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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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1-09-19 21:43 字数: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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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回忆1994年和汪曾祺在香港机场转机台湾,“过海关闸口时,他既拿不出护照,也找不见机票,懵懂得够呛,我和山西作家李锐两人,忙在他身上翻口袋,总算替他找全了应供检查的东西……”
林斤澜说:汪曾祺经常把林斤澜家的电话号码当做自己的给了人。“1976年冬天……多半在夜间,接到长途电话,……劈头就问:汪老汪曾祺家吗?”有一回,一个鲁院的学生电话打给汪曾祺,结果林斤澜在家里接到电话。“我问这个电话号码是从哪里来的?对方说汪老告诉的,就在作代会上。我说汪老是不是有点开玩笑吧?对方坚决地说:不,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想出来的。
“过后我打电话问曾祺怎么回事,曾祺说他只记住一个号码。我问你自己家的不记得?电话里断然回道:
“‘我没有给自己打电话。’”
林斤澜说:反右的时候,汪曾祺已调到中国文联的民间文艺研究会,编了几年的《民间文学》。他尽管是编辑部主任,实是执行主编,权力很大。这位名士完全以稿子的优劣取舍,得罪了本会的不少人,也没有把领导放在眼里,这就糟了。他在黑板报上发表《惶惑》,写道:“我爱我的国家,并且也爱党,否则我会坐到树下去抽烟,去看天上的云。”还有一句被积极分子抓住了尾巴:“我愿意是个疯子,可以不感觉自己的痛苦。”他曾为一义和团故事写过一篇读后感《仇恨·轻蔑·自豪》。积极分子说:“你对谁仇恨?轻蔑谁?自豪什么?”他还发表过一组极短的诗,其中有一首叫《早春》:
新绿是朦胧的,漂浮在树杪,完全不像是树叶……
远树绿色的呼吸。
积极分子说:“连呼吸都是绿色的了,你把我们社会主义社会污蔑到了什么程度?!”
这就当上了右派。三年多,才调到北京京剧团,才被江青“控制使用”。
1976年10月,汪曾祺对林斤澜说:“知道‘四人帮’倒了,我是又解放,又解脱。”梁清廉说:“江青倒了,汪曾祺心花怒放,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
可是,他高兴得太早了。徐城北说:“粉碎‘四人帮’后,剧团进了工作组,本来没汪什么事,是他自己‘跳了出来’,给工作组提这样那样的意见。结果后来更换了工作组,认为从前的做法‘太温和’,肯定‘四人帮’覆灭前留下了第二套班底。由此则成为重点怀疑对象——为什么上了一次天安门就无声无息了?……结果审查了两年多,光交代材料就写了十几万字。”拿汪曾祺自己的话讲:“把我弄得够呛。”他便“在家里发脾气,喝酒,骂人,要把手剁下来证明自己清白无辜。天天晚上乱涂乱抹,画八大山人的老鹰、怪鸟,题上字,‘八大山人无此霸悍’,抒发不平之气。”(汪朗)
汪曾祺不问政治,不懂中国政治实际,书生气把自己给害苦了。
《汪曾祺全集》八卷本中,也有关涉政治的几处,都是晚年写的:
我希望政通人和,使大家能安安静静坐下来,想一点事,读一点书,写一点文章。
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善良的。曾被打成右派的那一代人,除了已经死掉的,大多数都还在努力地工作。他们的工作的动力,一是要证实自己的价值。人活着,总得做一点事。二是对生我养我的故国未免有情。但是,要恢复对在上者的信任,甚至轻信,恢复年轻时的天真的热情,恐怕是很难了。他们对世事看淡了,看透了,对现实多多少少疏离了。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人的心,是脆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为政临民者,可不慎乎。
我觉得卫生部应该发一个文件:为了保障人民的健康,不要再搞突然袭击式的政治运动。
汪曾祺是多么天真的一个人啊!
林斤澜就不是这样。一本《十年十癔》,篇篇关联政治,是对中国政治痼疾的电击和轰炸。但都是艺术的表现,太深刻了,而他的语言闪闪烁烁,扑朔迷离,没有一句话授人以柄。有时我想,比起机智的林斤澜来,天真的汪曾祺更加可爱。二位的老朋友邓友梅说:“林斤澜有气得发抖的时候,却没有气得发火的时候。”汪曾祺会骂“王八蛋!”会拉弓搭箭地说:“我给兜出来。”“我跟他翻儿。”“我就要打这个不平。”“我要嚷嚷。”
他也有怒目金刚的一面。拿林斤澜的话说,“他也确有提刀四顾,破口叫阵的时候。”
他还是个性情中人。想当年,江青赏识他的才华,有一次,他在团里传达江青接见的情况,最后情不自禁地建议喊三声“乌拉”,以示庆贺。但他绝不拍马,江青拉他上天安门,他还说是否请杨毓珉代替。而且,他还是惟一在江青面前跷二郎腿,并抽烟的人。他对林斤澜说:江青就像上海人所说的“白相人嫂嫂”,身上有江湖气。
1972年,沈从文写信给巴金夫人萧珊,描述到汪曾祺当时的形象。说汪曾祺现在已成了名人,头发也开始发白,“初步见出发福的首长样子,我已不易认识”,但笔头重点一转:“后来看到腰边的帆布挎包,才觉悟不是首长。”
大师用笔实在厉害,不过汪曾祺还是汪曾祺。他一生保持文人的个性。
林斤澜说:1989年后,对于老朋友邓友梅,汪曾祺一直耿耿于怀。1997年,老诗人孙静轩找五粮液酒厂出了一笔钱,邀约了一大批作家访川,林斤澜、汪曾祺、邓友梅最后一次一同出访。三位站在四川三江回流的地方,邓友梅显得激动,要拍个照,汪曾祺无动于衷,邓友梅坦然地说:“你是知道我有明显缺点的嘛。”三个人一笑,合了一个影。
林斤澜涵养好,而汪曾祺率性、率真,两人都有些仙气。可是,1986年,《文艺报》忽然刊登汪曾祺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消息,大家一头雾水,感到滑稽。
我拿这事问过林斤澜,林斤澜也说不知道汪曾祺要入党的缘由,只说毕加索也是法国共产党员。邓友梅有文章说汪曾祺五十年代初就写过入党申请书,党认为汪不够格,要邓帮帮他。大概是汪曾祺在政治上一直抬不起头来,憋闷之后,他要长啸一声吧。
在作家中,林斤澜和汪曾祺互为至交。两人1950年熟悉上,直到1997年分手,近半个世纪的友谊。林斤澜说:“我和曾祺风风雨雨几十年,没有落下恩恩怨怨,是至交。”
汪曾祺小女儿汪朝回忆:
八十年代是文学的鼎盛时期,全国各地的邀请、笔会相当多。爸和林叔叔总是一起参加讲课、座谈,一起喝酒,一起游山玩水,算得上形影不离。爸对林叔叔口无遮拦,高兴了,酒喝多了,心里痛快了,拿起电话就给林叔叔打,有时趁着酒劲还要骂上几句。这个时候他很执拗,很难说服。林叔叔耐心地跟他解释,帮他分析,更多的时候是不置可否地静听,让爸爸痛痛快快地发泄。林叔叔就是喝多了,也不会失态,仍然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地聊天,虽然脖子带脸都红了。
林叔叔宽容厚道,有各种年龄,各路风格的朋友。他顾全大局,扶掖后进,乐于与年轻人沟通。他会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读最前卫、最新潮的作品,而且深入研究,费心琢磨。虽然他很少口齿锋利地表达意见,可让人感觉,他心里洞彻,并且很有想法。
……
小保姆刚来不久,饭很粗糙,林叔叔毫不在乎,还陪爸喝点葡萄酒,尽管不过瘾。我中午回家,一出电梯就听到林叔叔响亮的笑声,爸和妈都很高兴。
汪曾祺新时期复出,终成文学大师,和林斤澜有着直接的关系。这是当代一段重要的文学史。刘心武在《醉眼不》中说:“我头一回见到他,是在粉碎‘四人帮’后,在林斤澜家中,那时知道他是京剧样板戏《沙家浜》的剧本执笔,身份是北京京剧团的编剧,在单位里处境似乎不是太好。谈话间,他绝不提文学艺术方面的事儿,但说到烹饪什么的,却既内行,又生动。倒是林大哥有劝他写小说的话,他也不接那话茬儿。”
“粉碎‘四人帮’后”,究竟是哪一年?刘心武没有交代明白。看情形当是策划《北京文学创作丛书》之前。林斤澜1978年发表《竹》了,而汪曾祺却没有动起来。没有动起来是因为“四人帮”都粉碎了,他还要审查!故而心神不宁、心灰意冷。
林斤澜很早就鼓励汪曾祺写作了。
直到1979年,林斤澜说:“北京出版社计划出一套‘北京文学创作丛书’,……有人说,不要忘了汪曾祺。编辑部里或不大知道或有疑虑,小说组的人,也素不认识。我说我来联系吧……连忙找到这位一说,不想竟不感兴趣,不生喜欢。只好晓以大义,才默默计算计算,答称不够一本的。再告诉这套丛书将陆续出书,可以排列后头,一边抓紧点再写几篇。也还是沉吟着;写什么呀,有什么好写的呀……这么个反应,当时未见第二人。”
“有人说,不要忘了汪曾祺”,这个“有人”是谁?就是林斤澜自己。邓友梅在《漫忆汪曾祺》和《漫说林斤澜》两篇文章中,分别两段话,反复说明当时的情况:
经过这场大风波,他感到有点疲惫,尝过一轮大起落对世事有点冷漠。他很想休息一阵。这时就看老朋友的作用了。斤澜知道曾祺的心态,跟我说过多次:“咱们得拉着他一起干,不能叫他消沉!”恰好北京出版社要重印五十年代的旧作,编为一套丛书。王蒙、斤澜、刘绍棠和我都在册,但没有曾祺。林斤澜就建议一定加上汪曾祺。出版社接受了意见,曾祺自己却表示婉拒。理由是解放前的作品有些不愿收,解放后的不够数。斤澜知道后找到他家与其争论,连批评带劝说,要他赶快再赶写出一批小说或散文来,凑够一集出版。他被诤友赤诚感动,这才又拿起笔来写小说和散文,由此激发了汪曾祺写作生涯的第二次浪潮!
形势发展飞快。我俩又有权拿起笔写作了,北京出版社要出北京作家个人选集,林斤澜说:“出北京作家的选集,不能少了汪曾祺的一本。”但汪自己对此却不热心。他对编辑说自己建国后的小说不多,字数不够,不出也罢。林知道后马上去找汪曾祺,激动地说:“你的小说有自己的风格。为什么不出呢?字不够赶写几篇就成了嘛。你积极点好不好!”汪很感动。赶紧又写了几篇,这一写不仅把这本书的字数凑齐了,而且从此又燃起了写小说的热情,掀起汪曾祺小说写作第二次高潮,新时期文学史因此多了极为光彩的一页。
邓友梅的这两段话大意完全一致,说汪曾祺的复出完全是由于林斤澜的缘故,这与汪潮的回忆(《说说我们的爸》)吻合:
林叔叔为人热诚,见解通达,在他面前可以百无禁忌。改革开放后,爸的第一本小说集是在林叔叔的催促下编辑出版的。当时爸有些迟疑,林叔叔很着急,说:“你积极点好不好!”如今,这本《汪曾祺小说选》已被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解放军出版社评为《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
但,这事还得听听汪曾祺自己怎么说。他在《小说创作随谈》中说:
一直到1979年,在一些同志,就是北京的几个老朋友,特别是林斤澜、邓友梅他们的鼓励、支持和责怪下,我才开始写了一些。第二次起步的时间是比较晚的。因为我长期脱离文学工作,而且现在我的职务还是在剧团里……
看来邓友梅谦虚,在汪曾祺重新拾笔这件事上,让自己隐去了。2004年6月,我问林斤澜,“邓友梅是否同你一起到汪曾祺家的?”他说:“是的是的,一起去一起去。”
还有一个葛翠琳,也曾劝汪曾祺写作。汪曾祺在给朱德熙的信中谈到这件事。
中国有才气的文人,说辍笔就辍笔的还少吗?那是以万论的,且不论由于病,或者猝死,更不论可怕的政治,如屈原、孔融、嵇康,如“左联五作家”,就是周边一个诱惑、亲人一声怨艾、本人一个念头,日后的鲲鹏便折翅落地。文人相轻,文坛势利,观念相左,也容易让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忽然委顿,一跤不起。
汪曾祺有林斤澜这么个朋友,是他的幸运,也是中国文学的幸运。
汪曾祺多年与文学界疏离,汪曾祺是何方神圣?南北刊物不得而知。拾笔写得漂亮的第一篇小说叫《异秉》(叶兆言认为《异秉》是汪曾祺最好的小说,我却认为《异秉》尽管结实含藏,但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