看见指节边沿薄薄的茧。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却又齐齐刹住了话头。最终还是少年低低叹息一声,退后了两步,撩袍下跪:“臣……”
  “好了!”赵瑗出声喝止。
  “别跪我。我……当不起你的一跪。”
  热血遍洒沙场的西军儿郎,戍守边关的种家将军……
  她真的,真的当不起种沂一跪。
  赵瑗闭着眼睛,感觉说出每一个字句,都分外艰难:“西军和种家,都是我最最崇敬、半点不敢亵。渎的。少郎君一再跪我,那可真是折我的寿了。”
  种沂一愣。
  她说……什么?
  崇敬西军,还有,种家?
  纵观整个大宋,为军将者,都是极其卑微的所在,甚至不能封侯拜相、绯袍加身……帝姬她,怎会说出“崇敬”二字的?
  “少郎君,不,将军。”赵瑗轻轻摇摇头,心境渐渐平和了些,语调也和缓了下来,“请不要妄自菲薄。你是驰骋沙场傲骨铮铮的铁血将军,不该……”
  “帝姬!”
  种沂蛮横地打断了她的话,伸出手,沿着她的面部轮廓,一点一点地滑了下去,薄唇也随之抿起,语调极低,“不要给我希望,因为……等到希望破碎的那一日,臣,承受不起。”
  最后那个“臣”字咬得很重,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赵瑗摇摇头,心中有些难过。
  她能感觉到种沂在看着自己,目光灼灼,几乎能将她从外到里穿透出两个大洞来。她知道种沂说要娶她不是一句玩笑话,她明显能感觉到这些日子发生的变化……
  “帝姬。”少年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可以唤你‘柔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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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深了。
  赵瑗拢着被子,坐在床沿上翻阅着宗泽给她的一些卷宗。赵构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不过是名义上的,真正揽事儿的人,还是李纲和宗泽。今年冬天,宗泽的身体变得很差,便索性分了一些事情到赵瑗身上,自己躲了两日清闲。
  今天分到赵瑗手中的卷宗是:某一路将士又斗殴了、某一营士兵又造。反了、某某人又当了逃兵……她一路看下来,统共不过两个字:缺钱。
  先前收集的军饷粮草都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所以这些日子,才凭空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赵瑗摸了摸手腕上的痕迹,默念一声我要进空间,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了床沿边上。
  再睁眼时,已是另一番天地。
  她已经习惯了这里铜浇铁铸的天和地,还有这半年来收集的一些破铜烂铁。比如紫云英的种子,比如从工匠手中淘来的纯铁纯铜纯锡纯铅,比如从赵构手中搜刮来的几块小金锭和小银锭。顺道说一句,这些小金锭和小银锭,都是皇家特制的,纯度极高。
  她不时用足尖踢踢这些小金块,皱着眉头,思考着应该怎样将它们拿出来。
  说自己发现了一座金矿?
  不成,若是燕云之地有金矿,一早就被辽人吞尽了。
  说自己又去顺了一批财物?
  不成。这样一来,自己就真变成“点石成金”的神女了。要知道,神女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真是有钱花不出去的感觉啊……
  赵瑗蹲在地上琢磨了好一会儿,决定对宗泽说,自己先前在汴梁收集了许多藏宝图,其中一个恰好就在燕州境内。至于宗泽肯不肯信,那就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粮、饷。无论如何,先解决了当前的危机再说。
  她思量停当之后,悄无声息地跳出窗户,溜了出去。
  窗下的少年抱着胳膊,皱眉看了她很久,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夜深人静的,也委实太过危险了些。
  他尾随着她去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又顺手劈晕了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等到她东瞧瞧西看看,摸索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回去,禁不住微微一笑。
  ——帝姬终究还是少女心性。
  他没兴趣琢磨帝姬究竟去做了什么,一路尾随着她离开又尾随着她回房安睡。那一句“臣替帝姬守夜”委实不是空话。明日便要离开了,他很想……很想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
  “少郎君。”夜色之中,有人低声唤他。
  他转过头,抱着长剑,沉声说道:“你留在燕州,听从宗老将军调遣。”
  “不。”来人摇摇头,说道,“先前某奉帝姬之命,前往燕州边境时,碰上了几个人。某试探了机会,觉得可堪大用。”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先前是宗泽将军麾下的,因开罪康王被革职。这回北上燕州,就是指望再次从军。”
  种沂轻轻“唔”了一声,片刻之后才说道:“此事不妥,五郎。你该去禀报宗泽将军,或是直接将那人带去见他,而不是我。对了,你可曾问过那人的名姓?”
  “岳飞。”
  ☆、第34章 连环策〔五〕
  “岳飞……”
  种沂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隐约想起了半年前的一个传闻。
  一位比他更年轻气盛、更热血当头的青年将军,给康王殿下上了一封万言书。万言书里,他慷慨陈情,只求挥师北上……最终康王厌恶地将这张纸揉巴揉巴丢进了茅厕,接着批复:革职。
  整个大宋的文官体系,是非常成熟及完整的。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对什么官儿该上什么书,都是一套一套的。尤其是像岳飞这种武职,直接越过顶头上司、越过枢密院给康王奏事……对不起,你还是回老家种红薯去吧,大宋的官场不适合你。
  同为武将,种沂对岳飞的心情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