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迪里奥夫人却捂嘴笑了：“其实是唐先生他看你这么久不回去担心了，可不要拿孩子做借口。”　这话让一旁的德勒女士、奶娘、丫鬟和小徐都暧昧地低声笑了起来，唐润祈尴尬地摸摸鼻子，却也没有否认，芊芊羞赧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仍然没有起身的张菁，“哎呀，看我，竟然忘记扶张女士起来了，阿惠，还不快点扶张女士起来。”
  丫鬟搀扶起张菁，那边小徐已经把刚才的事向两位夫人报告了，芊芊又赢得了两位的赞扬。芊芊谦虚道：“我只是看不惯一个大男人打妻子罢了，哪里就值得两位这样称赞了？”
  感觉到怀里的小睿不安地动了动小身子，芊芊转身看向盯着自己怀中可爱精灵的小睿的张菁，微微侧了侧身挡住她直勾勾的眼光，笑道：“张女士应该有孩子了吧？我想你的孩子肯定很可爱。”　张菁闻言浑身一颤，支支吾吾地没有应答，张菁从唐润祈手上接过一沓钱，塞到张菁手上，趁着靠近后者的机会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不过我认为爹娘的样子对孩子有很大影响呢，爹娘是垃圾和人渣，或者是龟公和妓女，那孩子真是无颜活在世上了。”　看到张菁缩小的瞳孔，芊芊淡定道：“不过死了爹娘或者爹娘离婚的孩子更可怜，我最喜欢看着曾经害我的人活得生不如死了，你也清楚我是有那样的能力的，我一开心，我爹娘就会开心，对住在我家的爹娘不明的孩子就会好一点，你说对吗，张女士？”
  芊芊离开张菁，看着她直愣愣地定在原地，最后痛心地劝说一句：“张女士，有了这些钱，希望你可以不再委身于日本人了。润祈，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唐润祈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样不远处不敢接近的梅若鸿和傻愣的张菁，揽上芊芊的肩膀就扬长而去。
  芊芊没有再回头看哪怕一眼，她抬头看向唐润祈，咯咯笑道：“我好像很恶毒啊，你吓到了吗？”　这还用问？唐润祈捏了捏手下的肩膀，当作惩罚，芊芊这次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难得遇上，好歹出了口恶气，呼，真爽！”　唐润祈捏捏芊芊皱了皱的小鼻子，笑斥：“调皮！”　芊芊怀里的小睿却突然委屈道：“小睿，乖！”，芊芊和唐润祈愣了愣，禁不住笑了，这孩子还以为唐润祈是在说他呢，小睿不满地鼓起包子脸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的爹娘，两人赶紧温声轻哄，今天小睿的确很乖，调皮的是他的爹娘呢。
  ☆、离开
  九月，还没满周岁的小睿跟随着爹娘踏上了开往遥远国度的飞机，懵懂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离开出生的祖国，此生可能再没有机会回来。懵懂的小睿并不了解离开故土的不舍和难过，此刻的他倒是很兴奋地四处打量机舱，屁颠屁颠地跟着谷玉农和唐晓晓的儿子谷少成，小睿牵着他的成哥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手，跌跌撞撞地在机舱里到处逛，仿佛一个到达领地的君王在巡视地盘。
  小孩子没有什么烦恼，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玩得很是开心。只是大人们就没有那样的好心情了。眼睁睁看着飞机起飞，逐渐远离地面，机舱里除了两个孩子的笑闹声，就是一片寂静。直到窗外再也看不见地面，只有绵延不绝的云层，芊芊才把目光从窗户收回，把脑袋靠在一直紧紧揽着她的唐润祈的肩膀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都明白对方的心情，其实在座的大人心情都是差不多。
  唐润祈感受到芊芊低落的心情，紧了紧手臂，现在的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安慰芊芊，却仍然改变不了他们被迫离开故土的事实。唐润祈抬首看向唐显，大哥唐沛祈正陪在唐显的身边，发现唐显出现了很难得看到的难过，唐润祈心中就是一沉，待看到坐在唐显和唐沛祈后面座位上的唐武、严叔父子和管家时，唐润祈的心就更是沉甸甸的。严叔和管家两位长辈眼中充满着不舍，如果不是为了追随唐显，这两位老人是怎么也不会离开祖国的。而严叔的儿子和唐武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坐在芊芊和唐润祈前面的谷玉农正在哄唐晓晓睡觉，出发的前一天，唐晓晓被发现又怀了孕，只是他们好不容易联系到安全的飞机，出发时间不能更改，因此谷玉农只能小心地照顾唐晓晓。
  机舱里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唐润祈紧紧地闭了闭眼。他们唐家这次真是不折不扣的狼狈出逃，也不得不逃，眼看南京派来的特务开始在唐宅四周晃悠盯梢，他们就知道能够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离开的准备也只能加快。想到这里，唐润祈暗暗咬了咬牙，唐显是称霸南方的大军阀，唐家则是南方最有权势的家族，可是这样风光的时间随着北伐战争、南京政、府的当权而逐渐消失，如今更是因为在对日军入侵上海的战争中失去了最重要的力量——军队，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京那群满脑子阴谋诡计的政客们挖空心思地把唐家的爪牙一个一个地拔除。
  唐润祈想到了说好来送行，却没有出现在机场的孙穗斌和景翔。孙穗斌和景翔都决定和家族一起留在广州发展，毕竟他们在广州经营了很长的时间，唐润祈便把自己手下余下的一批精锐都交给他们安排。
  由于最后许济航和汪父都决定还是不离开祖国，芊芊看到两人的坚持也没再纠缠，唐家是没办法不走，但是汪、许两家却是可走可不走的，既然他们坚持，芊芊也不勉强。但是想到日本人的猖獗，以防万一，唐润祈还是和他们交代，他已经和在广州的战友打了招呼，如果日军占领了杭州，他们可以去投奔他的战友。
  只是唐润祈没想到南京那边却连让他们两人来送行也不批准，唐润祈眼底起了一丝阴霾，难道那群家伙还担心他们唐家会做什么吗？哼，中国的当权者就是这样一群胆小又疑神疑鬼的家伙，那么中国的未来还可能光明吗？
  唐润祈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芊芊湿润的眼角。出发前芊芊一直忙着操持行李，全家内外能够主事的就只有她一个女主人了，芊芊最近也是忙得慌，因此现在靠在舒适的靠椅上，脑袋挨着自家老公，芊芊很快就沉沉睡下。可是即使芊芊闭着眼睛，唐润祈还是发现了她眼角难以察觉的晶莹。唐润祈收回手指，感觉到指尖的湿润感，随即紧紧握起拳头，力度太大让指节也发白了。
  都是因为唐家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力量，才会任由别人欺侮，才不得不灰溜溜地悄悄离开故土。曾经唐润祈以为自己只要带好兵，成为出色的军人就能拥有保护自己所要守护的人的力量，当时也的确如此，他也满足了。只是没想到只拥有打仗的能力是没有用的，几个愚蠢的政治家就能想法子把军队的力量瓦解，唐家是他最大的依仗，可是一旦唐家败落，依靠着唐家生存的自己也会跟着失去实力，甚至还让芊芊不得不跟着他远渡重洋，去往未知的国度。
  唐润祈在婚礼上面对牧师宣誓时，曾经在心底对自己说过，要让芊芊幸福一生，不，不只是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他也要找到芊芊，让她幸福。可是，无奈跟着他远离乡土，他完全没有做到自己所承诺的。
  芊芊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在对于离开祖国这个事实上，其实很是痛苦不舍。也许芊芊表现出来的只是和大多数人一般的难过，但是作为枕边人，唐润祈还是很容易就发现了，芊芊对于离开中国很是难过。最大的表现就是在唐显宣布全家迁居美国后，芊芊把每天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放在了画画上，每天除了处理家事和照顾小睿，就是窝在画室里把自己看过的各地的风光画下来，甚至回杭州时还带上了相机，把杭州的风景永久地留下，忙不过来时还把小睿直接抱进画室，边作画边看孩子。
  唐润祈早就知道芊芊是个传统的女子，这个传统不是指思想封建，而是在芊芊的身上，你能感受到古代淑女的风范和气质，礼仪得当，她亭亭玉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别人就会被她的一举一动所吸引，仿佛她生错了时代，不应该是追求新潮流新思想的民国，而应该是古代素手纤纤的大家闺秀。说芊芊传统，还在于她对传统文化的热爱，芊芊的钢琴弹得很好，可是她更精通琵琶、古琴等乐器，芊芊会下西洋棋，可是她的围棋能和唐显打成平手，芊芊的英语很好，还会两句法语，可是她的诗词歌赋才华出众，芊芊师从许济航学习西洋美术，可是她的国画甚至能和大师媲美，学习西洋画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国画吸收新的艺术风格，绽放新机。
  如果不是从小就认识芊芊，亲眼看着她在焚香抚琴时的由衷的快乐，唐润祈也不会知道他的芊芊具有同时代的女性所缺乏的传统魅力。所以唐润祈很清楚，离开生活了超过二十年的祖国，芊芊的难过和不舍是超过她所表现出来的。唐润祈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他从小就靠着唐家这颗大树衣食无忧，长大后还是依靠着父兄，唐润祈心中对自己苦笑，曾经名扬一时的全国最年轻的中校，也只不过是一个靠着父荫步步高升的家伙罢了。
  机舱里一片安静，唯二的女人唐晓晓和芊芊都睡着了，男人们也没有什么心思说话。唐润祈还陷在自己的沉思中，却被突然扑到大腿上的小睿打断思维。小睿跑得脸红扑扑的，刚才他和成哥哥在飞机里探险，很是快活。小睿咯咯咯地笑着叫爹爹，芊芊被吵得皱了皱眉，唐润祈连忙把傻乐呵的小子抱起，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前，轻声道：“嘘，小睿乖，娘在觉觉，咱们轻轻的。”
  小睿现在已经能大概听懂大人说的话了，他歪歪头想了想，又看看睡得香甜的芊芊，明白唐润祈的话了，赶紧伸出一双小胖手捂住嘴巴，和芊芊如出一辙的杏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唐润祈，仿佛在对爹爹说，小睿乖乖的，没有吵娘亲。
  这幅小模样把唐润祈逗乐了，沉重的心被小睿这么一打岔，轻松了许多。唐润祈赞赏地点点头，把抱着小睿的姿势调整到最舒适，和芊芊常常做的那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睿的后背，哄他睡觉。
  唐润祈的怀中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宝贝，他吸了一口气，芊芊和小睿身上都传来了奶香味，让他眼底原来弥漫的阴霾逐渐散开，变得澄澈。唐润祈转头，看向只看得见层层白云的窗外，不，他们不会这样狼狈太久的。
  因为唐家的悄然退出历史舞台，唐润祈意识到权势的重要，没有足够的权势做保障，即使拥有再厉害的士兵也无法长久。国民政/府对内统治腐败，对外却懦弱无能，唐润祈就不相信南京政/府能长久地掌控着中国，在他看来，即使是“共/匪”也比南京的那群贪生怕死之徒要好得多。
  去到美国，正好有一个新的开始，他本就熟悉美国，只要在那边站稳脚跟，就算还是老蒋当政，他也有相抗衡的能耐了，不会再如此任人宰割。唐润祈脸颊在芊芊的头顶蹭了蹭，心中对她许诺，芊芊，不要伤心，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
  飞机经过长时间的飞行，终于到达目的地。唐润祈抱着睡得流口水的小睿，看着芊芊奔向接机的杜世全和意莲，也露出了微笑。唐泽祈迎上好久没见的家人，难得地露出正经的激动表情，当初他先到美国打点好一切，却一直在担心国内的情况，想走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这段日子总是在忧心家人能否全身而退。如今终于看到父亲和兄弟了，大家都平安无事，他的心终于能放下。唐泽祈对唐显叫了声“爹”，又看向大哥和小弟。唐沛祈双手拍了拍唐泽祈和唐润祈的肩膀，兄弟三人相视而笑。
  那边大嫂刘蓉看着女儿和女婿，也是激动不已，芊芊则忙着和杜冠芸相互问候。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小睿，小家伙伸出小胖手揉了揉大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看到芊芊忙着和别人说话没有搭理自己，小睿扁了扁嘴，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很快就发现了站在芊芊身边的小舅舅和森哥哥。这两人可是小睿的最好伙伴，三人曾经闹遍杜家，弄得鸡飞狗跳，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次，但是小睿却牢牢地记住了两个革命的同伙，顿时眼睛一亮，叫唤起来。
  思鸿被小葳拉着，无奈地奔向小睿这胖乎乎的小屁孩。想他堂堂森哥，在香港和美国唐人街说起他的名字，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现在倒是沦落到和小屁孩相伴了，唉。思鸿坚决不承认自己也认为小睿很可爱，他只是在可惜自己走了狗屎运，阴差阳错地跟着杜家来到了旧金山，他正开心自己能如鱼得水呢，杜芊芊和唐润祈却跟着也来了。当然，思鸿并不是忌讳芊芊，他忌讳的是芊芊那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