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1-09-19 21:43      字数:46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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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秋石倒是满怀信心地希望湖里的鱼跳,鱼跳是个好的兆头。由此他想到了厝在爹棺材下的那尾红鲤鱼,不晓得那尾在没有光线、没有空气、黑漆漆的棺材下的鱼还活没活着,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事。爹死了已经大半年,大半年不是个短日子啦,人要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一时半刻也活不了的。鱼就能活一年么?他不禁为那条鱼的命运担起心来,那是一条鱼么?其实这条鱼已经不是鱼,是他的命运,是他的未来,把命运系在一条鱼身上,是太悬乎了,如果那条鱼死了呢?真的死了,他不知怎么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他的一生,他这个家族,还有奔头么?想到这里,他觉得他的一身虚飘飘的,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风吹过来,穿越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似乎是空洞的,风竟然在他的肋骨和肺叶上吹奏出沙沙的声音,像风从草尖上吹过的声音。
  还好,湖面上有了鱼跃的声音,他看不清有多少鱼在跳动,但他听得到鱼挣脱水的重压后跳出水面,又跌落在水面的叭叭声。这声音充满生命的激情和灵动,使他摆脱了刚才的沮丧和失落,他在这种声音的冲击下又感到充实和欢愉。
  选举是在村里的空坝处进行的,属望云村管辖的几个村的村民都来了。他叫人从村小抬来一块龇牙咧嘴的黑板,像模像样地选出计票员和监票员。乡里的王副乡长作指导。出人意料,和另一个村长候选人相比,他的票数远远超过了那人。当王副乡长宣布选举结果时,他的眼里出现了早晨深厚的天空中出现的那抹血红的云,耳里净是望云湖里鲤鱼跳动的叭叭声。
  望云村没有由来地下了一场冰雹,冰雹下得密集,冰雹大得像望云村的洋芋,个个有鸡蛋大。望云村的洋芋从来没超过鸡蛋大,鸡蛋大的洋芋在坝子里人是不吃的,只留着喂猪,但在望云村就珍贵得很了。鸡蛋大的冰雹在望云村其实不能算灾害,早在冰雹之前望云村的地里就没有收成了,白盐似的霜凌早将望云村的荞子和洋芋凌糊,地里是连叶片也捋不到的了。下冰雹是望云村少有的,望着密密麻麻的冰雹新任村长秋石脸上挂霜,心里却高兴透了,这场罕见的冰雹帮了他的忙,他有机会向上面要钱要粮了。
  秋石到乡上去的时候是骑了马去的,村里就只有七爷有马,七爷年轻时当过马锅头,对马情有独钟。这马从来没见七爷放养,也从来不见马圈,它到底是七爷原先那匹马的第几代,它在何处觅食村人一概不知,只知道七爷确实有马。秋石上路时见七爷门前突然卧着一匹马,秋石还在出神,七爷嘶哑的声音就从黑漆漆的屋里传来,骑上马,走得快些。话才说完那马就从地下跃起,来到秋石面前。秋石手里提了一包冰雹,他用帕子包着怕融化,骑上马他心里就踏实多了,用不着担心冰雹会在路上融化掉。
  乡里领导知道情况后和秋石一样高兴,只是脸上比秋石肃穆、冷峻。乡长立即叫乡文化站的老陈随秋石下去,乡里只有老陈有照相机,乡长说你给我把灾情全照下来,地里的庄稼、砸坏的房子、受伤的人一样不少,胶卷不够去买。老陈随同秋石回到望云村,老陈一路照下去,地里密密匝匝的冰雹一片狼藉,连洋芋棵子、荞子叶子也见不到一片。村里原先塌了顶的几间草房,被老陈全照进去了。刘大毛喝酒醉了卧在一条干沟里,头上、脸上、手上都被冰雹砸烂了,刘大毛用些破布把自己缠得像台儿庄下来的伤兵。秋石见他跟着凑热闹,叫老陈为他拍照,刘大毛死活不干,说丢望云村的脸哩,他不愿用这样的照片影响望云村的形象。秋石说你那样子有鸡巴的形象,快来照,照了我有酒。刘大毛一听有酒,嘴里的哈喇子就淌出来了,屁颠、屁颠地跟着照相。
  望云村的灾情闹大了,县里的记者来望云村照相、写文章,连电视台的也拍了镜头。他们来时发现那里瘦骨伶仃的草都被冰雹砸坏了,瘟头瘟脑地、可怜地伏在地下,看得人心疼。电视一播,报纸一发,引起了县里领导和社会各界的关注。县里的领导都知道望云村是有名的穷村,十年十灾甚至十年二十灾、三十灾,但多是霜冻,历史上还没下过冰雹。这不同常规的灾牵惹了上上下下的心,县里的领导责令有关部门拨出救灾专款、救灾粮,同时动员社会各界募捐。那些天县里正在召开个体私营代表会,个体私营的大小老板们看到了望云村灾情的电视报道,深为大山深处的贫穷和灾难忧心,加之政协要补充一部分个体、私营老板做政协委员,他们募捐的热情和积极性空前高涨。腰杆粗的底气足的老板不耐烦捐些叮叮当当的劳什子,他们摔现金,有人摔出三千就有人摔出五千,有人摔了五千叉着腰洋洋自得一脸豪迈伟人状,这就激怒了另外的人,妈的,不就是五千吗,牛啥,老子八千。这种攀比风使得做小买卖的小业主羞愧无比,他们黑着颜悄悄溜走,但他们又不能没有表示,于是他们清理仓库,把卖不出去的衣裳、裤子、鞋子、书包、挎包、公文包、剃须刀、三点式泳装、乳罩、护肤霜啥都清理出来,折合成人民币,这样以实物充抵,他们捐的数额也就很可观了。
  救灾的粮食、物品包括现款,都由一位分管的副县长率队送来了,他们的车队在乡政府作了短暂的停留,吃了饭,就直接开到望云村。望云村的村长秋石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打眼,吃饭时书记和乡长把他从另外一桌扯来,要他陪副县长和县上的客人喝酒,秋石局促着不肯过去,乡长说你鸟人,县长他们为你送钱物来了,你连酒都不肯敬一杯?秋石忐忑着挪过去,副县长还不等他敬酒,举杯说你是望云村的村长,我敬你一杯,你们受了灾,县委、政府社会各界都关心着你们,你要多辛苦点,带领受灾群众自力更生,生产自救。秋石嗫嚅着说谢谢县长,我就是脱层皮也要把救灾的事做好。副县长说好、好……有这句话就够了。副县长对乡长说他我怎么没见过?乡长说才选上的村长。副县长说好,我看这村长人老实、诚恳,好好培养,好好培养。
  副县长的话,使秋石受到震撼,他觉得心里哐啷一声巨响,他的脑海里瞬间一黑,在黑沉沉之中,他看到了厝爹的偏厦上空那抹血红,那抹血红酽酽的,红得人心慌、头晕,听到了望云湖沉沉黑幕中鱼的跳跃声。爹,你受苦了,这一切,不都是你的荫庇么?
  副县长不经意的话被大家听到了,大家虽然想法不一,但都觉得秋石狗日的咋这样顺呢?遭了灾倒引起上面的重视,真是莫名其妙。尤其是副县长带领的车队经过乡街子,一个乡场都沸腾了。他们从来没看过这么多的花花绿绿装满东西的汽车,他们尾随着汽车拥进了乡政府大院,他们边看边羡慕,咂嘴舔舌,说穷有穷福,望云村屙屎不生蛆,却比我们得到的东西多。有人说老江,不怕你开商店,车上那些东西你怕连见都没见过。老江不服气说我没见过,我总比你有,你连买包洗衣粉都要被你婆娘吵三天。那人说你连赊包洗衣粉都不赊,害着我吵。有人说人家被冰雹砸了,你有本事让冰雹下到你家门口。有人说好稀奇,这些东西也不消灾。
  白菊也随了众人来看热闹,白菊不同于众人,她矜持,她远远地看,不声不响。白菊怎么能随乡场上的那些衣衫破烂、酸臭熏人的婆娘一起去看、去讲、去羡慕呢?她穿着素雅、整洁的衣服,她本来是不爱随了大伙看热闹的,但望云村得了这么多的东西、这么多的粮食也是她想不到的。听说还有现金呢。白菊心里就动了一下,这是望云村的呀,而望云村的村长不就是秋石么?如果是别人,她大概心也不会动,跟她有啥关系呢?
  秋石出来的时候,被一大群人簇拥着,他们打着饱嗝,喷着酒气,兴奋地向秋石问这问那,眼里净是羡慕和尊敬的眼光。秋石仿佛不是那个遭了灾的望云村的村长,反而是什么抗灾英雄、抢险模范似的。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底细,但大家服的就是硬扎扎的钱,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贫穷的山区人的眼光锥子样毒,一下就扎到问题的实质了。
  白菊和秋石的眼光相遇了,白菊不说话,秋石更不好说话,但啥话都说了。秋石心里一股暖流汩汩而下,他的心和他的身体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明显地感到,拥有白菊是不远的事了。
  秋土回望云村已经半年了,秋土在乡上的中学读书,乡场上的教育质量可以想象的,他考不上高中和刘大毛讨不到婆娘一样合乎情理,考上了倒会使许多人瞠目结舌。秋石要让他上,秋石说你再读一年,我支撑着。秋土说不是支撑不支撑的事,我确实考不上了。秋石想说怕啥哩,咱还有爹哩,难道厝他白厝了?才这样想,他就赶紧打断自己的念头。秋石说不上就不上,那你回来干啥呢?秋土说村小不是没人么?小刘老师走了一年了,总不能让望云村的娃娃全是睁眼瞎吧。秋石想想也是,村里再没有谁合适的了,教教泥猴样的娃娃,混混日子吧。
  秋土教书倒真的认真。望云村从来没把读书当做一回事,能读出啥道理来么?就是读得像秋土,不也回来啃土疙瘩么?多少年过去了,日子荒荒的,漠漠的,好也好不了,坏也坏不了。人是经常饿着的,可也没饿死人,时候差不多了,肠子快贴着肋巴骨了,上面的救济粮也来了。你下地狠起命干是这样,你在墙根角捉虱子冲壳子打瞌睡,不也一样么?秋土不管不顾,秋土执拗得很,他一家一家上门去动员,实在不来的,他就让秋石去动员。秋石才不耐烦动员,秋石说大家听好,不送娃娃来读书的,一律不发救济粮。这话比皇帝颁圣旨、比上级发文件强,所有该读书的娃娃全来了。石柱家婆娘还问,是不是多来一个多发一份,我家小四、小五都想来哩。
  也不晓得啥邪劲,秋土确实和望云村的娃娃较上劲了,他把自己的那点代课金全部买了课本和本子之类,他那点钱自然是死水经不住瓢舀,他就想尽一切办法搞好教学,本子不够他就让望云村的娃娃去外面写字,望云村没有本子有土地,全是沙地,每人占住一块地面,用棍子在上面写字。于是望云村出现了一幅这样的画面,空旷的光秃秃的地里几十个娃娃蹲在地下,以天为教室,以地为本子,别别扭扭,笨笨拙拙,认认真真写字。秋土在空旷的沙地上跑来跑去,帮这个讲解,帮那个纠正,累得气喘吁吁。
  每次的祭奠秋土也去。但秋土觉得祭奠的次数太频繁了。这个决定是秋石定的,秋石自从当了村长以后对祭奠越来越执着,越来越痴迷,秋石觉得祭奠越勤,效果越好,就像一个人一个月发一次工资和一个星期发一次工资效果不一样。秋石还认为爹手里阔绰好办事,棺材下的那条鱼,那条维系希望和命运的鱼和爹手里的阔绰是有关的。
  秋石擅自缩短祭奠的时间引起秋木的不满,秋木心里想你这不是要独占爹的阴福么?你是村长你有钱,而我呢,除了吊在下面的玩意随时都摸得到,其他就摸不到了。秋土的婆娘更是愤慨,这不是明显的欺负人么?原先祭奠是合在一起的,现在秋石提出各家祭各家的。合在一起还可以蒙蒙地下的死人,分开就难说了。秋木婆娘是个吝啬的人,望云村的日子让她不得不这样。但秋石婆娘又是个倔犟的人,说好听点是有骨气,说难听点是茅厕里头的石头又臭又硬。秋石这样一做,倒使秋木婆娘已经渐渐淡下去的虚火提了起来。她把家里能用的都用上了,能卖的都卖了,还去娘家舍嘴失脸地要钱要东西。那天去坝里娘家回村来,经过七爷的土屋,那时天已黑了,七爷的土屋倚着土岩像座古墓。秋木婆娘历来有些怵七爷,她觉得这枯朽的人到底是人是鬼谁也说不清,神神怪怪的。她想快步走过土岩,那弥漫着阴气的土屋里突然传来声音。秋木家的,那鱼要应在你家大娃身上,切记,切记。秋木婆娘开头毛骨悚然,等听得明白了,她的心一下狂跳起来,血朝脑门上冲,眼前一片漫天的血色。她扑通一声跪下,我记住了,记住了,记住了……
  秋木婆娘从此变得疯了一般,家里已经丢个石头砸不到啥东西了,除了四堵?