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钩也是一条小鱼，可是我轻轻试了试，竟然没有拉动。我想，难道碰上了一条大的？我真的不相信这么小小的一口野水塘会有大鱼，我一点都不相信。可是不管相不相信，现在可是有鱼咬了你的鱼钩，而且不像是一条小鱼，我眼睛看得很清楚，鱼线绷得笔一般直，弹起来能拍死人，不是条大的是什么？我知道是时候了，再拖下去鱼要溜掉了。
  老赖说到这里，把话停住了，慢条斯理卷了一支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老赖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很少听他说话的小焦也在看着他。
  但是老赖边说边闭上了眼睛——我又轻轻往上提了一下，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往下坠。我的胳膊已经让它拖得酸酸的。我知道是时候了，再拖下去鱼要溜掉了。我咬着牙把鱼竿猛地一甩，鱼竿已经弯了腰，咔咔咔直响。果然是一条大的，从来没钓过这么大的。鱼到了我手里我也抓不住它，这家伙力气大得吓人呢。所以一路上我没敢把它放在桶里，也放不下，放下去也会跳出来，没办法，我就把它吊在车把上，隔一会儿就放到桶里喝喝水。你们瞧瞧，五十里路也没把它渴死。
  这是条什么鱼啊？老马把脑袋凑到水缸沿上，不认识地问，但是那条鱼一摆尾巴，老马的眼镜马上一下子布满水汽。大伙哈哈笑起来。
  晚上过来吃鱼。装几斤散装酒。老赖对众人，也是对小焦说。
  但是那一天除了宋小娜，谁也没过赖家来吃鱼喝酒。所以赖家一条鱼整整吃了三天，吃得满胡同鱼腥味。宋小娜是不管那一套的，小焦夹给她的鱼肉都是好肉，三天里她差不多吃恶心了。自此以后，赖家的墙上多了一副鱼骨。那是老赖精心剔出来的，还在卫校要了点福尔马林药水泡了几天，然后就挂墙上了。
  那条大鲤鱼让几家男人心又活了起来。于是擦车的擦车，收拾鱼竿的收拾鱼竿，他们又想大干一番了。几个人还因此请老赖喝了一次酒。而且腆着脸把话说了出来，让老赖带着哥几个钓鱼。
  老赖喝了一口散装白酒，摸了一下嘴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个男人说，没别的话，钓鱼要吃得辛苦。
  几个邻居轮流上阵，老赖喝醉了。老宋老马把老赖扶到床上，老何给老赖盖上了一条被子。
  半夜了，睡醒了一觉的小焦忽然听见老赖自言自语，我一辈子也没钓过这么大的鱼。这条鱼呀——小焦吓了一跳，推着老赖说，别说胡话了，好生睡觉吧。
  最终几个男人谁也没跟老赖去钓鱼，他们还是吃不了那样的辛苦，一车子要骑出五六十里路，找得到找不到水塘不说，水塘有没有鱼也不说，还要屁颠屁颠地骑回来，光是一百多里路，胯骨都不是自己的了。所以三个男人杀猪不吹，一个个都蔫褪（退）了。只有老赖还总出去钓鱼，偶尔赖家就会飘出鱼香。
  老赖又把所有的工夫都泡在了钓鱼上。只要不是上班的日子，那就是老赖钓鱼的日子。到了那一天，老赖把自己结束得非常整齐。前一天就把自行车擦得锃亮，胎气打得也足，像鱼丰满的肚子。鱼桶，鱼竿，鱼饵，小马扎，一样一样地放好。老赖一般在上午的九点出发。这个时候太阳早升起来了，另外三家的男人们可是刚刚睡了一个懒觉，凑在胡同口抽烟。看见老赖结束整齐推着自行车过来，几个男人免不了心里羞愧，胡乱搭了几句讪，然后看着人家老赖骗腿上车，慢慢悠悠骑过去，慢慢悠悠骑出他们的视线。
  不过，老赖什么时候回来，几个男人是很少看到的，一个是，晚上他们很少能凑齐，另一个，老赖总是回来得很晚，老赖回来的时候，他们早就搂着女人睡觉了。
  但是有一天老赖和小焦却吵了起来。而且吵得很凶。那一天赖家好像早有准备，窗子和门关得很严，而且把门闩也闩上了。老宋夫人那一天恰好要去赖家串门，隔着窗子只看见老赖和小焦像两只斗架的公鸡，但是却听不见他们吵些什么，想要拉开他们，却又进不去屋子。急得在外面团团转。只好等着问小娜。宋小娜是常常呆在赖家的。出了赖其的事情，宋小娜更是天天呆在赖家，只要放了学，小娜就到赖家做功课。
  宋小娜说，有什么好问的，赖叔叔和焦妈妈就是吵嘴了嘛。
  宋夫人说，为了什么？
  宋小娜说，不为什么，赖叔叔不当管理员，当门卫了。
  宋夫人说，瞎说。你赖叔叔怎么那样傻，放着管理员不干，去当门卫？你一定是听错了。
  宋小娜也疑惑起来，她说，可是，是赖叔叔亲口说的呢。
  宋小娜的话很快就得到了证实。有一次，老马到武装部办一件事情，果然在门卫看见了分报纸的老赖。老赖问老马来干什么，老马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老马的确是来这里办事，他担心老赖怀疑他探虚实。不过他终于放心了，老赖好像没那个意思，让他办完事来门卫喝茶。
  谁也说不清老赖为什么放着管理员不干当了门卫。因为不当管理员当门卫，老赖的确跟小焦吵了架，而且吵得很厉害，你想，食堂的管理员和门卫，谁轻谁重？管理员可是个角色呢。门卫算什么？有几个门卫不是老弱病残？有的单位门卫还是临时工呢，所以小焦不理解也是很自然的了。那一天，就是他俩吵架那一天，小焦说，姓赖的，你真干那个门卫我就跟你离婚。小焦知道，老赖最怕离婚了，一个是，小焦比他小了好几岁，另一个，小焦在几家邻居的女人中，长得是最好看的，守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老赖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敢离婚呢？现在小焦虽然徐娘半老了，但是因为底子好，所以还是一个好看的女人。
  但是吵架那一天，小焦说了这样绝情的话，老赖却不为所动，也不是不为所动，老赖把脑袋埋在胸口，徐庶进曹营，就是一言不发。
  小焦当然不会离婚，她就是吓唬吓唬老赖，这是小焦惟一的杀手锏了，小焦没想到这一着对老赖仍然是不好使。婚虽然没离，小焦心里却是一点不理解，这个家伙究竟为了什么，放着好好的管理员不干，当了人人不待见的门卫呢？难道他犯了什么错误吗？小焦觉得老赖是不会犯错误的，邻居们也看出老赖不是犯错误那样的人，老赖从来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老赖是个踏实的人，老赖绝对不会犯错误，老赖是让人算计了，管理员虽然没什么了不起，却是个让人眼红的差事。小焦心里气不过，但她知道老赖是个犟家伙，是个一杠子压不出个屁的犟家伙，老赖就像一头不会走弯路的老牛，所以小焦决定自己出面，找武装部刘政委的老伴问问。刘政委是老赖转业时接收他的老首长，他的老伴蔡大姐不会不说实话的，有一次小焦还送过她一块布料。实际上找蔡大姐也就是找刘政委，人家是一家子嘛。就在小焦打定主意要找蔡大姐时，一个消息把小焦迈出去的脚挡住了——蔡大姐突然得了脑出血死在了医院。刘政委还在任上，你想他的老伴再大能有多大？人家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安慰的话说不出，触霉头的话就更说不出了。小焦从来不是个讨人厌的女人，所以，最终找政委的事情还是流产了。时间一长，小焦也不想找刘政委了，反正老赖薪水和以前一个样，一分不少拿，门卫就门卫吧。
  日子仍然就这么过下去了，而且跟过去也没什么不同。但是渐渐地邻居们发现，老赖又不钓鱼了。这绝对是一个惊人的发现，特别是对老赖而言。老赖如果不钓鱼，那他差不多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他又没有别的爱好，不像老宋爱京戏，老马老何爱下象棋，老赖这个人一辈子从没有什么爱好，所以虽然邻居们没少见面，没少在一起拉话，但是不爱说话或者不会说话又不会玩的老赖差不多在场也像不在场一样。有他，人们没觉得快乐，没他，人们也没觉得寂寞。
  老何说，咦，老赖，你怎么不钓鱼了？
  老马老宋也像突然发现似地看着老赖。
  老赖笑，嘿嘿嘿。
  老马说，笑什么笑？你在咱们邻居几家可是一顶一的钓鱼能手呢。
  老宋说，哎呀，我想起来了，老赖钓过一条大鱼呢，七八斤一条大鲤子呢。
  几个人一起看着老赖，老赖眼里好像冒出了一星火花，但是转瞬就熄灭了。
  老何把这一点火花看在了眼里，喊起来，说，什么七八斤？十多斤一条大鲤子呢。
  老马回忆说，一条大鱼，好像不是鲤子吧，像是一条海鱼呢。
  老宋说，屁话，我们这里哪来的海鱼？你这屁连臭也不臭呢。老赖，你说说，是条鲤子吧。
  几个人把老赖围在圈里争做一团。
  四家男人都钓鱼是在九十年代以后。到了九几年，四家男人差不多都退休了，老何虽然小了一岁，也是半退状态。退休了干什么，扭秧歌，唱京戏，下象棋，久而久之都腻了，不知道是谁提起了钓鱼。几个人一拍巴掌，说，怎么没想起这个营生？三个人一商量，决定钓鱼，九十年代以后，挖塘养鱼卖鱼钓鱼的多了起来，找钓鱼的地方有得是。可是，商量的几个人中就没有老赖。
  老何说，怎么忘记找老赖啦，他可是行家呢。
  老马老宋说，对对对，找老赖找老赖。
  老赖从来都是一个不打别子的人，大家兴冲冲的，怎么好意思扫大家的兴？何况是钓鱼？老赖说，钓就钓吧。想去哪里钓呢？
  老宋说，赶紧收拾渔具吧，咱哥几个明天就去钓鱼。现在鱼塘到处都是，只要你肯花钱。
  老赖一想可不是。
  从此以后筒子楼四个老弟兄就钓上了鱼。
  哥几个常去的是一家叫面条沟的鱼塘，那是一口很大的鱼塘，鱼多，什么鱼都有，钓鱼的人少，清静。上了点子岁数的人最适合来这样的地方钓鱼。这地方还可以住，房子是一铺连二的大炕，要住，鱼主那里扛一床被子就可以。就是蚊子多，所以要住下来，只好自己带着蚊香。头一个星期，他们谁也没住，兴趣还没上来，到了第二个星期，都住了。因为，第一，兴趣上来了；第二，老胳膊老腿了，当天来去实在是乏得厉害。他们都不是小年轻的时候，都不是离不开女人的时候了，所以，就都住了。
  一个星期下来，分不出谁的战果更好一些，都差不多，要是算细账，还就是老赖差。总量少不说，没有大个的，都是一些小鱼崽子。鱼主评价说，你们几个老哥哥，手艺最好的是老宋，手气最好的是老马。鱼主说得一点不差，老宋很少空钩，老马没钓上来几条，但有一次一下子钓上一条大草根。鱼主有一台电子秤，往秤上一放，五斤重的一条大草根！
  鱼主没提最差的，但是几个人都知道，最差的是老赖，连老何也比老赖强，老赖主要是技术差，常常是没等鱼真正咬钩他就等不及了。水塘里的鱼狡猾得很，它们常常跟你捉迷藏。
  真正上瘾了，老何才发现自己很平庸，发誓要钓一条更大的。
  老何把嘴上的烟拿下来，轻轻磕了一下烟灰，说，老子一定要钓一条大的。
  老宋瞧不起地嘲笑他，多大的？你还想超过老赖呀？
  一边的老赖轻轻一笑。
  老马说，吹吧他。这水塘里没有太大的，十多斤的根本没有。
  鱼主说，有是有，就是难碰。
  老赖又轻轻一笑。
  宋小娜是二年六月跟丈夫从新加坡飞回来的。街坊邻居中，小娜是第一个留洋的。小娜归来是一件大事，不光宋家，全楼差不多都轰动了。小娜在家里呆了七天。不过这七天赖其却没了踪影。
  小娜没什么变化，和以前比起来稍微胖了点，但是看起来更好看了。她的先生，就是在大学狂追她不止的那个人，现在是新加坡一家公司的CEO，一看就是个有学历有技术的能耐人，小伙子形象也一点不差，跟小娜比起来真是孔雀配凤凰，晃得邻居们眼睛都花了。小娜是个好心眼的孩子，回来以后，要好的几家邻居都串了门，而且都从新加坡带了礼物，东西虽说不算贵重，却是让人感动得要命，几家女人都掉了眼泪。
  小娜是最后一个去赖家的，不像前几次带了CEO先生，这一次是一个人。实际上小焦早就见过小娜了，左邻右舍住着，有什么事情能藏得住呢？何况小娜回来又是很光彩的事，何况又是她们这样一种关系，所以小娜刚刚到家小焦就见过她了。但是小娜却没见到老赖。此后，老赖天不亮就扛根鱼竿出去，小娜哪里见得到他？小娜来的那天晚上，老赖倒是在家，不知道为什么，老赖早早就睡觉了。那时候，老赖也已经住上了暖气楼，住上了两室另一厅，因为筒子楼早就扒了。小娜进了赖家，一点也不客气，抓住小焦就问赖其为什么不见她。小娜说，焦姨，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